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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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回忆-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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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竟破例地向我笑起来。我可以打赌,这在他生平还是第一次,这对于以前的一切僵局无疑地是一个转机!    
    “就是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懂的。”最后他这样说。    
    “但是你是我的先生呀,”我坚持着说,“你有义务告诉我一切我所不能了解的事。我想提出几个问题问你,要是你能替我解答我一定能明白的。”    
    “这不可能的,孩子!”他说,“假使我有空闲你也有能力学习的时候,我当然是会告诉你的,那么,听我说吧,日本和中国开战了,假使我们再不觉醒,我们都可能变成日本人呢!”    
    于是一切秘密都揭穿了,当然我得承认,我对他的解说的确不很理解。    
    “为什么我们要和他们作战,为什么我们会变成日本人,日本人又是什么东西?”我问道。    
    我很害怕,因为先生失望地叹息起来了,但他还是告诉了我,我绝对信任地听着。    
    “我知道你不会懂的,”他说,“但是中国和日本之间早已有了仇隙,现在日本人就要借战争来和中国清算这些积怨。”    
    “但是,什么仇隙呢?战争又怎么能解决这些事呢?”    
    “这太复杂了,你不会懂的。”他又这样说。    
    “那么,什么是日本人呢?”我又打断了他的话。    
    “那,让我拣一个你容易明白的方法讲给你听吧。”他说。下面就是他告诉我的故事:    
    “许多许多年以前,中国人中有一族在海中迷了路,不知道怎样回国。族中的长者主张继续向前航行,假使他们继续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能到达岸边的。但是他们走错了一个方向,后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岛,他们很喜欢这岛,便想永远在那儿住下来。于是他们在那儿生育,结婚,出生,死亡,一代一代传下去,结果这一族就繁殖成一个国家了。因为时间隔得很久,这新国家的一切就和他的种族截然不同了。这就是最早的日本,所以今日的日本人便是起先在海中迷路的那一族人的后裔,现在就有许多日本人扬言要回来占领中国,使整个中国都变成日本!”


破落的使馆战争的阴霾(2)

    这就是我对日本最初的认识,并且也刚开始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存在着。从这里你也可以看出我先生讲述的故事其实是很粗浅的,而且也很简略,这也不过是对那问题的一种讲解的方式而已,对于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这事似乎有些特别,怎么以前曾经是中国人现在又要来打中国人?但是先生说,在这数千年中这些人已有了不少的变化,其实与外国人没有什么两样了,他们说的话,现在的中国人不能听懂,然而,他们的文字却还保持着中国文字原有的模式。    
    这真是奇异又可疑的事。但是有一件事是一定的,那就是,我们离开了汉口到北京这中国的中心来了,我将看到许多奇怪的东西,也许能偷偷地看一眼慈禧太后,那位从属下得了许多礼物而不知如何处置的人。    
    以后我经过了许多许多年,经历了许多许多的事件才能有机会再到汉口和武昌。    
    汉口和武昌都是很骚乱的城市,在那时候要搬一次家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必须先把一切家具整理好,然后把我们送出,而且,在当时,没有一个女子敢抛头露面地在公共的餐厅进餐,所以我们又必须在自己家中吃完最后的一餐,才乘一艘中国的商船“江永号”向上海出发。我们的最后一餐很有些像野宴,因为所有的家具都已搬去了。我们令一个用人特地在船上找了一间礼堂给我们用,对于这一点,我以后还有些补充。但是那最后的一餐啊!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我们在地板上铺了一方布,仆人们尽力地为我们准备这最后的一顿饭,而我们就都坐在地板上进食,也有的坐在窗台上,也有靠墙坐着的,各人的食量都是异乎寻常的好。我们都吃得很匆忙,因为锅、盘、碟子等都需立即洗好送到船上去。这是个多么兴奋的场面啊!又急又忙!    
