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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着一张面孔，可是他衣襟敞开着，露出一截胸膛，郝静还是觉得几分尴尬，“帮你擦身子，顺便量体温。”
他“嗯”一声坐起来，仿佛还没有睡好，双眼朦胧，她很难得见到他这个样子，没有刻薄的言语，没有冷厉的表情，自从他说“你能回来，我就让你走”，她一直觉得奇怪，似乎有一种隐约的顾虑和不安在心里发酵，像闷了一块石头。大约是在高原，觉得呼吸困难，所有心口才会觉得难受，她这样告诉自己。
吃晚饭时周师傅和盛琣庭商量着准备明天入歧山，海拔太高，需要带氧气瓶。大妈热心的让盛琣庭量了体温，却发现忽然低烧起来，可能是由于气温太低引起，建议他们去澡堂洗个澡。
澡堂很小，设备不甚完备，可是去得人很多，摩肩接踵的，大约一个镇上的人都来这里洗澡。郝静见盛琣庭进去了，才撩开帘子入了女浴室，不过十几平米的地方水汽氤氲，郝静站了一会儿，才有了位置，低头面壁匆匆洗完了，只觉得胸闷气短，赶紧出来。
到了晚上，人更加多，她记性不好，左左右右找了很久，却找不到自己放衣服的柜子，或许找到了，衣服却不见了，周围是老老少少的陌生人，操着一口叫人听不懂的方言，根本没法交流，郝静急得差点掉泪。
盛琣庭在外面前厅站了很久，昼夜温差巨大，客人已经走得寥寥无几，却迟迟不见她出来，最后还是找到老板娘，老板娘进去看了，出来是一脸慌乱，“作孽哟！那姑娘的衣服被人偷了，所以才出不来！”
里面的人走光了，淋浴间隐隐还有一些热气，郝静站在最里面门口，隔着透明塑料门帘，终于看见有人进来，她躲在一边不敢出声。
盛琣庭说：“别怕，是我。”
她这才出了声，因为冷，冻得几乎发抖，可是她只围了一条毛巾，难堪不已，解释：“我的衣服被人偷了。”
他冷着脸，语气非常不好，“衣服被偷了不会叫人出来说？我不进来你是不是永远呆在里面？孩子那个闷声不吭的脾气，就是像你！”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只是把头低下去，是，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仿佛宁愿冻死也不愿意让他帮忙，就是这样固执吧，如果不，四年前她也不会一意孤行的喜欢上他。
他把里面的羊绒衫脱下来给她套上，她挣扎了几下，厉声道：“你转过去！我自己穿！”
盛琣庭非常不耐，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扳过她的身子，按住她不安分的头就把羊绒衫套进去，她肌肤很凉，所以更显得滑。可他的手指有些僵，觉得像摸到了祖母给他看的家传羊脂玉，又冰又凉。结婚那会儿他不愿意碰她，仿佛看一眼都显得多余，她虽然胆子大，也试探着像靠近他。其实他们新房里一直放两床被子，她偶尔有一次把脚丫子探进去，他就此生了气，连着一个星期没回家。其实只有他知道，隐隐约约会害怕，害怕他不讨厌她，害怕他忘了那些恨，害怕他连施筱筱的忌日都没有勇气去。
他的衣服又大又长，一直罩到膝盖上方，她里面没有穿其他的衣服，羊绒衫其实很软很细，可是她皱着眉，她是从小娇身冠养的女孩，那样细密的一点绒毛也会让皮肤起小疹子。
“将就着穿吧。”他说，又把李大爷给的一条棉裤给她套上，“回去再说。”棉裤是碎花的，灰色底子，像不同颜色布料拼凑起来的，其实是李大爷给他穿的，便问：“你自己怎么不穿？”
他皱皱眉，大约是觉得难看，“我不需要。”
这样手忙脚乱的回到农家院子里，大妈见她穿成这样，不由问：“怎么回事？”
她不好意思声张，低声说：“衣服被人拿走了。”
大妈叹了一口气，“前边祁山上建了几家工厂，有一些外来人员，所以不太平。”接着又说，“那赶紧进去换衣服，炕上暖和。”
老夫妇认为他们是一对夫妻，自然准备了一张床，炕上十分舒适，可是房间小，并没有独立的卫生间，这样一暖一冷，还是着了凉，过了一会儿大妈端进来一碗姜汤，她咕噜噜喝了，出了一身汗，还是觉得难受。
