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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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784-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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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一切,对于我,只是远行的离人终将归来。

    薄薄一纸家书随着捷报一起传回。

    顾不得阿越还在跟前,我颤着手抽出薄薄一纸素笺,竟是未展信,泪先流。

    不敢纵容相思,唯恐被离愁动摇了刚强。

    却在展开家书的这一刻,瓦解了所有的防御。

    这是,他自烽火连天的边关,千里迢迢送回的家书。

    墨痕里,字句间,笔笔银钩铁划,征尘扑面。

    恍惚间,似到了无定河边,赫连台下。榆关归路漫漫,将军横刀纵马,踏遍寒霜,独对孤月羌笛。纵然铁血半生,终不免离恨柔肠。几回梦渡关山,见娇妻佳儿,相思蚀骨透,更甚刀斧。几回笑,几回泪,薄薄一纸素笺,字字看来,寸寸心碎。

    我笑着仰起头,只怕眼泪落下,泅湿了墨迹。

    “王妃……”阿越忐忑唤我,惴惴守在一旁,不敢贸然探问。

    “王爷给世子和郡主取了名,男名允朔,女名允宁。”我仍是笑。  

    “啊”,阿越恍然,“这是,永铭收复宁朔之意罢!”

    我微笑点头,复又摇头。

    允,即是允诺、允誓;宁朔,更是我们真正初相遇的地方。

    相遇、相许、相守,这一路走来,风雨曲折,个中甘苦,何足为外人道。

    “这可好极了”,玉岫喜孜孜笑道,“王爷几时班师回朝?”

    我低头,微笑不语,一点点叠好素笺,缓缓放回锦匣,“王爷说……”

    甫一开口便哽住,分明努力笑着,眼泪却落下。

    我深吸一口气,望向遥远的北方天际,“王爷决意趁胜追击,挥师北进,踏平南北突厥。”

    未收天子地,不拟望故乡。

    唐竞死了,叛军灭了,这场战争却远远没有结束。

    我的夫君,没有急于千里返家,没有为了早些与妻儿团聚而班师,而是继续北进,开疆拓土,踏平胡虏,去实现他的宏图霸业,一偿毕生心愿。

    这便是我的夫君。

    他属于铁血疆场,属于万里江山,唯独不属于闺阁。

    十月十二,群臣上表,以豫章王高勋广德,请赐九锡之命。

    礼有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弓矢,八曰铁钺,九曰柜鬯。自周朝以来,九锡之赐,已是天子嘉赏的极致,意味着禅让之兆。

    历代权臣,一旦身受九锡之命,自是天命不远。

    子澹禅位,只在早晚。待萧綦班师之日,亦是天下易主之时。

    十月十五,朝廷颁诏,赐豫章王天子旌旗,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舞八佾。

    册封豫章王长子澈为延朔郡王,女为延宁郡主。
 


帝王业 正文 第52章 飘摇
章节字数:5377 更新时间:07…04…28 16:14
    午后秋阳和暖。

    我却手忙脚乱也应付不了潇潇的折腾。

    天知道她哪来这么充沛的精力,从早到晚没有一刻肯安分,简直比那些顽固的朝臣更难缠。

    所幸澈儿倒是个安静的宝宝,全然不似他姐姐那般淘气。

    他此刻乖乖躺在奶娘怀中,睡得十分香甜,睡颜宛如白莲,任何人看了都不忍惊扰。

    好容易哄得潇潇入睡,将她交到徐姑姑手中,我亦累得精疲力竭。

    倚在软榻上,翻看北疆传回的战报,方看了两行便觉困意袭来,渐渐阖目睡去……朦胧中,听得帘外有人低语,徐姑姑低声应答了什么。

    我懒于回应,侧身向内而眠。

    忽听徐姑姑失声低呼,“什么!怎不早来禀报?”

    睡意顿时消散,我撑起半身,蹙眉道,“外面何事喧哗?”

    徐姑姑慌忙趋至榻边,隔了纱幔,低声道,“回王妃,庞统领差人来报说,方才巡查发现,有一面出宫令牌……恐是失窃了。”

    心中大震,我霍然拂开垂幔,“什么时候的事?”

    “失窃应是在凌晨时分。”徐姑姑惶然道,“详情尚不清楚,奴婢这就传内侍卫入府问话。”

    “来不及了。”我冷冷道,“立刻传令下去,命铁衣卫飞马出城,沿东面、北面追击,务必在今夜子时前追回出逃之人,如遇抵抗,就地格杀,断不能容一人漏网!”

