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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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之眼-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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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乍起,新月初升。

  李畋躺在洞口,感觉到身下的山石有些微的凉意。恍惚中,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地方,亦真亦幻,难辨真假。

  1753年8月13日,癸酉年七月十五,鬼节。

  伊洛瓦底江畔。

  土司城堡。

  法螺声。

  大土司宫里雁为七宝鞍所做的法事张扬到几近狂妄。高耸的竹木台,飞扬的五色旗,念经的僧人,道贺的宾客,耀武扬威的兵士,倾巢而出的百姓……整个城堡都像疯了一般。

  城堡后宫,囊占的卧室。

  几枚铜钱撒在地上。

  “母亲你看!这卦象为何如此凶险?”疆提看着那几枚铜钱发呆。

  囊占在摆弄一个香瓶儿:“你的父亲,我们的土司大人,张狂得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明明是个土司,却硬要摆出皇帝的谱。如何能不凶险?”

  一个女仆走进来,低眉顺眼地站住:“夫人,有一个男孩子求见。”

  “男孩子?求见?”囊占蹙眉。

  “是,一个大男孩儿,要见夫人。”女仆答。

  “不见!谁都不见!”囊占不悦,她从来都不喜欢见外客。

  “他说,您要是不见,就让您看一样儿东西。”女仆双手托着一只香瓶儿呈上。

  “香瓶儿?!”囊占疑惑,取过,打开瓶塞。

  一缕异香缓缓释出,似浓似淡,非浓非淡,浓而不艳,淡而不薄。像是天外轻箫,云中曼歌,似有似无,若沉若浮。又恰似静水微漪,暖玉生烟,镜花水月,真假难辨。

  “这是什么香?”疆提如醉如痴。

  “快!请他进来!”囊占如梦初醒。

  女仆出去。

  进来的是贾亚希玛。十五岁的年纪,稚气未脱的面孔。神情却是极不相称的深沉老辣。眼睛里闪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光。

  “这香是你调的?”囊占问。

  “是的,夫人。”

  “你叫什么名字?”

  “贾亚希玛。”

  “你不是汉人,也不是缅甸人。可是你却会说我们的语言……你从哪里来?”

  “回夫人,我从印度来。为了来见您,我特意学了桂家话。”

  “哦?!”囊占讶异,“看来你是有备而来。这香,也是你特意为了见我准备的?”

  “夫人明鉴,正是。”

  “孩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夫人,我曾经是一个僧人,是为追寻佛眼而来。”

  “佛眼?我不知道什么佛眼。你找错人了吧?”

  “佛眼就是大土司从中国商人吴尚贤那里抢来的钻石。那本是婆罗贺摩的一只眼睛,大土司把它镶嵌在马鞍上。”贾亚希玛的眼光瞟向室外。

  法螺声隐约传来,宫里雁的法事好像还没有结束。

  “孩子,你的故事很有趣,说来听听。”囊占看着贾亚希玛。

  贾亚希玛仔细讲了事情的原委。

  听罢,囊占脸色沉重:“孩子,这件事情我会帮你的,不过要从长计议,急不得。你先回去。哦,记得告诉我的仆人你的住处。有了消息就让他们去找你。”

  贾亚希玛深鞠一躬:“有劳夫人,告辞。”

  “嗨!你等等……”一直在旁边的疆提突然说道,但却在囊占和贾亚希玛的愕然中红了脸,“我只是想问一问,你这香,有名字吗?”

  疆提很美,美的让贾亚希玛感到恐慌:“回小姐,这香叫—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好奇怪的名字!不过,我喜欢。”

  贾亚希玛鞠躬退出。

  囊占对着疆提说:“这次知道那卦象为什么那么凶险了吗?咱们的土司老爷居然把大梵天的眼睛镶嵌在马鞍上—坐在屁股下面!桂家部落的灾难也许就在门外等着呢!”