到了半夜果然发了烧，郝静只觉得浑身滚烫，背心灼痛，四肢无力酸胀，迷迷糊糊中乱七八糟地做梦，不断闪现出亲人的面孔，那么近，可是触不到，像是她坐在船上，看着岸上的人，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入山4
粼粼闪闪的波浪，层层叠叠的涌上来，寒风里打着旋往东边流去，她站在船头，渐渐流下泪来，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声一声喊，可是那么远，他们听不见了。
她从来不觉得一个人走一段路叫人难过，最难受的是有人陪她走了一段，然后决然离开，却要她一个人走回去。
她渐渐哭出了声，然后醒来，发现原来是梦。房间很暗，墙上没有刷白漆，贴了很多张老年画。前胸和后背仿佛有东西箍着，非常紧，不留一点空隙，她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慢慢适应黑暗，窗外勾月如织，如一枚金黄色耳环印。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蜂鸣声，她猛地一惊，原来是手机响，身畔却有人已经下床无声无息走到门口，接通电话。
盛琣庭声线压得很低，隐隐约约听到他说：“既然这样，帮她安排国外的私人妇产医院，总不能……”
盛琣庭回到炕上，看见她把肩膀露在外面，她里面穿了一件白衬衫，侧着身子，只觉得非常瘦。
他把被脚掖好，“你在发烧。”他非常淡的语气的说，“明天还要入山。”
黑暗里只看到她睁着眼睛，瞳仁岑亮，可是她懒得说话，也冷着一张脸，“别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她冷言冷语，只觉得浑身恶寒。
他步子一顿，猜到她听见了刚才的通话。郝静反而嗤然一笑，“觉得我碍眼是么？打发我到深山老林子来，怕影响孕妇的心情？其实外边媒体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了，那你管我做什么？冻死了岂不是更好？”
他站在床边，有斑驳的影在他身上忽然一闪，是廊外的帘子晃动，他眼中仿佛浮着碎冰，寒气逼人，胸口剧烈的起伏，两人都像足黑暗中陷入囹圄的小兽，气咻咻望住彼此，她以为他终于要发脾气，过了几秒，他语气却平静下来，“说话不用这么不尽不实的，你觉得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山中只听到一点呜咽的风中，他重新躺倒炕上去，她僵着手脚，把脚踝露在被子外面，却并不抗拒他的靠近。
“你在作践自己，想方设法拖延回去的时间是不是？”他不觉厉声道：“明天去基地，死活你自己掂量。”
郝静反倒平静，“盛琣庭，你知道的，我总有一天会把那些恨还给你。”
他说，“我等着。”
第二天吃过早饭动身去歧山基地，青天白日，光煦风暖，郝静看见大妈在院子里晒豌豆，那一筛子豌豆比一般的要大，碧绿浑圆，一颗颗铺在筛面上，发出一星半点十分好闻的香气。
她不禁问：“这是豌豆？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豌豆呢！”
大妈笑答：“这是我们这边独有的品种，可香可脆呢。”看她一直盯着望，于是客气道：“你要是喜欢，装点给你带回去，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其他地方买不到。”
“不用。”她推脱，“您好不容易弄点。”
结果驶近了山路，真正快如高海拔地带了，空气稀薄，连周师傅说话都吃力了，他们两情况更是不好，去后备箱拿氧气机时看到一袋子细碎结实的东西，一直到基地工厂，她反应过来，有些像大妈种的豌豆。
盛琣庭带着氧气机，说话吃力，仿佛闷在里面，“大妈给的，推脱不掉，你回去拿走吧。”
经理和主任领了几位年轻人在路口迎接，工厂早就在一家土菜馆摆好了接风晚宴，整个大厅被包了下来，刚好满满当当一桌子的人，经理和主任非常热情，因为知道盛琣庭是老总，一口一个“盛太太”喊得十分爽利，郝静没有反驳，总是淡淡的样子。
