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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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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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我观察你们有段时间了,人家在认真学习,你说你每天在干什么?    
    我学天津话:“啥也不干!呆着。〃    
    他说,你想过将来该怎么办吗?这话本来轮不到我说,可我实在可怜你父母。    
    妈妈,本来我想把告诉你的话告诉他,说我也想像他们一样,可眼下我要时时刻刻忍受干呕与失眠的折磨。可我凭什么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缓解谁的痛苦。    
    我对警察叔叔说我是学画的,文化课分数线低,只要专业课过了就不需要如此拼命。    
     “那你为什么不利用闲着的时间练练画画?”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做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什么?”他迷惑的问我。    
    “就是说,”我向他解释道:“大家谁也难免一死,所以不必要着急,顺其自然。”    
    说这话时我正蹲在门槛前,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拿着支烟。烟雾缓慢上升,渐渐停滞在空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天已暗了下来,远处的天空是纯洁的桔红色。我想,那片天空下的房屋,湖泊与人也应该是桔红色的。    
    更多的时候,我还是蹲在门槛前一边抽烟一边看ET和石头在院子里转圈。绿有时会蹲在我旁边跟我聊聊。话题无非是班里的八卦与街上的小道新闻,但那仅限于她心情好,通常她总是躲在屋子里,房门紧闭将音乐的音量开到最大,除了偶尔我能在深夜里听到她在轻哭之外,谁也不知道她整天干什么。    
    院落外面的街道与小巷更是毫无乐趣,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补习村的居民,他们在人群中像浑身涂了血般容易辨认:他们蓬头垢面,目光涣散衣冠不整,男孩身上潜伏着尿骚、汗臭与精液的味道,女孩的卫生巾与双腿间的汗液让她们像一条条已经死去多日的鱼,他们走在街上步履蹒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我蹲在门槛前,看着ET与石头一次次地转着圈,夜色一次次地黯淡,空气一次次地冰冷,实在无法想象这循环往复中究竟有什么值得人这样重复,直至虚无。    
    绿的新形象着实让人吃惊,犹如听到教育部宣布明年取消高考。    
    那时我正坐在屋门前的椅子上看那本《挪威的森林》,ET和石头一如既往地拿着课本在院子中转圈。院门被推开了,铁门撞在墙上发出了犹如巨锣般的声响。绿站在门中,冲着我们笑咪咪的,辫子变成短发,在暗处像血一样红得发腥,她走出阴影,在阳光中变成了燃烧的烈火,身上套着一件阿拉伯长袍般宽大的黑色裙子。绿就这样出现在我们面前,像是一根细长的火柴棍孤零零的矗立在一个黑色的铁锅中,只露出了注定要将自己毁灭的头颅。    
    石头惊讶地问:“你这是在哪儿坐台啊?”    
    绿笑了笑,躲进了自己的小屋。    
    ET说:“她是在装逼。”     
    自从补招结束后,绿便变成了和我一样的畸零人士。在学校很少能见到她,也不在家中。偶尔能和她聊几句可也总是极其没滋没味的瞎扯淡,到后来彼此之间的话更是越来越少,基本上成了迎面才打个招呼的路人。除了她深夜的哭声,我对绿在此处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在绿由一个朴素的姑娘变成小精灵的当晚,她走进我的房间,说要请我们三个吃饭。“为什么呢?”“今天是我生日。”    
    那是不是还得送生日礼物给你啊?    
    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想送了?    
    废话。四个人吃饭再贵也就一百块钱,一件礼物再便宜也得三十,那样我就亏了!    
    “你怎么是这样一个恶心男人啊!”绿说:“那你就别送了。”    
    “我还是送吧!要不我怕你到时候哭。”    
    绿笑了,又突然将脸板了起来:“赶快收拾收拾,半个小时后我们在院子里集合。”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川菜馆喝了很多酒,石头史无前例的喝醉了,半躺半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欢快的打起了呼噜。ET与绿玩诸如“两只小蜜蜂”或者“警察警察强奸犯啊强奸犯”之类的游戏实在是高手,绿尖叫时的音量之高也让我叹为观止。    
    绿那天唱了很多歌,《红豆》、《伤心太平洋》、《梦醒时分》,都是伤心的歌。伤心的小女孩,伤心地端着酒杯闭着眼睛,伤心的声嘶力竭。歌声像被撕裂了一样,传进了我耳朵。    
    绿问我:“小士,你报的那所学校究竟是干嘛的?”    