    在那时候。中国商船载政府官吏是不收船钱的。在选择船舱的时候,情形非常有趣。船上的舱有一部分是官舱,不收费的,有八间是专给外国旅客乘的。父亲却并不要专乘官舱,而宁愿在外国旅客的八间中占据一间。并且他也知道这次下行的官吏极多,官舱几乎都挤满了。    
    于是父亲就派了个仆人到船上去,在外国人的舱房中选了一间。在那时候乘船的手续很简单,只要去通知轮船局说某人带了家眷准备乘某某船,然后再派仆人到船上选定位置。船上没有账房,船长也不来过问的,除非发生了特别事故。仆人只要到船上,选一间他认为最适合主人一家的舱房,然后在那门上钉一张大约三英寸长一英寸宽的红纸条,上面写着选舱的人的姓名,这样就算选好了。    
    仆人回来报告说他已在洋鬼子的舱中选了一间给父亲和他的家眷了,于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可是在晚上我们上船的时候,我们发现我们的舱已经被另外一个官员占据了,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因为他的仆人也替他选好了舱,仅仅是把我父亲的红名片拿下而换上他主人的名片!当我们上船的时候,两家的仆人都高声地争吵起来,一场对打就要开始了。时间已经很晚,船上的旅客都睡觉了,仆人们却大声地闹着,我相信旅客们一定被吵醒了。    
    更使我们窘迫的是那占据了我们房间的官和他的家眷也已经睡了。    
    正在争辩得激烈的时候,一个被吵得睡不着觉的外国人来插嘴了。    
    “闹些什么?”他问道,“难道你们这些中国人要闹到明天吗?”    
    最后,船长的儿子也来加入辩论了。他说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是我父亲的仆人先把名片钉在门上。于是船长也被请来,他确定是我们的仆人先来的,这舱应该属于我们。    
    于是那位官员在大家的埋怨声中搬了出去,让我们占据了我们的房间。这是一个很脏的地方,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只有一件事是可以提及的,其实是否值得提及还是个问题呢,就是房里的床已被他们睡得很暖了!    
    我已忘记了在船上多长时间才到上海,但是我记得到上海的时候是在一天午后的一点钟。因为“同丰号”在当天下午四点钟就要开往天津,所以我们必须立刻到那艘船上,已没有时间上岸了。    
    于是又是那么一套麻烦。当然在中国这个帝国里,搬个家非懂得怎样管理不可!这一次又用到那钉在门上的红卡片,最后我们总算踏上去天津的旅途了。这是一次很不舒服而且似乎永远没有尽止的旅行。到了天津,我们改乘屋形船,由北运河直达通州,那是离北京十六英里的一个地方。从这条路走,天津到北京约有九十英里,这一段乘着屋形船的旅程恰像到沙市、武昌一样,也需要三天工夫。到了通州,困难更加多了,妹妹和我乘了一辆我们第一次见到的北京马车。这是母亲的命令,父母的命令是必须遵守的。母亲乘着唯一的轿子,父亲骑着骡子。    
    这十六英里的路程啊!    
    路是用大石铺的,有些石块竟耸起一尺多高,这种不平的路我从未看到过!这十六英里颠簸的路程(一直到那时候我们违反了命令而骑驴子)简直是一场噩梦。    
    在通州的时候,我们曾在一家茶馆里吃了一些点心,我还带了些糕饼,预备在这十六英里的路程上充饥。我把我的糕饼带上这笨重的北京马车,就在车板上坐下,把袋子放在背后,预备在饥饿的时候,头不至于常常撞在车厢上的时候(而我已习惯这种颠簸),我就可以拿出来吃了。可是我忘了车板是格子形的,当我想吃点心的时候,我发现袋子已空了——点心都从车板的洞里漏掉了。    
    远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已在车厢上撞了不少次,弄得浑身又青又黑,尤其是头部,已不知在车上碰了多少次响头了。    
    我的哥哥骑着驴子跟着我们。他对我们说如果这样下去,在到北京之前我们的脑子一定震坏了,所以其余的路还是改骑驴子吧。    
    “可是母亲叫我们乘北京马车的,”我反抗着说,“假使我们违背了她,她会不高兴的。”    
    在中国家庭中,服从父母是家教的第一条。    
    “我愿意担当一切责任,”我哥哥说,“其余的路你们骑驴子吧。”    
    于是我们就听了他的话。母亲却并没有依着她应有的权利发怒,家里其他的人都在我们前面等我们。    
    冷冰冰地坐在那里的是我们的国文先生。我们没有把他留在武昌。也许是一生中的第二次吧,这可恶的家伙在笑了!    
