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中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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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算中的上帝-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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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他没有摔电话。或许他以为有人死了——我们共同的朋友,一个他想知道的人,一个老朋友,一个老邻居,一个对我们两个都很重要的人,因此我先把分歧放在一边,通知他葬礼的安排。但他没说什么其他的。仅仅一个“噢”。然后等着我继续开口。
  戈登现在在美国,我对于美国的媒体相当了解:一旦有外星人在美国的土地上出现——有一个弗林纳人在查尔斯顿的精神病院中作研究——那么美国之外的外星人活动都不会被报道。又或者戈登知道我和霍勒斯的事,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我准备过我要说的话,但是他冷淡而又敌意的语气使我的舌头打结了。最后,我终于冒出了一句:“对不起。”
  他可以有无数种方式来理解:对不起,打扰你了;对不起,打断了你正在干的事情;对不起,听说你现在境况不佳;对不起,一个老朋友死了。或者,就如同我的真实意图,对不起,为发生的事,为过去几十年我们之间的别扭。但是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为了什么?”他说。
  我呼了一口气,噪音或许通过送话器传到了他的耳里。“戈登,我们曾经是朋友。”
  “是的,直到你背叛了我。”
  这就是谈话要进行的方向吗?没有互相谅解。没有体会到我们都有做错的地方。全都变成了我的错。
  我感到愤怒在我休内积聚。有那么一阵子,我真想破口大骂.告诉他他对我的伤害,告诉他在我们的友谊破裂后,处于愤怒、无助和苦恼中的我怎么哭了——真的哭了。
  我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了和解,而不是重续争吵。我的胸部很疼,情绪激动总能使疼痛加剧。“对不起。”我说,“多年以来,我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戈登。我真的不应该对你做那些事。”
  “千真万确。”他说。
  但我还是无法独自承担所有的指责。我体内还有一些自尊或是类似的东西。“我希望,”我说,“我们能够互相道歉。”
  但是戈登转移了话题。“为什么你会打电话来?都这么多年了?”
  我不想告诉他真相:嗯,戈登,是这样的,我快要死了,而且……
  不,不能。我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解决一些老问题。”
  “太晚了。”戈登说。
  不会的。明年才真的太晚了。当我们还活着时,就不算晚。
  “刚才是你的孙女接的电话吗?”我说。
  “是的。”
  “我有个六岁的儿子。他的名字叫里奇——理查德·布莱恩·杰瑞克①。”我慢慢念出这个名字。戈登也是个《卡萨布兰卡》的大影迷。但从电话中我无法得知他是否笑了。

  【①《卡萨布兰卡》中一个角色名。】

  他什么也没说,所以我接着问道:“你过得怎么样,戈登?”
  “挺好。”他说。“结婚三十二年,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孙女。”我等着他给我个台阶,一个简单的“你呢?”就行。但他没有给。
  “好吧,我就说这么多了。”我说,“说一声对不起,希望我们之间不愉快的事从未发生过。”加一句“希望我们仍然是朋友”可能显得太假,所以我没有说,只说了句“我希望你将来万事如意,戈登”。
  “谢谢。”他说。随后,似乎经过无限长的停顿之后,他说:“希望你也是。”
  如果继续通话,我肯定会泣不成声的。“谢谢你。”我说,“再见。”
  “再见,汤姆。”
  随后他挂上了电话。 




第二十四章