    我回答她,拍广告,那儿的人都拍广告。    
    “那你将来拍广告一定要找我当模特,只要不是卫生巾广告,什么广告都成!”    
    可万一我只拍卫生巾广告呢?    
    ?滚!?绿凶狠地冲我竖起了中指。    
    回去的路上??搀着不省人事但走路勉强还能走直线的石头,我和绿走在他们的后面。我们穿过一个广场时人声鼎沸,平凡的人们在通过平凡的游戏打发着平凡的生活中平凡的夜晚,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绿,绿的表情冰凉。一个吉普赛女郎,在一个夜晚的人群中变成了一尊女神像。


第一部分八月(6)

    我对绿说,绿今晚可是倾国倾城啊!    
    绿是丰满、高大的,像一颗烂得浑身是裂口的梨。绿在衣服里起伏的胸膛,被裤子包裹着的臀部,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处女。绿身形委琐但腔调坚定的父亲,绿悲伤的唱歌,绿没心没肺的笑声,绿燃烧的眼神。    
    被炎热的晚风扫过,原本已经傻逼的石头突然兴奋了,挣脱了??的怀抱,踉跄地跳进了广场中间灯光灿烂的喷泉下的水池,像匹火马驹般欢快地扑腾着,水花溅向观赏的人群,人们在惊呼中四散了。我们站在喷池边看着石头,水的碎屑打在脸上如同玻璃般扎人。    
    绿突然抱住我说:?你给我当老公吧!?    
    当我准备搂住她时她推开了我,抱着??说,你是我的二房。    
    然后绿跳进了喷泉池,扶起了正在呕吐中痛苦挣扎的石头,她对??喊,二房,快过来扶他,我可怜的三房喝醉了。    
    第二天,我们补送给了绿生日礼物。??送给了她一条围巾,石头的礼物是一个音乐盒。我为她花五十块钱买了一颗石头做的心。是褐红色的石头,老板告诉我那是西藏的石头,西藏,我最想去的西藏,到处是放荡的传奇与禁忌的谜语的西藏!心的表面到处是粗糙的坑洞与散发着松脂香味的裂纹。绿将它放进了课桌中没有光的深处。可我仍然能看到它,绿对我说,谢谢。    
    我说,不用谢。    
    妈妈,我喜欢绿。    
    妈妈,我向你讲述我的失眠,讲述我的呕吐症。我尽量保持我的语调如桃花般温柔。我尽量不向你展示我胸膛里像大海万顷波涛的疯子一样的恐怖与仇恨。我尽量不强颜欢笑,也不佯装可怜。    
    我看见你走进了我的小屋,你在电话里说要带我去医院,可我没想到你说来便来了,如你所料,我的屋子里狼藉不堪。被单肮脏散乱在床上、墙壁、地面溅满了我画画时被撞翻的颜料。碧蓝的海、刺眼的金、腥红的血、翠碧的绿,妈妈,你看我的小屋像童话世界吗?我孩童时你向我讲述的童话世界。那个伤害终会被抚慰,人必将得到救赎的童话世界。    
    我看见你穿过被我丢弃在地板上的到处都是的卫生纸、素描、课本、啤酒瓶与烟头向我走来,就像穿过无尽的、白的刺眼的虚无微笑着向我走来。    
    你检查了我的笔记本,幸亏我知道你要来,借了??的笔记将它补抄完整。你长吁了一口气,对我说,走吧!我们去医院。    
    我看见你在路上忧心冲冲的向我展示你手上在去年冬天冻裂的口子,它们在这个夏天又绽开了。我握着你的手,它温暖又如我干涸的嘴唇般粗糙。    
    ?医生的手是冰凉的,它翻弄着我的眼睑,抚摸我的头,把各种千奇百怪的皮管与玻璃棍捅进我的喉咙。最后,它的主人,一个枯干瘦小的女人坐在了我们对面的椅子上。    
    我闻到了医院里特有的来苏药水味,医院的窗户都很大,光洒在我们的身上,嘈杂而又吵闹的声音似乎永远不会传过来。    
    医生,我不会死吧?我焦虑地问。    
    妈妈,医生笑了,你让我别胡说八道。    
    医生说,你的失眠与呕吐都是焦虑与紧张引起的,除了消除紧张与焦虑,别无它法。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她向你强调。    
    在回家的路上,?你为我买了一根冰棍。我的舌头被它冻得发麻,可我仍然用它上下撞击着我的牙齿。你笑着说我比小时候更小气了,那时我还懂得给你吃几口。包装袋在哪儿?你问我。    
    我把它扔了。妈妈,它在撒谎,它说它来自大草原。可我就在这儿,我已经忘记了草原的样子,它说它可以让人忘记忧虑。那更是撒谎。    
    你说太可惜了,留着本来能抽奖。    
    你见到了绿,自从头发变成红色,绿尽管被眼镜与其它人冷嘲热讽多次,可也算是脱胎换骨开始读书了。我们看到她时她正倚在她屋门口默背单词。她把你吓坏了吧?黑裙红发的神经病。??和石头下午放学回来帮我们收拾了我肮脏的小家。他们说:阿姨,你好。    
    你说,你们好。    
    那天晚上,我与你挤在我狭窄的小床上,黑暗的夜色在月光中犹如汹涌的波涛般淹没了我们,你搂着我,光滑的指甲盖与似沙纸般的手在我的背上滑行。你问我绿来自何方,打扮怎么如此怪异?    
