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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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784-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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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城甬道正中一条红毡铺路,两列御林军甲胄鲜明,侍立两侧,皇家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层层通向甬道尽头的高台。

    正午时分,礼乐齐鸣,金鼓三响过后,太子一身褚黄朝服,在百官的簇拥下登上高台。

    远远地看过去,每个人的面貌模糊不清,只能凭服色猜测,站在太子左侧,一身朱红朝服的人必然是爹爹。我扯了扯哥哥衣袖,学着娇糯的语气,“公子爷,您什么时候也蟒袍玉带,站在百官之首出出风头啊?”的570

    哥哥瞪我,“臭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说风凉话?”

    我转眸笑,正要揶揄他,忽听一声低沉肃远的号角响起,城门缓缓开启。

    仿佛整个都城,都在一刹那肃穆下来。

    正午耀眼的阳光陡然暗了下去,空气中仿佛骤然有了一种寒意。

    刹那间,我以为眼前出现了无边无际的黑铁色的潮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一面大大的黑色衮金边帅旗跃然高擎,猎猎飘扬于风中,上面赫然一个银勾铁划的“萧”字。

    黑盔铁甲的铁骑,分作九列,严阵肃立,当先一人重甲佩剑,盔上一簇白缨,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战马之上,身形笔挺如剑。他一马当先,提缰前行,身后九列铁骑依序而行,步伐划一,每一下靴声都响彻朝阳门内外。

    礼乐毕,那黑马白缨的将军,勒缰驻马,右手略抬,身后众将立时驻足,行止果决之极。

    那人独自驰马上前,在高台十丈外驻鞍下马,解下佩剑,递与礼官,一步步缓缓登上高台。

    哥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紧涩,“那是萧綦。”

    那个人离我们如此之远,远得看不清面目,仅仅遥遥望去,竟已让我生出压迫窒息之感。

    他在太子三步之外停步,微微低首,屈膝侧跪下去。

    太子展开黄绫,宣读犒封御诏。

    远远听不清太子的声音,却见那一袭墨黑铁甲,雪色盔翎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寒芒。

    太子宣诏已毕,萧綦双手接过黄绫诏书,起身,转向台下众将,巍然立定,双手平举诏书。

    ——吾皇万岁!

    这个声音如此威严遒劲,连我们远在这楼阁都隐约听到了。

    刹那间,潮水般的三千黑甲铁骑,齐齐发出震天的三呼万岁之声,撼地动瓦,响彻京城内外。

    所有人都被湮没在这雄浑的呼喊声中,连赫赫的皇家仪仗,也黯然失色。

    左右御林军无不是金盔明甲,刀剑鲜亮,而这三千铁骑,连甲胄上的风霜征尘都尚未洗去,却将御林军的气势压倒无余,在他们面前,平日风光八面的御林军顿时成了戏台上的木偶一般,徒具花巧,全无用处。

    他们是从万里之外喋血而归的将士,用敌人的鲜血洗亮自己的战袍。

    那刀是杀敌的刀,剑是杀敌的剑,人是杀敌的人。

    杀气,只有浴血疆场,身经百战,坦然直面生死的人,才有那样凌冽而沉敛的杀气。

    那个传闻中,仿佛是从修罗血池走来的人,如今就屹立在众人面前,登临高台,俯视众生,凛然如天神。胸口一窒,这才惊觉,我竟忘记了呼吸,手心渗出细汗。

    我从不知道,这世间,会有这样一个人。

    见惯皇家天威,即便在皇上面前,也不曾有过半分畏惧。

    然而此刻,遥隔数十丈之远,我却不敢直视那个人。

    那个人身上,有一种炽烈而凌厉的光芒,无形中迫得人无所遁形。

    哥哥亦是一反常态,一语不发,缄默凝望眼前这一幕,手上茶杯却是紧握,指节隐隐透白。

    我抿唇,心中莫名的异样,似怅惘又似跃然,竟从未有过这般滋味。

    犒军毕,登车回府,一路恍惚无言。

    鸾车在府门前停下,侍女挑帘,却不见哥哥如往常般立在銮车前,伸手等着接我。

    诧异间,我倾身看去,见哥哥端坐马背,挽了明珠紫辔在手,抚着座下白马,若有所思。

    “公子爷,到府了!”我走到他马前,学着侍女屈身一笑。

    哥哥回过神来,睨我一眼,却又一叹,扬手将白玉鲛银鞭抛给侍从,跃身下马。

    刚进了庭中,母亲宫装高髻,携了徐姑姑和侍女们迎面而来,看似正要出门。

    “娘要出去么?”我笑着挽住母亲。

    “正巧皇后传召,你也有两日不曾给姑母请安了,随我一同去吧。”母亲替我挽起散乱的一缕鬓发,微笑看向哥哥,“犒军看得如何,可还有趣么?”