    我们终于到了北京,这世界文化的发源地!


破落的使馆父亲请客(1)

    当我们到达这久仰的北京城的时候,太阳正停滞在高高的城墙上面。城墙是一个高大的建筑物。在我看来,高到几乎可以碰着天。愈走近城墙,便愈觉得它的高大和神圣,直到最后,在我的心里,它几乎是擦到天的,是一垛穿透天空的大壁。    
    我们经过第一道城门——齐化门,这才真正到了北京。    
    多么大的城墙啊!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样子,并且还觉得它大,虽然不像我九岁那年骑着驴子进齐化门的时候那么惊奇了。那时候我想:    
    “这么大的城!这么小的人和驴子!”    
    我们,驴子和我,好像小蚂蚁走进巨人的房间。城门高大恐怖,冷峻而且古老。    
    这里可以嗅到:历史的气味,风流的余香;那已经被遗忘的恐怖气氛,和那历代围城作战的火药味。这是一个大堡垒,在这里面正藏着世界上最神秘的怪物。比起沙市、武昌、汉口,北京显得多么伟大啊!几分钟之后,我就要来游历这个城了。从武昌到上海的艰难的旅程,那为红卡片而引起的纠纷,到天津的长而辛苦的旅行,那缓缓而行的屋形船,那把我的头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北京马车……所有这些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看到齐化门张着大嘴,迎接着我这个小小的访客开始巡游她幼稚的梦境中的圣地。    
    城门开着,因为天还没有暗,虽然那西下的夕阳正在预告黑夜的到来。大铜钉一排排地钉在城门上,这对攻城的敌人是一种无言的抵抗。向左转弯,再经过一道门就是北京的街道了!这就是北京!帝王所在地的北京!没有喧闹的汽车在人丛中奔驰,害得苦力们左右躲避的场面。那时候还没有洋车,因为北京的第一辆洋车还要过十三年才出世呢!    
    我的眼睛忙极了,因为和我以前到过的地方比起来,这是一个多么不同的地方!然而这和我想象中的北京又是差得多么远!北京的名声这么大,我料想它的街道一定是用金玉或是同样贵重的东西铺成的,其实却不然,相反地,第一个印象就使我战栗。    
    又大又华丽的轿子很多,它们的颜色就表示轿子里的人的官阶,至于坐轿子的人,普通小民是不能看的。这类轿子都是由好多人抬着。有一顶重要的轿子,像我父亲的轿子一样是绿色,这就表示有一位一品官经过这里了,并且这位官还有马弁、喝道的小吏,轿夫累得喘着气,皱着眉,把全部注意力集中于他们的工作上。    
    大队的驴子慢吞吞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真是拥挤的人群,因为北京的街道非常狭窄,又杂乱,又有些气味。    
    一队双峰的骆驼驮着各种物品也走进城来,它们或许是从戈壁沙漠的那边来的,或许是从醴泉或更远的地方来的,还有高大的留着胡子的人,看来他们好像是巨人一般,因为他们的身材比一般人都高出许多。现在,他们正用不同姿势挥打着那些行动迟缓的坐骑——神秘的骆驼队。除此以外,还有一头很小的驴子,驮着一个满洲小女孩,她有一条很长的辫子,用红线扎着,当然也是很小的。长髯的人们用锐利的目光向前望着,对那些在骆驼脚边像河水一般缓缓流动的人群露出很轻蔑的样子。    
    至于那一大群的人,不知有几百个,穿着各式的服装,从绒的丝的,一直到褴褛不堪的——或者甚至于不穿衣服的。小贩们各自用方言(至少有二十种)叫喊着,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们,他们便高声地谩骂着,不讲理地骂着街上每一个人。有些人不耐烦地推开驴子和驴背上的人,并且咒骂着,因为他们挡住了路。整条大街显得喧嚣和忙乱。街上的人往每个方向乱走,没有交通规则,只是一大群地蠕动着,好像大队的蚂蚁,只是秩序没有它们好罢了。    
    各种方言的喊叫声;各种表情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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