《我的父亲张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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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张恨水-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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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听到说,街上将饿死的人,旁人阻止拿点食物救他(因为这点救饥食物,只能延长片时的生命,反而     
  将增加死者的痛苦)……人总是有人性的,这一些事实,引着我的思想,起了极大的变迁。文字是生活和     
  思想的反映,所以在西北之行以后,我不讳言我的思想完全变了,文字自然也变了。     
  父亲这一段自白,是多么痛苦,又是多么愤慨!在这毕生不能磨灭的见闻的强烈冲击之下,他写下了     
  长篇小说《燕归来》,连载于上海《新闻报》副刊《快活林》(1934年7月31日至1936年6月26日)。父亲     
  为了描写西北惨绝人寰的苦难,采用倒叙法,将民国十九年的灾情写出来。书中通过一位西北逃难到南京     
  的姑娘为骨干,来回两次西北,一路见闻,犹如一幅幅惨不忍睹的画面,使读者如身临其境,小说一开头     
  ,用了几首竹枝词,把西北人民的苦难突显出来:     
  卖了耕牛卖种粮,几天未吃饿难当;     
  看来一物还能卖,爬到墙头拆屋梁。     
  一升麦子两升麸①,埋在墙根用土铺;     
  留得大兵来送礼,免他索款又拉夫。     
  大恩要谢左宗棠,种下垂杨绿两行;     
  剥下树皮和草煮,又充饭菜又充汤。     
  树皮剥尽东西空,吃也无时饿越凶;     
  百里长安行十日,赤身倒在路当中。     
  死聚生离怎两全,卖儿卖女岂徒然!     
  武功②人市便宜甚,十岁娃娃十块钱!     
  越是凶年土匪多,县城变作杀人窝;     
  红睛恶犬如豺虎,人腿衔来满地拖!     
  平凉军向陇南行,为救灾民转弄兵;     
  兵来匪去屠不尽,一城老小剩三人!     
  真是一字一血,一字一泪!只要是还有点良知的人,读了这些诗,谁不会为人祸天灾带给西北同胞生     
  不如死的苦难,一洒同情之泪!《燕归来》这部小说,敌伪时期曾有人把它拍成电影,但被日本人查禁了     
  。     
  另一部描写西北生活的小说《小西天》,连载于上海《申报》副刊《春秋》(1934年8月21日至1936年3     
  月25日)。这部书和《燕归来》在构思和写法上完全不同,《燕归来》是通过女主人公杨燕秋回西北探亲     
  的一路见闻,为我们展示了一幅幅惨不忍睹的灾民图,使我们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小西天》则是采用     
  了西洋名剧《大饭店》的手法,把环境、背景、情节、人物以及故事的发展,都安排在名叫“小西天”的     
  大旅馆中,通过这一典型环境,让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物,登上这个舞台来表演,将不同阶层、不同职业、     
  不同性格的人,都勾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小说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因为故事是发生在饭店里,人     
  物的穿插就像舞台剧一样上场下场自然而又富于戏剧化,它把西北的社会生活浓缩在一个饭店里,自然巧       
 第33节:“北华美专”与西北游(4)       
  妙地通过旅店小社会,反映的是全西北大社会。《春秋》主编周瘦鹃先生在1934年8月20日的《介绍》一文中说:“我们既希望有民间文学的出现,就不能不鼓励作家到民间去。而张恨水先生就是鼓励     
  的一个。张先生这次游历西北,在陕甘逗留约有3个月……他看到这一矛盾的事实,是绝好的小说材料,     
