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by 子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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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 by 子默-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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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一会儿,反问:“怎么了?”  凌晨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森:“我的腿没有知觉!”  曾杰道:“也许是药物反应!”  凌

晨道:“告诉我!说! ”  那不容质疑的口气,让曾杰有点怕。  张子期道:“曾杰,告诉他吧,他早晚要知道的。”  曾杰

道:“你的脊椎受伤,下身暂时失去知觉。”  凌晨问:“暂时?”  曾杰道:“医生说,有治愈的希望。”  凌晨沉默了。





每个人都要为他的愚蠢付代价,放弃生命放弃得不够彻底,导致只有一部分生命离开了他。上半身活着,下半身死了。  凌晨

希望自己真的是一颗大白菜。

曾杰坐在凌晨身边:“你会好起来,凌晨。”  凌晨侧过头,一双大眼睛温柔而忧伤地看着曾杰:“要很多钱吧?”  曾杰被

这双眼睛,看得呆住,半晌才道:“你不必担心。”  凌晨道:“倒底没办法替你省下那笔钱。”  曾杰心酸:“凌晨,我应

该早早一口答应一切条件。”  凌晨直直地看着他:“买下我?”曾杰沉默。  一切恩怨都不必再言。  凌晨半晌问:“如果

你对我全无企图,你会收留我吗?”  会吗?曾杰想了想:“唉,不知道。”妻子跟人跑了,你会不会养她与她前夫的儿子?

是不是太善良了?放在家里都觉得碍眼。不是每个十五岁的孩子都象凌晨长得这么秀色可餐,想想一下家里多个半大孩子,寻

欢作乐是多么不方便。  可是,把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强赶到街上去饿死,那也实在不是曾杰能做到的事。他不过嘴巴说得硬

,真让他把个孩子一脚踢出去,他也不见得能做得出来。  曾杰想:如果我对你无企图,我大约会送你去个便宜的可以寄宿的

学校,然后听凭你挣扎到十八岁,那就同我再无关系了。





凌晨慢慢展现了一个笑容,那种花开一样的笑容。  是温柔的美丽的,是呈献给人看的,又是真诚的,然后低声道:“别抛弃

我。”  这双腿还能不能站起来?如果不能,曾杰会收留一个瘫子吗?他收留那样一个人做什么?凌晨恐惧地望着半空,仿佛

希望能透过空气看到未来。  如果真的瘫了,曾杰早晚有一日会厌了吧?从每天的探视变成每周,然后每月,然后……求他来

他也不会来了。  曾杰瞪着这个美丽的少年,听他低低地哀求,心都软了,可是他那四十岁的老心也知道自己可不是一个圣人

,如果凌晨真的再不能站起来,那么凌晨自然是他的责任,他会尽力让他生活得好,可是,那样一个凌晨,还能不能是他爱的

那个凌晨?他不知道。一个久病的人,不但肉体脆弱,连灵魂也会改变,曾杰轻轻握住凌晨的手:“你是我的责任,我会负责

到底。”  只能承诺物质,不能承诺感情了。  谁承诺感情,谁就是骗子,感情是一个人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东西,如果你爱过

一个人一件事,然后又不爱了,那就是不爱了,不是你努力就可再爱上的。人,唯一能承诺的,不过是我会对你负责到底,负

责你的生活。至于会不会有永远爱——那不过是说来让你快乐的祝福而矣。  凌晨低头笑了,如果曾杰不做他的情人的话,就

会做他的父亲。  曾杰呆呆地看着那花一样的笑容,绝望地想:“我好想吻他。”可是,这种情况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

深夜,凌晨问曾杰:“你还在这里吗?白天还有工作,在这儿睡不好吧?”  曾杰过去帮他把被子掖好,苦笑:“如果你一直

住院的话,我确实不能长期在这儿陪你,可是,这几天,先让我在这儿吧,让我安心一点。”  凌晨悲哀地看着这个男人,他

这样有限度地对他好,倒让他无法娇矜地拒绝:“走!我不要见你!”  不要见你。  我不要见你。  想离开,想到远方。  

可惜,即使在有腿的时候,也不能走,每个人都身不由已,每人都被无形的绳子紧缚,可以移动的距离或远或近。多数只能原

地振动,甚至一旦真的没有了那根绳子,我们反而不自在。绑着我吧,束缚我吧,说你需要我,不要允许我离开,不要给我自

由,我天生是家养的,不是野生的,外面的风风雨雨,不是我能够欣赏的。  凌晨扬扬眉毛,奇怪上述那些无病呻吟是哪来的

,是谁塞进他的脑子里的,不过,那些呻吟也让他明白一点,真的离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使可以好好生活下去,想必也