    我不知道,妈妈,那是种心理疾病。    
    别理她,看见她我就害怕。    
    好的。    
    ??和石头一看就是好孩子,你要多学学人家的长处。    
    好的,妈妈。    
    但妈妈,即使在你怀中,即使我的脸能感到你的气息我仍然无法入睡。我安静如石,希望你能进入梦乡。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仍然黑暗,你却翻身下床点燃了一根烟,在微弱的火光中你的脸衰老,因此而又显得丑陋。    
    我们准备离婚了!    
    我从你嘴中夺下香烟,看着你。别离婚!我跪在你的面前,我怎么办?    
    我们陷入了漫长的哭泣中,你让我站起来,你打我、骂我、吻我、求我,跪在我的对面,但我无法站起来,我怕。    
    长跪让我晕眩,当我冲到院内呕吐时天空的远处已经泛白,我看见了一颗星的光。    
    回到屋内我看见你头发凌乱地坐在床上,脸上满是泪痕。你好好准备考试吧!在你高考前我们不再谈这件事了。    
    妈妈,相信我,我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的。别离婚。真的,除了你们俩我什么都没有。你默然无语,眼睛空洞而迷离地望着我画的画,那里是我心中的北京,楼群如海。    
    当载你回家的汽车开始缓慢移动时我又一次跪在你面前。妈妈,我看见你在车中泪如泉涌。白色的太阳在头顶审视着我。人们远远地盯着我,这世界的万物都是我的法官。当我回到侯车厅,音箱中的女声在古怪的干扰声中开始播送新闻时我才发现,八月过去了。    
    


第一部分九月(1)

    摸底考试的试卷发下来时许多人都傻了:分数还没有高考时高。眼镜在课上说起了他当年补习时的情形,十六个人一间宿舍,教室没有我们这间大,人却多得多。每天早上起来用大铁杯煮一大杯白菜,洒点盐,便算是一天饭了,他说他的基础比我们还要差,但这是场马拉松,跑就还有可能,一旦放弃,万事休矣。    
    麻雀对我说他比高考时降了五分,但他这次考试仍是我们班的第一名。眼镜讲话的时候麻雀听得眼眶中泪光汪动。我看见他用小刀费力的在课桌上刻着字,其姿态之笨拙不逊于一只刚被抓入马戏团开始学习针线活的狗熊。    
    等他工程完毕,我凑上身去。妈妈,他的课桌上面刻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后面的三个惊叹号,巨大的惨烈无比。    
    说到标语,眼镜说我报考的艺术院校在我们班的艺术考生里是最著名的,画画大概也是最棒的,他让我负责班里的黑板报,“其实,写几条能给人鼓劲的大标语就行了!”他说。    
    可是,写什么呢?    
    ET帮我想了一条,“复读生没有节假日。”    
    石头也想了一条,“补习就是补人生。”    
    大家都说这两句话好,从此,一年内教室后面的黑板没擦过、有时回头看看,每个字歪歪扭扭的立在那上面,每个字都像一只眼睛,每个字都像大家的脸,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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