    我低头笑,母亲总把我们当小孩子,当哥哥还如小时候一般爱瞧热闹。

    “豫章王军容赫赫,威仪不凡。”哥哥却没有笑,望着母亲,慨然道,“儿子羞愧,今日方知,大丈夫当如是!”的5

    母亲一怔,蹙起纤纤眉梢,“你这孩子,又胡说了,武人打打杀杀有什么好。”

    哥哥低头不语,他虽常和父亲争执,但在母亲面前却从无半句违逆。

    “你是何等身份,怎能与那一介寒人相比。”母亲语声低柔,却辞色渐严。

    她是最不喜欢寒族武人的,今日听了哥哥这话,难免着恼。

    我见母亲不悦,忙笑道,“哥哥说笑呢,娘不要理他,我们走吧,姑姑在宫中该等急了!”

    当下不由分说,我挽起母亲便走,只回眸对哥哥眨了眨眼。

    姑姑竟然把母亲召入内殿密谈,却不肯让我进去。

    我才懒得等她们,径直往东宫去找宛如姐姐。

    我把亲眼看见萧綦的一幕,绘声绘色讲给宛如姐姐听,直把她和几名侍妾听得目瞪口呆。

    “听说豫章王杀过上万人呢”,侧妃卫氏按着心口,神色间满是厌憎惊惧。旁边一人接过话头道,“哪里才只万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听说他还嗜饮人血呢!”

    我心下微嗮,颇不以为然,正欲驳她,却听宛如姐姐摇头道,“市井流言怎么可信,若真如此,岂不是将人说成了妖魔。”

    卫妃嗤笑道,“杀戮太重,有违仁厚之道,满手血腥与妖魔何异。”

    我不喜欢这个卫妃,仗着太子宠爱,在宛如姐姐面前张扬无礼,当即冷冷睨她:“仁厚之道何解?如今烽烟四起,难道仅凭一句仁厚,就能抵抗虎狼,叫外寇乖乖放下刀兵?”

    卫妃粉脸涨红,“依郡主高见,杀戮倒是仁厚之道了?”

    我挑眉一笑,“征伐既起,何来仁厚?即便有所杀戮,豫章王也是为国为民,国之柱石,功在社稷,岂可如此诋毁功臣?若无将军血染边疆,你我岂能在此安享清平?”

    “说得好。”的6c

    姑母优雅沉静的声音蓦然在殿外响起。

    众人忙起身行礼。

    宛如姐姐侧身一旁,将姑母迎进殿内。

    姑母只带了两名宫人随侍,也不见母亲同来,我正向殿外张望,却听姑母淡淡说道,“不必看了,本宫已请长公主先行回府了。”

    我愕然看向姑母,一时间莫名所以。

    姑姑在首座坐下,扫了一眼面前众女,不露喜怒,“太子妃在忙些什么?”

    宛如姐姐垂首低眉道,“回禀母后,臣媳正与郡主品茶叙话。”

    姑姑微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有些什么趣事,也说来本宫听听。”

    “臣媳等,只是在听郡主……”宛如姐姐全无心机,竟然照实回禀,我忙打断她话头,抢道,“她们在听我品评今年的新茶,姑姑,你尝尝这新贡的银针,比往年的品色都好呢!”

    我接过侍女手中茶盏,亲手奉给姑姑,挨在她身旁。

    姑姑扬眉瞪了我一眼,转头看向宛如姐姐,“容许宫中女眷议论朝臣,这是东宫的规矩么?”

    “臣媳知罪!”宛如姐姐脸色煞白,立即跪下,身后众姬慌忙跪倒一片。

    “此事是阿妩多言,错在阿妩,请姑姑责罚!”我正欲跪下,却被姑姑拂手一挡。

    我趁机拽住姑姑的手,泫然含泪望着她,“姑姑……”

    姑姑触上我目光,却是一震,神色有些异样,掉头不再看我。

    “罢了,你们都退下,往后太子妃要严加约束,不得再犯。”姑姑脸色沉郁。

    宛如姐姐领着众姬叩首退下,空荡荡的殿内一时只剩我与姑姑相对。

    “姑姑生阿妩的气么……”我怯生生望着姑姑。

    姑姑不说话,直直看着我,那种奇怪的神色,看得我真有几分惶恐起来。

    “老觉得你还是孩子,不知不觉竟长成如此绝色了。”姑姑唇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语声温柔,分明是夸赞的话,听在耳中却令我莫名不安。

    不等我答话,姑姑又是一笑,“子澹最近可有信来?”