不会比现在快乐多少。


  二十六,为你伤怀为你痛




  早上起来,曾杰在床边操作,凌晨看不到,不知他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曾杰拿着一袋黄色液体送出门外。  凌晨白了脸

,半晌才问:“那是什么?”  曾杰顾左右而言他:“晚上睡得好吗?”  凌晨问:“那是什么?”  曾杰苦笑:“导尿的”

凌晨白着脸,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光微微转动,他想感受到自己对身体器官的感知与控制力。没有,他完全感受不到腰

以下的任何知觉,那么——  凌晨的嘴唇都在颤抖:“一直都是用这个?”  曾杰道:“这些功能日后会慢慢恢复的。”  凌

晨沉默。



  无边无际的,麻木的黑色,将凌晨淹没,他可能永远无法自己控制大小便,可能永远不能做一个男人,可能永远这样躺在床

上。这恐惧,让凌晨的嘴里有一种黑色的苦味。整个人不会说也不会动。  那是一种,无法用哭泣表达的绝望。



  曾杰道:“你会好起来的!即使真的不能好,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凌晨慢慢地呼出一气,近乎一种梦游状态地喃喃:“

不,你不会让一个残废拖累你一辈子,如果我不能好起来,你看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曾杰呆了一会儿,才苦笑:“我在你

心中是那么不堪吗?”凌晨道:“曾杰,你肯为我付这些治疗费用,已经让我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人性的光辉了。”  曾杰再

次目瞪口呆,然后不得不半讽刺半真诚地说:“谢谢。”凌晨抬起眼睛看曾杰:“你放心,如果我真的能好起来,我就是你的

。如果不能好起来,我也不会拖累你的。”  曾杰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跳跃的思维,所以呆了一会儿才明白凌晨

的意思:“如果不能站起来,你想自杀?”  凌晨淡笑:“放心,我下次会小心从事,不会从二楼向下跳了。”  曾杰扭开头

去,一时无法说出劝慰的话来。  曾杰可不是圣人,指望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爱一个瘫痪病人,不如指望世界大同人人友爱每个

适龄儿童都可接受义务教育。  半晌,曾杰才道:“我会让你接受最好的治疗。如果真的治不好,我仍会给你安排最好的护理

,你尽可以放心生活。如果这样,你还是不能忍受你失去了一部分功能的痛苦,我也不会多劝。我一直相信,人有生存的自由

,也有死亡的自由,没有人可以评价他人的选择,因为没有人知道别人的感受。可是为了那一天,不要到来,我希望,你会尽

最大努力,配合康复治疗。”  凌晨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晚上回去吧,我不习惯,那些脏活,让护工做,好吗?

”  曾杰愣一下:“你——”  凌晨苦笑:“我觉得很难堪。”  曾杰沉默一会儿,点点头。


  没受过骄宠的孩子,是不懂得撒骄的。  没有眼泪,不能给恩人脸色看,向陌生人发不着脾气。  凌晨几乎是一个克制与忍

耐的典范。曾杰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心疼。  那克制而谨慎的态度。  可是凌晨身周有一堵无形的坚冰,他无法近身,他也不愿

在这种情况下靠近,好似趁人之危。


  曾杰努力每天都抽出时间来陪凌晨,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有事业的成年人,即使是亲生儿子病成这样,他也不可能放下一切,