    徐姑姑额上渗出冷汗,“奴婢明白。”

    “立即封闭宫禁,将昨夜值守的内侍卫全部收押,传宋相和庞统领来见我!”我匆匆披了外袍,唤来阿越替我梳妆更衣,预备车驾入宫。

    坐在镜台前,才发觉额头已有冷汗渗出。

    宫中禁军副统领庞癸,是我多年心腹,一直由他暗中掌控着宫中一举一动。一面令牌看似小事,可一旦有人趁隙作乱,千里之堤也会溃于蚁穴。

    此时大军长驱直入北疆大漠,正是京中空虚之时,若后方生乱,无异陷萧綦于腹背受敌。

    镜中自己的面容苍白异常,衬着唇上殷红如血的胭脂,犹如罩上一层寒霜。

    门外靴声橐橐,宋怀恩已赶到,我转身披上风氅,迎出门外。

    “属下参见王妃。”宋怀恩戎装佩剑,容色凝重坚毅。

    远处城东兵营方向,升起浓浓的青色烟雾,直涌天际。

    那是向沿途关隘示警的烟讯。

    宋怀恩按剑道,“属下已经发出烟讯,派人飞马传令,封闭沿途隘口关卡。”

    “很好。”我仰头望向那青色烟柱,缓缓道,“照路程算来,他们子时前到不了临梁关。铁衣卫已出城追击,届时前后合围,一个都不能放走。”

    “可需留下活口?”宋怀恩沉声问道。

    “事已至此,要不要活口,已不重要了。”我淡淡道,“东边不过是螳臂之力,北边却万不能有失。你可布署周全了?”

    宋怀恩颔首,“东郡屯守的兵力不足两万,我已在沿途布下防务。京畿四面屯兵,坚若铁壁,王妃无需担忧。北边纵有天大本事,谅他也翻不出王爷的掌心。”

    我蹙眉,“两军阵前,岂能自起内乱,无论如何不能让消息走漏。”

    “王妃放心,铁衣卫行事,迄今未曾失手。”宋怀恩目光沉毅,杀机迸现,“既然箭已离弦,再无回头路可走,还望王妃早做决断!”

    他的目光与我堪堪相触。

    隔得这样近,我几乎可以看见他因激动而绽露在额头的青筋。

    决断,这两个字轻易脱口,却是一生的逆转。

    十年间多少次决断,要么踏上风口浪尖,要么退入无底深渊,从来就没有一条妥协的路可走。

    一取,一舍,失去了,便是一生。

    风起,满庭肃瑟。

    我拽紧了风氅,仰头,望向宫城的方向。

    ——子澹,你终究要与我一搏了么?

    红日渐西沉,黄昏将至,残阳如血,染红了长长甬道。

    宫门外,三千铁骑分列道旁,甲胄鲜亮,严阵以待。

    宋怀恩一骑当先,仗剑直入宫门。

    我抬手拉低风帽,遮住面容,策马随在他身后,左右两骑亲随与我并缰而行。

    此刻我身着骑服,以风氅遮掩了形貌,不着痕迹地隐身亲随之中,悄然入宫。

    驻马宫墙下,回望天际斜晖,整个京城都沐在一片肃穆的金色之中。

    京畿四面城门皆已封闭戒严,禁军副统领庞癸亲自率兵围捕胡氏一门,各王公府邸皆被重兵把守。

    乾元殿前,黑压压跪在一地的宫人,数十名内侍带刀立在殿门前。

    内侍总管疾步趋前道,“皇上正在殿中。老奴奉命看守宫门,未敢让人踏出一步。”

    宋怀恩侧首,我略略点头,与他一同步上殿前玉阶。

    殿内深浓的阴影里,子澹素衣玉冠,孤独地坐在御座正中,冷冷望着门口。

    我与宋怀恩踏进殿内,最后一抹余晖将我们的影子长长投在地上,与玉砖雕龙重叠在一起。

    “你们来了。”

    子澹淡漠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臣护驾来迟,望皇上恕罪!”宋怀恩按剑上前,单膝跪地。

    我低头屈膝,沉默的跪在宋怀恩身后,将面容隐在风帽的阴影中。

    “护驾?”子澹冷冷笑了,“朕一寡人,何足惊动宋相入宫。”

    宋怀恩面无表情道,“胡氏谋逆,皇后矫诏欺君,臣奉太后懿旨,入宫护驾,肃清宫禁。”

    子澹微微一笑,语声惨淡,似早已预料到这一刻,“此事无关皇后,何必累及无辜。既知事不可为,朕已素服相待,等你们多时了。”

    他轻叹一声,似终得解脱般轻松,从御座上缓缓起身,“即是太后懿旨,那便有劳你,代朕转告太后——”

    这“太后”二字,他重重说来,语意尽是讥诮,“朕总算遂了她的意,不知她可快活?”