  桂家部落的灾难果然来得很快。

  1753年10月10日,乾隆十八年九月十四。木梳部土司瓮藉牙突然率兵攻打桂家,虽然没有攻破宫里雁的土司城堡,但却劫掠人口逾千,牲口无数。从此两家结怨。

  1754年1月,缅甸内乱。缅王莽达拉被得楞、锡箔两部所杀。瓮藉牙以为缅王复仇为名,起兵击败得楞和锡箔两部。自立为新缅甸王,改国号为新缅甸国,传檄各部土司。

  1754年2月5日,宫里雁在自己的城堡里撕碎了瓮藉牙的檄文,斩杀了使臣。并联合自己的岳父—木邦土司罕底莽向瓮藉牙宣战。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此开始。

  1758年3月7日,翁藉牙的六千精锐先锋兵逼腊戍。次日,罕底莽和宫里雁被迫与之决战。战事空前惨烈。直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战,木邦失陷,罕底莽战死。宫里雁于苦战中率兵丁家眷二千余人突出重围,落荒而逃。疆提在此役中失踪,生死不知。

  1760年,瓮藉牙死,其子莽纪觉嗣,战事仍在继续。

  1762年2月,在莽纪觉的追杀下,宫里雁一路逃到中缅边界。走投无路的宫里雁请求归顺清政府。时任云贵总督吴达善,向宫里雁索要七宝鞍。宫里雁不肯答应。吴达善便拒绝让宫里雁入境。万般无奈,宫里雁转而投奔孟连土司刁派春。

  宫里雁带着一帮残兵败将,拖家带口地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一副狼狈不堪的景象。由于滇缅边境地处低纬度掸邦高原,地理位置特殊,地形地貌复杂,形成了特殊的气候特征。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气候忽冷忽热,加上一路溃逃,缺衣少食。相当一部分人得了伤寒。士气极度低迷。

  “打起精神来!翻过这座山就是孟连的地盘了!我的朋友,刁派春大土司已经为我们准备了温暖的帐篷、丰盛的美食和漂亮的姑娘!不想留下喂狼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宫里雁的马从队伍的末尾赶向前锋。往常,这些琐事是用不着大土司亲自做的。宫里雁也从来不屑于做这些事情。战场上连连失利,队伍越来越少。好多好多的事情,宫里雁都不得不事必躬亲了。

  另一匹马迎面而来,劫后余生一般。只是马上的人在强打着精神,那是囊占的卫士何猛:“土司大人,夫人请您过去。”

  二马并辔,跑向队伍中的一顶小轿。

  轿帘撩起一角,囊占夫人露出半张脸:“何猛,你先回避一下,我和土司大人有话说。”

  “是!夫人。”何猛打马离开。

  “夫人,宫里雁无能,让你受委屈了。”宫里雁对着小轿,并不掩饰自己的落寞。

  “事已到此,说这些又有何用?要紧的是咱们的女儿疆提,整整四年了,是死是活也没个音信。你倒是派人去找啊!”

  “夫人……”宫里雁语噎,四年前腊戍一役,女儿疆提被乱军冲散,下落不明。四年来,宫里雁不是没有派人去找,而是派出去的人十去九不回。别说是人了,就连相关的消息也无一丝一毫。疆提的失踪成了宫里雁的一块心病。一想到这事,他就恨不得将瓮藉牙父子挫骨扬灰。

  “我早就对你说过,七宝鞍上的那颗黑钻石是个不祥之物,劝你交给那个印度小和尚。你就是听不进去……”

  宫里雁恼羞成怒:“夫人,请不要再说这个由头!胜败乃兵家常事。纵然天不佑我桂家,又干那钻石何事?我不信佛,佛又能奈我何?纵然佛迁怒于我,又干木邦何事?我的岳丈,你的父亲,我们的罕底莽大土司,不同样城破家亡流离失所吗?”

  囊占放下轿帘,不再说话。

  宫里雁照着马屁股狠狠一鞭,马嘶鸣,奔驰。

  1762年2月19日。清晨。孟连土司辖地。大草地。

  茂盛而平坦的草原出现在群山的环抱中有些让人惊奇。草尖上没有完全蒸发的露珠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孟连土司刁派春已带领人马等候多时了。

  宁静的草原上已经开始喧嚣。

  一个个巨大的土灶上支起一口口铁锅,锅灶边支着木架,木架上是待宰的牛羊。点连成线,线连成片,蔚为壮观。

  宫里雁和他的队伍被眼前的阵势惊呆了。

  已经饥饿难耐的部卒们喜极而泣,纷纷丢了手中的兵器,奔向那些锅灶。

  宫里雁恼怒万分。部卒们的丑态让大土司颜面尽失,他无法不恼怒。张弓搭箭,跑在最前面的部卒中箭倒地:“擅自离队者,死!”