每天陪护。凌晨仰望天花板,一整天没有开口,活下去真的很难,即使肉体全无知觉,心灵所感受到的咬噬般的巨痛,让人禁

不住想惨叫出声,可是那种无形的痛,不能医治,不能被人感知,即使你流泪也没有人能够明白,也没有办法解除,除了默默

忍受别无他法。  如果曾杰在这里,他不得不强颜做出平和坚强的姿态,虽然累,倒底也是没有时间放纵自己去往太深处想。

现在独自一个人,凌晨不禁自问:“我这样苦苦挣扎,这样忍痛倒底是为什么?”是软弱吗?癌症后期剧痛不止的患者是否有

权要求安乐死?灵魂之痛,丝毫不亚于肉体之痛,可是没有人同情也没有药物缓解。大多数未经过此痛的人只会责备自杀者懦

弱,一个人疼痛得愿意放弃生命以求解脱怎么能责备他懦弱呢?千古艰难唯一死,死都不怕的人怎么会是懦弱的人呢?(再有

人要求他人保持乐观的情绪,我就会建议打折他腿然后要求他保持微笑与心情愉快。他要是能,我就建议敲开他脑壳看看他是

不是内吗啡肽分泌过多或面部神经失调,NND )  凌晨的灵魂好似被火烧一样,他禁不住侧头去看床头的抽屉,那里面有一把

水果刀。  一把水果刀。  拿起来,扎到喉咙里,经过几秒钟的窒息,产生各种美丽的幻觉,然后一道白光,带来平和宁静。

再不痛,不哀伤无助,没有屈辱,没有挣扎,做一个高贵的死人。  一只手仿佛获得独立生命,自作主张轻轻拉开抽屉,然后

在抽屉里轻轻摸索。  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金属,轻触刀尖,有一点刺痛,如果真的刺进身体,那种痛应该不会比心痛更难忍

受吧?  门轻轻打开,凌晨吓了一跳,手指急忙抽出,指尖微微觉得一痛。  曾杰看见凌晨紧张的表情,有点奇怪,然后看到

打开的抽屉和凌晨慢慢握紧的手。他走到床前,看到抽屉里静静躺着的刺眼的水果刀。握住凌晨的手,掰开手指,看到指尖的

一滴血。  曾杰慢慢抓紧凌晨的手,两只手握紧凌晨的受伤的,慢慢在凌晨床边坐下,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只是眼睛慢

慢地红了。曾杰这个年纪的男人,是不会落泪的,人到了一定年纪,眼泪不会再引起同情与怜惜,只会增加厌恶与不屑,曾杰

是不可能哭的,可是那眼睛里忽然多出来的一根根的血丝,涨红的鼻子耳朵,含在眼眶的半滴泪,那忍耐得万分辛苦所以开不

得口的表情,在一刹那儿,击穿凌晨,他所有的忍耐与克制终于变成泪水落了下来。




  二十七,想为你做点什么




  曾杰抓着凌晨那只手,仿佛在给予一个拥抱,又仿佛在寻求安慰。许久,他伸出手指,给凌晨刮去眼角的一滴泪,勉强微笑

:“开会,来晚了。”  凌晨眼睛看着表:“这么晚,来干什么?”  曾杰微笑:“看你一眼。”  或者十年以后,所有爱意

不过是过眼烟云,可是此时此刻,曾杰对凌晨,是明明白白毫无疑问的爱。凌晨苦涩地微笑:“真是……”真是傻,可是说出

来,这话未免太象打情骂俏了,凌晨只得住口,半晌,凌晨叹口气:“尘满面。”  曾杰道:“我还认识你。”  凌晨笑了,

然后伸手给曾杰揉揉眼睛,那双微笑着的眼睛,一闭上,就有一点泪花挤了出来,凌晨慢慢给曾杰擦干,轻声地:“如果我真

的死了,你可要快一点把我忘掉。”  曾杰想了想:“呜,小家伙,你贵姓?”凌晨笑,悲怆地。

  第二天,曾杰一早过到医院来,会同医生一起围着凌晨做检查。  凌晨瞪着大眼睛,茫然地回应所有关于:“有知觉吗?”

的应答。  良久,医生终于站起身来,在凌晨的床头,就缓缓地摇摇头。  曾杰送医生出去,谈了很久,进来看到凌晨忽然转

开头去。  凌晨早已知道结果,可是现在心中还是有一团火在烧。  曾杰坐在凌晨床边,沉默。  凌晨的一只手,轻轻过去覆

在曾杰手背上,轻轻握了握。曾杰转过头:“我决定给你转院。”  凌晨提醒:“这已经是最好的医院。”  曾杰道:“别的

城市。”  凌晨轻轻咬住嘴唇,奇迹,他需要的,是一个奇迹。  每个穷人都需要一个中彩票的奇迹,可是每次奇迹只降临到

一个人头上,凌晨想中那个彩,需要看老天安排。


不过有钱人中彩的机会会多一点。  张子期送曾杰走时说:“咱们乡下人到大城市去花钱,钱一下子就花光了。”  曾杰恶狠

狠瞪他一眼,张子期捂住自己的嘴巴,他完全忘了凌晨就在不远处,在他眼里,凌晨已经是一颗白菜了。  张子期问曾杰:“

要是有一天,我也遇到这种事,你会这样对我吗?”  曾杰小声说:“不行,你太老了。”  张子期捏住曾杰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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