    宋怀恩沉默片刻,自袖中取出黄绫诏书,双手奉上,“臣愚钝,只知奉命行事,不敢擅传圣意。废后诏书在此,请皇上加盖御玺,即刻平定中宫叛逆。”

    子澹握拳,脸色苍白如纸,“朕一身承担,不必连累旁人!”

    宋怀恩冷冷道,“胡氏谋逆,铁证如山,望皇上明鉴。”

    “此事与胡氏无关。”子澹微微颤抖,“朕已经任由你们处置,何必加害一个弱质女流?”

    “臣不敢。”宋怀恩声如寒冰。

    子澹扶住御座,恨声道,“你们,果真是赶尽杀绝,连妇孺都不放过!”

    宋怀恩终于不耐,霍然按剑起身,“请皇上加盖御玺!”

    “休想让朕颁这诏令。”子澹倚着御座,怒目相向,却浑身颤抖,似力已不支。

    宋怀恩大怒,蓦然踏前一步。

    “皇上。”我起身,掀了风帽。

    子澹一震,侧首,与我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直直剜进我心底。

    两人之间,不过三丈距离,却已隔断了一世恩怨。

    我缓缓向他走去,每一步都似踏着刀尖。

    “你要亲自动手了么?”他笑了,苍白的脸色透出死一样的灰,身子晃了一晃,跌坐回御座,惨无血色的唇动了动,再说不出话来。

    我沉默,任由他的目光、他的笑容,无声地将我鞭挞。

    “皇上请过目。”我接过宋怀恩手中诏书,缓缓展开在子澹眼前。

    “这是废后的诏书,并无赐死之意。”我克制着脸上每一丝表情,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只让他看到我最冷酷的样子,“若是杀人,用不着御玺,只需一杯毒药。胡氏谋逆,按律当灭族。只有废入冷宫,才能保全她性命。”

    我望着子澹,“皇上,臣妾所能做的,仅止于此。”

    子澹闭上了眼,似再不愿看我一眼,“我的命拿去,放过她跟孩子。”

    他已认定我会借此发难,斩草除根,翦除他所有的亲人。

    “朕既做了放手一搏的决定,便已有最坏地打算,自当承担一切。”他闭目仰首,唇角噙一丝惨笑。

    我望着他,满心萧索,只觉悲凉,  “你真想保全胡家,又何必将他们推上刀口?”

    一旦事败,胡家将是第一个受戮,这一点子澹不会不知。然而他依然将整个胡氏投入这场希望渺茫的赌局,哪怕这里面有他的妻,有他未降生的孩子。

    他终究做了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却可惜,已经太晚。

    “你说我从不曾争取过。”他忽然倦淡开口,“现在我争了,却又如何?”

    我握紧诏书,却无法回答他的话。

    纵然没有今日,胡氏也难逃覆门之灾;纵然没有玉玺,我也一样会动手。

    ——子澹,错不在你我,只错在这乱世。

    “臣,铁衣卫统领魏邯回宫复命!”

    铿锵如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刺破死一般的沉寂,僵持的坚冰喀然崩裂。

    子澹直勾勾望向殿门外,薄唇微颤,满目绝望。

    魏邯按剑上殿,一身黑衣,行止迅捷如豹,面罩铁甲,只露一双犀利的眼睛在外。

    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件染血的杏黄凤羽丝袍,那是皇后才可穿的贴身中衣。

    宋怀恩接过那件血袍,霍然抖开。

    丝袍已被鲜血染透,却仍清晰可见,衣上写满字迹,笔触纤秀飘逸,风骨若神。

    这是胡瑶的衣,子澹的字,襟下赫然盖着鲜红的玉玺。

    ——将密诏写在皇后贴身的中衣上,由宫婢穿了,躲过宫门盘查,一路潜逃出宫,分头带往北疆和东郡,向胡氏求援。除了北疆有胡光烈十万部众,东郡尚屯有胡氏三万旧部。此举兵行险着,孤注一掷,以子澹的优柔,只怕是想不到的。

    血衣尚未干透,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扑鼻端。

    子澹猛的掩住口,转过头,全身颤抖。他素来厌憎鲜血,却从未见他如这一刻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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