一桌子的野菜野味，十分地道，可是高原上的酒喝下去总叫人觉得奇异的难受，像冰堵在心口，寒浸浸的，挥之不去。
她找了机会出去透气，阳台外有个大石台，虽然风大天冷，天黑了下来，但是山中夜色极美，极目远眺，山麓处依稀灯火阑珊，仿佛星光点点，可以俯瞰整个歧山的全景。
风中夹着一点其他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口袋里手机在响，其实山里信号一直不好，断断续续的，所以一打开就有好几条短信。
全来自同一条号码：
“你在哪里？”
“你父亲出事了，在狱中昏了过去，已经抢救过来了，暂时无碍。我请了律师申请监外执行，保外就医，不过事情有点麻烦。”
“什么时候回来，收到请回复。”
她站了一会儿，手脚冰凉，终于觉得寒风彻骨。
再次入席，那帮人喝得正酣，笑着说她不够仗义，大约有些喝高了，所以都大着胆子来敬她酒。郝静觉得冷，想起就能暖身，于是一杯杯灌下去，手脚真的有暖和起来，从喉咙口到胃里也是火辣辣的，可是心里那一块，总是寒冰冰的，最后冻住了，裂成一条缝，那么疼，一直疼得血流出来。
仿佛回到一个温暖的梦里，有人在软言细语的哄她，一声叠一声，握住她的手，一团团热气哈在掌心，又潮又暖，像安安小时候的唇，又像父亲天冬帮她捂手。心口一块那么疼，那条裂缝变长了，一直延伸至全身，另外一个地方也在疼，仿佛火山崩裂，灼热通红的岩浆从缝里渗进去，干涩而火辣的疼。
她渐渐疼得哭出来，一声一声的抽噎，最后终于挣扎，白晃而炽热的灯光里，所有东西渐渐迷离不清，隔着泪光，眼前恍惚的人影，是盛琣庭。
“你……你走开……”她仿佛一只刺猬，浑身的刺骤然竖起来，眼泪簌簌而落，她一直感冒，嗓子暗哑，有几分清楚，“你别碰我！别碰我！”
她昂着细细的脖子，声嘶力竭的喊，“盛琣庭！我恨你！”他仿佛怔了一下，目光复杂的盯住她，灼热的情欲在眼底燃烧，然后覆下头，唇落在她颈侧，她反手用手掌劈过去，被他堪堪避过，她一时失力，头撞在棕榈床柱上，疼得头昏眼花，他伸过手来，她以为他要打她，本能的避开脸去。
“你这样怕我？”他的手停在上方，她眼眶通红，还有点肿，眯成一条缝，警惕而锐利，像一头凶狠的小兽，“不，我恨你！你滚开！”
他低头，不管不顾的继续吻下去，腰际勃然发力，在他进入她的一刹那，世界仿佛安静下来，有一道虚无的白光一晃而过，他的唇落在她耳鬓，“其实，我宁愿你恨我！”
她得开始颤抖，因为害怕，全身剧烈的收缩，她的手脚被压住，一点动弹不得，只能伏在他肩头嘤嘤的哭，牙齿咬得咯嘣嘣响，那么疼，那么恨，曾经最痛，不过爱而不得，她张口咬在他肩膀上，他疼得闷哼一声，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有一种从没有过的义无反顾，只有他知道为什么，只有他知道她有一天会比以前更恨他，只有他知道她一定会离开。
临近子夜，山中风声停了，她还在那里呜呜的哭，渐渐变成抽噎，然后没了声音，只有肩膀一下一下的抽搐，像搁浅的一尾鱼。他终于放开她，倚在另一侧，抽出一根烟，点了半天没有点着，他把烟捏碎了，她还在哭，伏在枕头上，断断续续的，过了很久，他以为她睡着了，因为她一直没有动，半个背露在外面，白得似一道光似的。
想起还在感冒，他把被子盖上去，她忽然用力推开他，力气很大，一咕噜爬起来穿好衣服，一直走到门口都没有回头，手摸到门把时她脚步顿住，微微偏头，“你会有报应的。”
风停了，窗外的树上忽然有鸟扑棱棱振翅飞走了，遥遥听到寂寥的叫声，他摸到一旁的手机，屏幕上有助理发进来的短信，“海中正昨天去监狱看了郝清荣。”
他随后把手机丢在一边，重新躺下去，枕边还有未散的香味，非常淡，几乎闻不出来，可是他知道是她，他不无唏嘘的想：如果有地狱，那么谁应该下去。
睁开眼的一瞬间，郝静恍然不知身处何地，窗外有叽叽喳喳的鸟叫，投进来的几束光又明又闪，她这才记起来在山上旅馆，可是腿疼腰疼，头晕脑胀的，试了几次才坐起来，房间里没有钟，而她的手机在对面房间。昨天的记忆都是混乱不堪的，她下意识的不去想起，只记得摇摇晃晃跑进这个房间。
出去时没有看到盛琣庭，已经是大上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