  于是就利用了这材料,构成一部实实在在的西北民间小说。我想,一个作家,只坐在咖啡厅里,高喊到民     
  间去,恐怕是不会想到西北的真实情况的。”     
  除了《燕归来》、《小西天》两部长篇小说外,父亲还写了大量介绍西北的散文,《西游小记》是父     
  亲应上海中国旅行社《旅行杂志》主编赵君豪先生之邀撰写的,连载于《旅行杂志》1934年9月第8卷第9     
  期至1935年第9卷第7期,长达数万字的长篇西北游记,在当时的文坛是绝无仅有的,父亲对历史娴熟,识     
  见通达,观察入微,描写生动,形象逼真地再现了20世纪30年代西北的社会风貌,自然景观,历史地理,     
  民生民俗。这篇《西游小记》共计33篇,全方位立体交叉地介绍了西北的社会和民情,以引起国人对开发     
  西北的关注。父亲自己在《西游小记》的前言中,很明白地作了交代:     
  今岁五月,予作陕甘之游,意在调查西北民生疾苦,写入稗官。至于风景名胜,旅程起居,则非稗官     
  所能尽收,乃另为一记游之文,投之本志。与本志主编赵先生约,盖已三月于兹矣。今征尘小歇,寄居牯     
  岭,虽寓楼斗大,然开窗北视,远及百里,但见长江如带,后湖如镜,烟云缥缈,胸襟豁然。觉赵君之约     
  ,未容久违,遂即趁此逸兴,把笔追志。文以白话为之,取其通俗。而其内容,着重于旅行常识,俾为将     
  来西北游者,略作参考。间以风土穿插之,以增阅者兴趣而已。记游之文,此本不合,然《旅行杂志》之     
  命意,似当如是也。文中有图,亦记者所自摄,初为此道,佳构甚鲜,择其略可者入之,亦点缀篇章之意     
  目。二十三年八月七日,序于牯岭望江楼。     
  近几年,掀起了一股“西部文学热”,殊不知早在70年前,父亲就已经开拓在当时还是一片荒芜的西     
  部文学土地上了!               
 第34节:以笔当枪的抗战者(1)       
以笔当枪的抗战者     
  父亲是一个非常爱国和有着民族气节的人,他虽然是一个不过问政治,也不参加任何派别和文学团体     
  的人,从来都是“孤军奋战”,但在爱国和抗击日军的侵略上,他从不后人。他认为这不是政治,这是关     
  系民族存亡的大是大非和关键时刻,他愿摇旗呐喊,献出自己的一切。他不仅是这样说了,也这样去做了     
  。父亲在《写作生涯回忆》中说:“‘九一八’国难来了,举国惶惶。我自己也想到,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是个书生,是个没有权的新闻记者。‘百无一用是书生’,惟有这个时代,表现得最明白。想来想去     
  ,各人站在各人的岗位上,尽其所能为罢,也就只有如此聊报国家于万一而已。因之,自《太平花》改作     
  起,我开始写抗战小说。”的确,从1931年“九一八”国难后,他立即就开始写抗御外侮的文字,小说、     
  诗、散文,都在大力宣扬抗击侵略,民族自强。《太平花》这部小说,很能说明那时父亲的思想。此作连     
  载于1931年9月1日至1933年3月26日的上海《新闻报》副刊《快活林》。这原是一部反对内战,控诉军阀     
  争夺地盘,使百姓家破人亡的小说,但是小说连载不久,“九一八”事变发生了,全国人民同仇敌忾,要     
  求武装救国,而《太平花》表现的却是非战的和平思想,和当时气氛是有些不相时宜的,父亲有感于此,     
  正在苦思冥想,如何改动?报社的编者也有同感,写信来问父亲,何以善其后?父亲考虑只有两个办法,     
  一、书的立意,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故事变成抗战。二、干脆,把这篇“夭折”,另写一部。考虑来 
  考虑去,还是采用了第一个办法,于是从第8回起,父亲做了大幅度的改写,由于是个大翻个儿,比另起     
  炉灶要难多了,父亲费了大力气,整整想了一个礼拜,才动的笔,父亲果然是倚马才高的人,这样的陡然     
  的大转弯,他居然不落痕迹地改写得顺畅自然,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故事变成:由于外寇侵袭     
  ,交战双方认识到同室操戈不对,一致言好御侮。1933年春,全书写完,共36回。到出版单行本时,又把     