    一听及子澹的名字,我脸上发烫,心中忐忑,只是胡乱摇头,不敢对姑姑说实话。

    姑姑凝视我,目光深深,似有些恍惚怅惘,“女儿情怀,姑姑也是明白的。子澹是很好的孩子,只是,阿妩……”她欲言又止,一时间脸色凄楚,闭目不语。

    这些年,我被姑姑厉色斥责过不知多少次,却没有哪一次,让我如此刻这般惶恐。

    从没见过姑姑用这样的神色对我说话,隐隐的,似有不祥之感压在心头。

    我用力咬住唇,很想转身逃开,不想再听她说下去。

    姑姑却突然开口,“自小到大,你有没有受过谁的委屈,怨怪过什么事情?”

    我怔住,要说委屈怨怪,这皇宫内外,谁能给我委屈,什么事情能让我怨怪——自然只有子澹的离去,可是,这个答案又岂能对姑姑说出口。

    “好像没有……哥哥欺负我算不算?”我勉强笑出来,故作轻松的望向姑姑。

    姑姑敛去了微笑,目光深邃复杂,爱怜之中更有淡淡痛楚之色,“你长到这么大,只怕连什么是真正的委屈,还并不知道。”

    我怔怔望着姑姑,说不出话来。

    姑姑垂眸一笑,笑意惨淡,“我少年时,也同你一般不知忧虑,被亲人们自小娇宠,处处维护……然而,终有一天,我们注定要承担自己的命运,不能永远被庇佑在家族羽翼之下!”

    望着姑姑迫人目光,我怔忪无言,心中却阵阵抽紧。

    姑姑直视我双眼,语声透寒,“如果有一天,要你受着极大的委屈,放弃你所珍爱的东西,去做一件万般不情愿的事,甚至付出极大代价,阿妩,你可愿意?”

    我心中惊跳,指尖发凉,无数念头电闪而过,脑中却是一团乱麻。

    “回答我。”姑姑不容我犹豫迟疑。

    我咬唇,抬眸望向她:“那要看,是为了什么,是否比我所珍爱的东西更加重要。”

    姑姑的目光深凉如水,“每个人珍爱的东西并不相同,什么是最重要,什么又是最值得?”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久久停驻,仿佛穿过我,投向了遥遥的时光,“我也有过极珍爱的东西,那曾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喜悦与悲伤……可那喜悦悲伤,都只是我一人的喜悲。相较之下,还有一件事,比之更深,更重,是我无法逃避和舍弃的——那就是,家族的荣耀和责任!”

    “家族的荣耀和责任……”我如被巨锤骤然击中,心中恍惚,激荡不已。

    姑姑眼中隐约有泪光莹然,却无比坚定决绝。

    “当年战事方歇,朝中派系林立,四大世家各不相让,我的兄长以当世第一才子之誉,迎娶到你的母亲晋敏长公主下嫁王氏,带来无上荣耀。我的妹妹,许配给执掌军中大权的庆阳王,而我,必须成为太子妃,将来执掌六宫,才能确保王氏在朝中的权威,压倒咄咄逼人的谢家,使王氏的地位固若金汤,族人安享荣华!”

    我从不知道,父母的锦绣姻缘,姑姑的母仪天下,竟潜藏着这一番辛酸深沉。

    刹那间,眼前转暗,在我心中如琼华仙境一般的天地骤然褪去颜色,显出底下的灰败。

    十五年来,我的完美无缺的琉璃幻境,第一次迸出了裂缝。

    我不敢再听,不敢再想。

    可是琉璃一旦有了第一条裂缝,就会顺势破裂下去,直至粉碎。

    姑姑站起身来,迫近我,凝视我双眼,语声掷地铿然——

    “我们从出生之日,就被光环笼罩,无不在荣耀中成长,普天之下除了公主,就是我们王氏女儿最为尊贵。当你身在其中,或许并无知觉。我十八岁入宫以来,目睹这宫里宫外多少悲辛往事,命数起落。你可知道,那些出身卑微,没有家族支撑的女子,在宫中是如何卑贱飘零,人命尚且不如蝼蚁!一旦失势落败,任你再煊赫的世家,落魄起来只怕还不如市井小民……”

    姑姑握住我肩头,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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