  奔突中的部卒们在同伴的尸体前停住脚步。

  何猛带领一帮精干的卫队呈扇形队列包抄过来。

  部卒们纷纷回身,捡起刚刚丢掉的兵器,归队。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怪厉的狂笑,笑声起处,一个衣着光鲜的汉子纵马而来,“久闻桂家大土司治军威严。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啊!”下马,抱拳,“宫兄,小弟刁派春恭迎尊驾。”

  宫里雁翻身下马,赶上前抱拳还礼:“宫里雁现在成了丧家之犬,让刁兄见笑了。”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我孟连有的,就是你桂家有的。让桂家的弟兄,该下马的下马该解甲的解甲。来到这里,就是到家了。”

  宫里雁回身命令部卒:“歇了歇了!”

  部卒们一下松懈下来,躺的,坐的,东倒西歪。这样一支队伍,实在不忍卒睹。

  宫里雁苦笑:“这,实在是不成体统。让刁兄见笑了。”

  刁派春微笑:“哪里哪里!”转身对着自己的部众喊,“生火!放血!”

  每一个土灶前都步调一致地行动着,刁派春的部众们显然配合默契,忙而不乱。

  对照自己部众的狼狈,让宫里雁有些羞愧难当。

  “宫兄,请!”刁派春伸出一只手掌做出邀请的姿态。

  黑色的烟柱腾空而起。火焰在灶下燃烧。铁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

  牛羊的惨叫。血肉的腥膻。

  眼前的一切让宫里雁的部众们恍如隔世一般。

  等待。漫长的等待不仅在消耗着他们的体力,同样也在侵蚀着他们的意志。仿佛有成千上万只小虫儿在同时噬咬着他们每一条神经最敏感的末梢。那种感觉让每一个人都接近疯狂。

  宫里雁跟随着刁派春走向中军大帐。其实,所谓的中军大帐只不过是草原上唯一的一顶帐篷。里面一些简单的摆设。二人分宾主落座。

  肉香飘荡。

  宫里雁的部众盯着那些铁锅,眼睛里冒着绿光。

  何猛闯进大帐。

  刁派春惊起,拔刀。

  宫里雁喝斥:“何猛!你干什么?”

  何猛答道:“夫人让我跟着土司大人。”

  刁派春的刀放回鞘中,扭头看着宫里雁。

  “混帐!我们兄弟叙旧,岂容你在旁添乱!滚!”宫里雁骂道。

  刁派春连刀带鞘解下,随手丢向何猛:“勇士!我和你家土司大人亲如兄弟。叙旧而已。”

  宫里雁也解下自己的武器丢给何猛,暗暗使了个眼色:“滚!”

  何猛鞠躬退下。

  孟连部卒站在门口:“土司大人,各灶准备完毕。”

  刁派春挥手:“开饭!好好招呼桂家弟兄。”

  大帐门外,部卒挥动一面小旗。

  肉,大块大块的肉,一盆一盆地摆在桂家部卒面前。面对食物,饥饿中的桂家部卒是一只只狼。

  两大铜盆冒着热气的熟肉端进帐篷里。

  宫里雁饥肠辘辘。

  刁派春突然大喊一声:“有刺客!”同时,一个箭步窜出帐篷。

  那是一个发难的信号。十几名精干的部卒冲进帐篷,将宫里雁团团围住。

  宫里雁蓦然惊起,知道是上了刁派春的当。顺手抄起一只铜盆,连肉带汤一块泼了出去。冲在前面的几个部卒被烫得鬼哭狼嚎。宫里雁就手又抄起另外一盆,也是兜头一浇,又有几人中招。剩下的几个部卒被吓得一时手足无措。宫里雁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双手抡着两只铜盆打将过去,夺过一把弯刀杀出帐篷。

  帐篷外,宫里雁的桂家部卒在热气腾腾的食物面前已经提前缴械。只是食物还没到口,就已经迷迷糊糊地成为孟连部的俘虏。只有何猛带着三十名亲兵紧紧围着囊占夫人的小轿形成一道人墙,做着徒劳而拼死的抵抗。孟连部的人马已经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宫里雁挥刀砍杀,勇不可挡。

  一名孟连部卒挺枪直刺宫里雁心窝。

  宫里雁闪过,反手一刀,枪头坠地。

  部卒吓得哇哇大叫,撒腿就跑。

  宫里雁紧追不舍。

  那部卒引宫里雁跑向一个事先布好的陷阱。

  宫里雁不知有诈,脚下一软,草皮塌陷。宫里雁直直跌了下去。阴狠狡诈的刁派春居然在陷阱里布下一根根尖桩。尖桩刺进宫里雁脚板。宫里雁咆哮如雷却毫无办法。

  战事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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