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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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784-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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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力发作,已让他神智迷乱,却极力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苍白薄唇颤抖不已。

    “阿瑶还在等你,你的书稿,我会让它流传后世。”我含泪凝望他的面容,这是最后一眼了,从此以后我再也看不到他,再也触不到他……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值得世间最坚贞的女子去爱慕。多少人不惜以生命去追逐的自由,就在他的面前。

    子澹目光已涣散,一行泪水却滑落脸颊,终于渐渐软倒。

    “恳请主上尽快动身,勿再迟疑!”王福焦急催促。

    我将子澹交给他,终于放开了手,退后一步,“王福,一切托付给你了,往后多加珍重。”

    王福跪倒在地,重重叩头,“老奴拜别王妃!”

    承天门方向火光更炽,杀声更盛。

    骤然一道尖锐的鸣镝之声破空划过。

    此时东方渐白,天色已放亮,正是凌晨光景。

    我立在宫道正中,怔怔抬头,望向远处天空,心中猛然剧跳。

    这鸣镝来得太过突兀,仿佛洞穿心头,难道是——

    “王妃小心,城头正在交战!”侍女追上来,顾不得尊卑,仓皇拦住我。

    “是他,是他来了。”话一脱口,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即便狠狠咬住嘴唇,仍止不住双肩的颤抖。

    侍女惶然将我扶住,我拂袖一挣,推开她,向城头急奔。

    脚下绵软无力,我却从未奔跑得如此之快。

    城头一派惨烈之景。

    然而,城下层层如铁水般的叛军军阵正在向后收缩,远处的后方,仿佛起了什么骚动,隐约传来闷闷的嘈杂、呼啸、号角,撼山动地的声音似乎从东南方向传来,动静越来越大,连我站在宫门之上,也感觉到从地面传来闷雷滚动般隆隆的声响!

    那个方向,正是京师东门所在,亦是东郊大营所在的方向。

    魏邯两眼通红,提刀大步奔来。

    “胡帅攻进城了!”一个校卫冲上城头,大口喘息,“平虏元帅胡光烈率前锋攻入东门,车骑将军谢小禾已至太华门外,王爷亲临城外,接掌东郊驻军,叛军阵中已然大乱!”

    话音甫落,城上欢声雷动。

    真的是他回来了,来得比我预料的更早,更快!

    我咬住唇,在震耳欲聋的振奋欢呼声中,猝然泪流满面。

    远近火光大起,高低呼喊声响成一片,隐隐听得有人在乱军中奔走呼喝:“宋怀恩劫虏天子,焚城逼宫——”,“豫章王回师平叛——”

    “王爷总算来了!”魏邯大笑,一把揭去了铁面罩,猩红的疤痕在火光下越发触目惊心,若不是众人的坚守力战,只怕我们也等不到萧綦归来。

    我望着这铁骨铮铮的汉子,淡淡道,“此时说赢,还差一步。”

    “王妃是说乘势追击?”魏邯一怔。

    “不,我要让叛军入宫。”我微笑道。

    魏邯双眼大睁,“什么?”

    我敛去笑意,一字一句道,“弑君之罪,总要有人来背负。”  

    魏邯瞳孔猛然收缩,惊道,“你是说借刀杀人,将皇上……”

    “皇上已留下遗诏,一旦龙驭殡天,即由豫章王继承大统。”我转头看向太华门方向,缓缓道,“我们杀出太华门与谢小禾会合,再打开承天门,让宋怀恩带兵杀进来。”

    魏邯猛然回头看向乾元殿所在之处,那里已经腾起浓烟烈焰,整个宫殿都被大火吞没,不只是乾元殿,皇后所居的昭阳宫也陷入了一片火海。

    这火光,证明王福已经带着他们趁乱从秘道逃出,帝后寝宫毁于大火,一切痕迹随之抹去。  

    弑君逼宫,这滔天之罪自然是要落到宋怀恩的头上。

    卯时三刻,太华门之围瓦解。

    围困太华门的叛军将领临阵倒戈,向车骑将军谢小禾归降。

    庞癸率铁衣卫在前开道,护送我的鸾驾驰出太华门;太后的车驾随行在后,魏邯率禁军戍卫断后,诈败于承天门,节节后退,引宋怀恩叛军攻入宫门,一路杀戮突进。乾元殿与昭阳殿的熊熊大火,映红了九重宫阙上空,腥艳如血。

    昔日煌煌威严的宫门,已不能阻挡这场梦魇般的杀戮。鸾驾驰离宫门,将杀戮与烽烟远远甩在身后,隔断在宫门之内。我抱紧怀中小小的女孩儿,一手握住沁之冰凉小手,默然回望宫门,满心只余苍凉。