  我们在爱丽舍的房子差不多有五十年了。我们给它增添了中央空调,又加了一个厕所,几年前的夏天泰德和我还在外面造了个平台。它是个不错的家,充满了温馨的回忆。
  但现在,我独自一个人待在家中。这令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我现在似乎很少有独自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霍勒斯占用了我大部分的时间,当他不在的时候,其他古生物学家或是研究生就会出现在我身旁。除了去教堂以外,苏珊似乎刻意避免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她想充分利用剩余的时间,还是因为她觉得我的身体糟糕到不能多撑几个小时了。我真的不知道。
  但现在我却是独自在家,她和里奇都出去了。
  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我可以看会儿电视,但是……
  但是,上帝,我生命中有多少时间浪费在了电视上?每晚两个小时——那就是七百个小时一年。乘上四十年;我的家庭在1960年买了第一台黑白电视。那就是28,000小时,或者……
  我的上帝。
  那是整整二年啊。
  再过三年,里奇就九岁了。我愿意放弃一切,只要能看到这一天。
  不,我不看电视。
  我可以读一本书。我总是遗憾不能为了休闲而阅读。我每天在地铁上花费一个半小时跟踪学术专论和与工作相关的新闻打印稿。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开一本好的小说了。我买了约翰·欧文的《一年寡妇》和特雷斯·M·格林的《生命见证》。所以,是的,今晚我可以开始阅读其中的一本。但谁知道我能不能读完?我生命中已经有太多未完成的事了。
  我过去常在苏珊外出时从但丁比萨店订一个比萨饼,大大的,热热的,厚重的馅饼。当地的报纸赞誉它为最重的比萨——盖满意大利辣香肠,两天后你的口气中仍有辣味。苏珊不喜欢但丁比萨店,馅料太多、太辣,所以只要她在,我们会从那个叫作“比萨—比萨”的多伦多连锁店中订一个普通点的。
  但是化疗剥夺了我大部分的胃口;今晚我不能面对任何一种比萨。
  我可以看一部色情电影。我们有些录像带,因为好玩在几年前买的,却很少看。但是,悲伤的是,化疗也杀死了大部分这方面的欲望。
  我坐在沙发上,盯着壁炉上方的架子。那上面放着些小像框:苏珊和我在结婚典礼上;苏珊抱着里奇,那时他刚被我们收养;我在阿尔伯塔荒地,手里握着一柄鹤嘴锄;我出版的一本书《加拿大恐龙》中的黑白作者像;我的父母,大约在四十年以前;苏珊的父亲,像平常一样愁眉不展;我们所有人——我,苏珊和里奇——摆出一个多年前在圣诞贺卡上的造型。
  我的家庭。
  我的生活。
  我向后靠去。沙发的布饰已经磨损了。我们在刚结婚时就买了它。尽管如此.它应该还能再支持些日子……
  我独自一人。
  机会可能不会再次出现了。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
  我整个一生都是个理智的人,一个长期的人文主义者,一个科学家。
  他们说卡尔·萨根直到死前还坚信着无神论。他没有放弃,不承认下列说法具有丝毫可能性:曾经存在过一个上帝,通过某种途径关系着他的生死。
  但是——
  但是,我读过他的小说《接触》,书看完后还看了电影。电影在小说表达的信息中加入了水分。小说是明确的:它说宇宙是由一个科学力量设计出来的。小说是这样结尾的,“在宇宙之前便已经存在着一种智慧”。萨根可能不信仰圣经中的上帝,但至少他承认了创世主的可能性。
  他真的这么认为吗?要知道乔治·卢卡斯并不怎么相信“骑士之力”,我们当然也不能要求卡尔完全相信他所写的东西。
  斯蒂文·杰·古德也和癌症作过斗争。1982年7月他被确诊为腹部间皮瘤。他是幸运的;他赢了。古德和理查德·道金斯一样,相信纯达尔文主义的自然观——尽管他们两个无法就此观点的详细解释达成一致。但古德从未说过宗教帮助了他战胜病魔。尽管如此,在他康复后,他写了一本书《石器时代:生命中的科学与宗教》。书中观点表明科学和精神分属两个不同领域,两个“无交界的磁场”——典型的古德式的深奥语言。很明显,宗教是他在与癌症斗争时的重点。
  现在轮到我了。
  萨根至死都保持了他的立场。古德似乎在两者之间徘徊了一阵子,但最终回到了原来的自我,一个完美的理性主义者。
  我呢?