  描述内战的那一段删去8回,补写两回共缩为30回,在上海出版。1944年,上海原书局负责人也到了重庆     
  ,告诉父亲此书是被日伪查禁的,还带来了原书,请父亲审阅,准备在内地印行。不想父亲再看此书时,     
  常常被引得哈哈大笑,因为书中描写的抗战军事行动太幼稚、太外行了,如果原封不动地出版,会让经过     
  了8年抗战的国民笑掉大牙的,所以迟迟没有动手。1年后,抗战已接近全面胜利,父亲认为必须要对这艰     
  苦卓绝、旷日持久的民族保卫战进行反省和深思,虽然我们要讴歌全国人民可歌可泣的抗日事迹,但是也     
  不该忘记内战的祸害,若不是长期的内战内耗,国家的元气也不会削弱到如此的地步。因此,他又来了个     
  第二次修改,仍然把命意着重放在内战、削弱国本上。但是事隔十几年,当年内战带给人民的灾难的具体     
  素材已不大记得,而从前搜集的材料又因8年的抗战,早已不知下落,只好把内战的内容改为主角故事的     
  发展,并将回体改为章体,30回删去10回,又重新写了6章,变为26章,于1945年5月出版。父亲告诉书局     
  ,今后出书,以此为准,并要求将纸型销毁。《太平花》的两次大改写,反映了中国近代史上两次大事件     
  ,也反映了父亲在事变中的思想变迁,如果能把报上的连载,及第一次单行本、第二次单行本,都保存下     
  来比较的看,是一件很有意思和很值得深思的事。     
  和《太平花》堪称姊妹花的是《满城风雨》,此书连载于1931年1月18日至1932年10月8日北平《新晨     
  报》。这部书不仅揭露了军阀“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丑恶,而且也揭露了“外寇”残害中国人民的罪     
  行。这里的“外寇”,当然指的是日寇。     
  这一时期,父亲创作的最主要御侮小说,还应是《弯弓集》。1931年“九一八”事变和1932年“一·     
  二八”事变,使父亲感到可痛、可耻,于是他在1931年底和1932年初,用了两个月时间,写了这部《弯弓     
  集》,他在自序中痛陈“寇氛日深,民无死所”,深感“心如火焚”,接着他说明写《弯弓集》的本意:     
  今国难临头,必兴语言,唤醒国人,必求其无空不入;更有何待引申?然则以小说之文,写国难时之事     
  物,而贡献于社会,则虽烽烟满目,山河破碎,固不嫌其为之者矣。……吾不文,然吾固以作小说为业,     
  深知小说之不以国难而停,更于其间,略进吾一点鼓励民气之意,则亦可稍稍自慰矣。     
  今国难小说,尚未多见,以不才之为其先驱,则抛砖引玉,将来有足为民族争光之小说      
  也出,正未可料,则此鹅毛与瓜子,殊亦有可念者矣。     
  民国二十一年三月十二日,张恨水序于北京,时为革命家孙中山逝世七周年纪念,寒风怒号,黄沙蔽     
  天,凄惨动人之际也。     
  我想父亲已经在序言中说明他写《弯弓集》的动机,本无需我置喙。但是需要补充的是,这部书的出     
  版日期是“民国二十一年三月初版”,出版者“远恒书店”。也就是说《弯弓集》从动笔到出版发行,离     
  “九一八”事变只有5个月,离“一·二八”上海事变不到两个月。由于我所见有限,虽不敢说《弯弓集     
  》是第一部反映国难的小说,也可以说是最早的抗战小说,对于我们了解中国抗战小说史,是极有意义的     
  。父亲为了再次说明写《弯弓集》的本意,他在“跋”中作了更进一步的说明:       
 第35节:以笔当枪的抗战者(2)       
  恨水以糊口而治稗官之业,虽身长九尺,食粟而已。即言其文字,亦不过草间秋虫,月露晨风之下,     
  自鸣自止,更何敢言思想之变迁与否?第以非战之人而作是战之篇,则其踌躇考虑,实不始于《弯弓集》     
  。在吾方发表于报端之作,如《太平花》《满城风雨》二篇,已不惜推翻全案,掉其笔锋以是战矣。凡如     
  此者,吾自认非矛盾之行动。盖以昔日中国内战不休,民无死所,吾人犹不非战,非仅为人道之所不容,     
  而亦自觉置国家之创伤于不顾。至于今日,则外寇深入,国亡无日。而吾人耳闻目睹帝国主义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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