    车轮在宫道上轧轧疾驰,两列铁骑左右护驾,伴随我们平安离开。

    一出宫门,两旁道旁尽是折戟残肢,四下涂血,伏尸遍地,惨烈异常。我已见惯流血,此刻仍觉手足冰冷,陡然放下垂帘,唯恐被身侧的沁之看到这惨状。

    沁之静静依在我身侧,小脸苍白,竭自镇定如常。怀中的幼儿却已经熟睡,浑然不知此时发生的一切……在这酣甜梦中,她的父亲正孤身走向末路,即将与她永隔。刚刚失去了母亲,又将失去父亲的孩子,今后等待她的命运将会如何?

    我的潇潇跟澈儿,此时你们也在睡梦中吧,可还睡得安好?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你们。

    眼前顿时朦胧酸涩,历经生死劫数,踏着多少人的血肉,终换来一家团聚,这场征伐杀戮也该是尽头了。

    我已见过太多妇孺幼儿为权势殉葬,我的儿女决不会再重复这样的悲剧,我要他们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鸾车停下,我挑开车帘,一眼便望见黑压压的铁骑横绝前方,上书“谢”字的旌旗猎猎招展于晨风中。

    当先一骑,银盔红缨,马背上的少年将军英姿飒爽,策马向我们奔来。

    “是小禾将军!”沁之仰头惊叫,脸颊迅速升起一抹蔷薇色红晕。

    她晶亮双眸,映出我疲惫笑容,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去吧!”我松开手,任由沁之跳下鸾车,不顾一切奔向那白马银枪的少年。

    昔日晖州城下,那同样在晨光中的一幕,如此熟悉,如此遥远……那时的我,依稀也是这般,疯魔似的飞奔向萧綦的马前。

    随行宫人接过了幼女,扶我步下鸾车。

    “末将救驾来迟,令王妃受惊,罪该万死!”谢小禾下马参拜。

    眼前大军已至,翘盼已久的良人就在近处,皇图霸业唾手可得——然而眼前所见,依稀仍是血污横尸,远近宫阙在浓烟滚滚中倾颓瓦解,死去的人尸骨未寒,幼子尚在襁褓。我心中再难有半分雀跃,只余疲惫凄凉。

    “母妃,你不开心么,父王回来救我们了!”沁之紧紧握住我的手,眸光热切晶莹,转头去看谢小禾,“有小禾哥哥在这里,母妃不用担心了!”

    谢小禾朝沁之微笑点头,抬头注视我,隐有忧切之色。

    我强打起精神,朝他们微笑。

    见我身后除了太后车驾,并无帝后的御辇,谢小禾慌忙问道,“叛军已攻入宫门,皇上可曾脱险?”

    我侧过脸,眼眶渐渐发热,“攸关天家尊严,皇上与皇后不愿出逃,誓与宫城共存亡。”

    眼前掠过子澹临去时的眼神,胸口紧窒,我骤然别过脸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骗谢小禾的话语是假,悲酸却是真。

    要骗过萧綦,骗过世人,首先便要骗过自己。从推开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当他已经死了,死在熊熊烈焰之中,与前尘往事一同化为灰烬。

    谢小禾默然肃立片刻,请我与太后随副将移驾营中暂避。我颔首,回身正欲登上鸾车,忽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兵士翻身下鞍疾报,“逆臣宋怀恩死战不降,率亲兵百余人杀出崇极门,往南郊奔逃。胡帅已出城追杀,宫中叛乱平定,王爷已至承天门外。”

    我与谢小禾对视一眼,皆有震动之色。

    宋怀恩身陷重围,竟还能杀出宫城,从萧綦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

    宫中叛乱既定,我驻足遥望被浓烟遮蔽的宫阙,吩咐车驾回宫。

    萧綦已到承天门,我要在天子殿上,亲自等候他归来,亲眼看他君临天下。
 


帝王业 正文 第62章 天下
章节字数:4192 更新时间:07…11…10 01:41
    鸾驾沿来路返回,驰入刚刚离开的太华门,恍惚有隔世之感。

    但见叛军所经之所,杀戮无数,血溅丹陛,彝器倾覆,天子仪仗御器之物,丢弃零落。各处宫室均遭到搜捕杀戮,遍地尸骸中,大半是年轻美貌的宫女妃嫔……幸存宫人四下走避躲藏,见到太后与我的车驾回宫,顿时匍匐呼号,叩首求救。宫中叛军大都被剿杀殆尽,余下残兵尽数弃甲归降。