  萨根没有碰到外星人,而外星人的大统一场理论指向了创世主的存在。
  古德没有碰到来自长蛇星座第二和孔雀星座第四的高级生命形式,而这些生命相信上帝的存在。
  但我碰到了。
  很多年以前,我读过一本叫作《在哈佛寻找上帝》的书。书的名字比它的内容对我的吸引力更大。书中写了一个纽约时报的记者,阿里·高曼,在哈佛神学院上学一年的经历。如果我要搜寻寒武纪大爆炸的化石,我会去尤胡国家公园。如果我要搜寻恐龙蛋碎片,我会去蒙大拿或是蒙古。大多数东西需要你到某处寻找,但是上帝——上帝,如果他是普遍存在的——应该是你可以在任何地方都能找着的:在哈佛,在安大略皇家博物馆,或是在肯尼亚的比萨店中。
  事实上,在我看来,如果霍勒斯是对的,那么你可以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伸出手并以某种正确的方式抓住一片空间,剥去这一片空间的外皮,你就可以发现上帝的机器。“不留意幕后的人是谁……”
  我没有留意。我完全忽略了他。
  但现在,就在现在,我独自一人。
  或许……
  上帝,我从未产生过类似的想法。我比萨根懦弱?比古德懦弱?
  过去我见过他们。卡尔在多伦多大学教过课。斯蒂文每次出新书时,我们都会邀请他到博物馆,几个星期后他会再次来到博物馆为布尔吉斯页岩展讲话。我一直惊讶于卡尔高挑的身材。斯蒂文则是动画片《辛普森一家》中那个又小又圆的家伙的原型,跟那个卡通人物真是惟妙惟肖。
  从外表上看,他们都没有我壮——没有我以前强壮。
  但是现在,现在我可能比他们衰弱得多。
  该死,我不想死。
  有个笑话说老古生物学者死不了。但是实际上他们都摆脱不了死亡。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起居室内的地毯上没什么障碍物。里奇已经越来越懂得整理他的玩具了。
  应该是随便在哪儿做都可以的吧。
  我朝起居室的窗户外看去。爱丽舍是一条漂亮的老街,位于一个我小时候被称为威路代尔的地方。两旁竖立着成年的大树。一个过路人得费一番劲才能看到屋里。
  尽管如此……
  我走过去拉上褐色的窗帘。屋子里暗了下来。我打开墙上控制地灯的开关,朝录像机上的蓝色时间显示屏看了一眼:在苏珊和里奇到家之前我仍然有充分的时间。
  我真想这么做吗?
  我在多伦多大学中教的那门课中没有创世主这一说法。安大略皇家博物馆是世界上最折衷化的博物馆,但是,除了在天花板中宣称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工作”,那儿并没有单独奉献给上帝的展室。
  博物馆的创建者会说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展室,因为创世主是无处不在的。
  无处不在。
  甚至就在这儿。
  我呼了一口气,呼出了对这个念头的最后一丝拒绝。
  我在壁炉旁的地毯上跪了下去。我家庭的合家欢无言地看着我做这一切。
  我跪了下去。
  然后我开始祈祷。
  “上帝。”我说。
  这句话在砖头壁炉里回荡着。
  我重复着。“上帝?”这次我在提问,我期待着回复。
  当然没有人回答。我将要死于癌症,可上帝凭什么要关心我呢?在任何时刻全世界都有成百万的人在和这个敌人斗争,其中一些人比我更年轻。患上白血病的孩子当然应该首先获得他的垂青。
  尽管如此,我又试了一次,第三次说出这个我平时咒骂时才会出口的词。“上帝?”
  没有神迹显现,事实上它永远都不会出现。难道这就是信仰包含的一切?
  “上帝,如果霍勒斯是对的,如果弗林纳人和吕特人是对的,你的确设计了宇宙,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一个基本常力接着一个基本常力,那么为什么你就不能避免它呢?癌症能给人带来什么好处?”
  上帝的工作是神秘的。兰斯贝利夫人总这么说。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理由。
  我感到我的胃缩成了一团。癌症不是为了其他什么而存在的,只是为了把人撕成碎片。如果真的是上帝创造了生命,那么他就是个蹩脚匠人,制造出有瑕疵的、会自我毁灭的产品。
  “上帝,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做得更好些。”
  我能说的也就是这么多了。苏珊说过祈祷不是为了索取,我也不能要求他的宽恕,要求他免除我的死亡,要求他能让我看到我儿子从大学毕业,要求他能让我和妻子在这儿一起变老。
  就在这时,前门开了。我显然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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