    到了乾元殿前,我步上玉阶,雕龙饰凤的阶上血污蜿蜒,染上我裙袂。

    一具尸身横卧在前方,宫缎华服被鲜血浸透,青丝逶迤在地。

    我认得她的容貌,是刚刚册立不久的冯昭仪。一道极细的刀痕划过她咽喉,皮肉完好,鲜血却从细细的刀口大片涌出,淌下肩颈,凝结在身下的玉阶,猩红刺目。浓烈的血腥气冲入鼻端,那张被恐惧扭曲的惨白面容,在我眼中放大……

    “请王妃回避。”谢小禾疾步上前,欲挡住我的视线。

    我抬手止住他,垂首看那尸身上刀痕,细如红线,几乎不易看出痕迹,却是一刀致命。

    “是宋怀恩。”谢小禾沉声道。

    这样的刀痕,我曾在晖州见过一次,从此再难忘记。

    谢小禾转身吩咐左右将四处清理干净,迎候王爷上殿。

    我漠然向殿上走去,第一次觉得乾元殿的玉阶这样长,仿佛一辈子也走不到头。

    冯昭仪的面容犹自浮现眼前,我竭力不去想,却挥不去心头隐隐的不安。

    “王妃且慢,不可入内!”谢小禾的喊声自身后响起。

    刹那间,灵光闪动,我霍然惊呆在阶上——冯昭仪血迹未凝,应当被杀不久。

    宋怀恩若是早已逃出宫去,怎能在此地杀人?

    他没有走,也根本未曾打算逃命,出逃只是掩人耳目的假相,只待萧綦或我返回宫中,便与我们同归于尽。

    刹那间,我如堕冰窖,缓缓抬头望去。

    乾元殿上,朝阳初升,光芒刺痛我双眼。

    玉阶尽头,大殿正中,一个幽灵般人影出现。

    他手握三尺长刀,弃了头盔,乱发披散,身上铠甲血迹斑斑,被晨光映出淡薄的红晕,仿佛浑身沐着一层血雾。

    隔了七步玉阶,他的目光与我相触,犹如濒死的野兽。

    冷,冰冷,绝望的冰冷。

    热,狂热,疯魔的狂热。

    七步,生死之距。

    他突然出刀,向我斩来。

    长刃映出阳光璨然,耀亮天地。

    我闭上眼,心中宁定,最后一刻掠过萧綦的身影。

    仿佛又看见他横剑跃马而来,看见他深邃的目光穿过锋火,直抵我心中最深的地方,从此灵犀相连。

    耳后疾风破空,骨骼断裂声清晰响起。

    一切,都在瞬间凝顿。

    我睁开眼,面前三步之遥,是宋怀恩的长刀。

    他猝然一仰,踉跄退后两步,以刀拄地。

    三只狼牙雕翎箭洞穿他身体。

    一箭洞穿左胸,一箭洞穿右膝,一箭钉入他握刀的右肩。

    三箭齐发,力同千钧,重甲战马也能透骨掼倒——除了萧綦,再没有旁人。

    宋怀恩却没有跪倒,依旧拄刀挺立在前。

    鲜血从他身上大大小小地伤口里涌出,脸色近乎透明的惨白。

    他抬起染满血污的脸,定定看我,仿佛天地间只剩我一人。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微眯了眼,忽尔一笑,长刀脱手坠地。

    缓缓地,他终于跪倒。

    那长刀的刃,是向内而握,并未朝着我。

    他这一刀,不是杀人,只是求死。

    他望着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皎洁白牙,额头发丝被风吹乱。

    我倾身看他,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看他,目光流连过他的眉目。

    “我会记着你,永不忘怀。”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又见昔日的少年。

    他痴痴看我,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全然没有凶戾之气,唯有一片清澈宁和。

    我直起身,拔出袖中短剑——怀恩,我会让你像将军一样死去,不必沦落为可耻的囚徒。

    他仰起脸,目不转睛地看我,笑容淡定。

    我用尽全力,一剑挥出,寒光映亮他眸中最后的璀璨,连同他唇间一声叹息,亦被就此斩断。

    他的鲜血溅上我素色长衣,盛开猩红如繁花,我抽剑,漠然转身。

    萧綦甲胄佩剑,奔上玉阶,驻足在我面前,挺拔身躯挡住身后的刺目阳光,将我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逆着阳光,看不清他面容神情,只有熟悉而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将我席卷……征尘的味道,死亡的味道,铁与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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