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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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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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地动山摇,叫花子扔瓢哩。” 
  地震的发生完全和立影坟巧合,似乎证明了“地气”的存在。一丝惊慌之后,赵前站在坡地上眺望柳津河对岸的老虎窝小镇。冬日正午还不算冷,但是在旷野里呆得久了,还是感觉到寒风砭人肌骨。远远地,围墙里露出许多灰色的屋檐瓦脊,一大群鸽子忽高忽低地飞旋,在小镇上空掠过金属般的光泽…… 
  令人吃惊的消息不断传来。先是东北易帜了,东三省实现了与全国的统一。张学良、张作相、万福麟联合发表的通电被眷写成告示四处张贴,通电上说:“已于即日起,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旗易帜。”张作霖时代的五色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易帜的新鲜感还没有过去,人们再一次感到震惊:杨宇霆、常荫槐被枪毙了。说起杨宇霆真可谓是无人不晓,即使闭塞的老虎窝依然有所耳闻,因为杨宇霆一直是老帅张作霖的心腹和助手,位高权重大名鼎鼎。《致三省父老电》的告示赫然张贴于火车站,不管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老少爷们几乎全去看了,这是人们难得的谈资。在众人央求下,荆子端大声朗读了告示,结尾处这样写道:“务使东省治理日进有功,地方共臻宁谧,不但有以报大元帅在天之灵,亦可使死者甘服于地下。掬泪陈词,伏希公鉴。” 
  荆子端原来是前清末年的秀才,清王朝的覆灭使他功名无望,穷途末路之际闯了关东。当年经县知事李维新引荐,来老虎窝做教书匠,冬去春来一晃儿已经十三四年了。眼见得老虎窝的人丁稠密,来官立学堂读书的孩子经历了一茬又一茬。荆先生的身体每况愈下,戒了烟仍然不停地咳嗽。严寒地区的病肺气肿哮喘病很常见。这个冬天里,他总是没来由的伤风感冒,不住地流鼻涕打喷嚏,鼻子捏得红肿,呼吸有些困难。荆先生身边没有女人,儿子在邮政代办所忙着脱不开身,没有人照顾。病得躺在凉炕上,学堂只好休课了,满街乱跑的孩子们惊动了老牟等人,才知晓荆先生病得不轻。   
  第十七章(3)   
  养生堂在老虎窝西街上,左手边是徐家大车店右侧是佟氏木匠铺。坐堂开诊的是程瑞鹤,程瑞鹤系安城县德合隆大药房戴先生的徒弟,学技六年方出徒,悬壶济世。药店的规模小,只挂了一个幌儿,所以老虎窝上的人就有些怀疑,怀疑归怀疑,头疼脑热等闲小恙还得来看医生。程瑞鹤谨慎谦逊,孜孜不倦研读《内经》、《素问》、《伤寒》、《本草》等医书,诊断处方时总要斟酌再三,制作丸散膏丹也是细致非常,闲暇时他喜好舞文弄墨,提笔运腕颇有颜筋柳骨的况味,养生堂药房的中堂高悬“慎耕杏下”的匾额是他自己书写的,两侧 
  还有楹联:“利病何嫌口苦,回春总俱婆心”。见老牟来药房,程瑞鹤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荆子端家出诊。程瑞鹤把脉良久,笑笑说并无大碍,仔细辨证论治,认为肺肾阴虚,复感风寒之邪,寒邪化热,需解表散风驱热,表本兼治,如不调理将积重难返,于是挥笔开方。老牟不懂医术,但知道方子越大医生的水平就越差,所以特意查看一下。老牟展开药方,上面开列了十二味:桑叶六钱、杏仁三钱、黄柏四钱、双花三钱、菊花六钱、薄荷三钱、陈皮四钱、连翘三钱、桔梗四钱、黄芩四钱、前胡四钱、玄参六钱。 
  荆先生连服三付汤药,烧退了鼻涕流的少了,气色见好,咳嗽转轻,但嗓子仍红肿难忍。程瑞鹤说重症得用重药,再吃五天吧,在原方基础上调换了药方,去掉黄柏、双花、菊花、桔梗、黄芪、陈皮、薄荷七味,增用百合、生地、甘草、枸杞、山药、二冬、当归等几味。三天后,荆先生不再咳嗽了,但人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胡子疯长。孤独落寞的荆先生每天准时地去学堂,高高瘦瘦的身材笼罩在灰白的旧棉袍里,看上去简直像是冬天光秃秃的树木。瞧着荆先生孤单单蜷蛐的背影,老牟说:“没有女人哪行?”据说荆先生是有女人的,女人在热河老家没有来关东。至于什么原因,不能问也说不清,这是个迷。荆先生对个人的私生活历来守口如瓶。赵前老早就说过,“荆先生真是个怪人哩。” 
  荆容翔是荆先生的儿子。模样很怪,脸长脖子长,胳膊腿儿都长,走路软塌塌的摇晃,像是脱了节。有人说他下生时,叫接生婆给抻长的。荆容翔念了六年书,前两年是私塾后四年是官办学堂。父亲一直是他的老师,当爹终于看透了儿子不是块读书的料,只好由他自便。荆先生教书为生,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做买卖又没有本钱,十七岁的荆容翔无所事事地在家混了一年多。荆容翔自己看好的是剃头手艺,想托人作保去城里学徒,荆先生竭力反对,说剃头修脚是下九流中的末流,替人理发刮脸纯属辱没祖宗。后来经老牟联系,连老板爽快担保,荆容翔做了邮政代办,荆家父子很高兴,就在学堂墙外盖了间偏厦子,一块白地绿字的匾额挂在墙外面,上书:老虎窝邮政代办所。荆先生很感激老牟和赵东家,好歹儿子有正事可做,送信的是低俗些,可总比木匠瓦匠石匠铁匠剃头匠挑水匠喇叭匠强得多,有碗饭吃就行呗。 
  东兴长杂货铺连掌柜的是赵前的新朋友。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穷帮穷,富靠富,他们互相欣赏,言谈自是投机,彼此间往来多了起来。东兴长是老虎窝最大的商号,坐落于老虎窝街中心街口处。仅仅十年光景,东兴长就由无名小铺脱胎换骨成了大店,其老板也由当初挑八股绳的小贩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富商。连老板大号连世旺,祖籍河北抚宁,为生活所迫,十六岁时给财主挑水,终日疾苦,后随乡党闯了关东。他投奔了堂叔,在一家铁匠炉学徒,而后有了些许本钱,挑起了八股绳,倒腾点针头线脑儿,走街串巷做了小货郎,最后在老虎窝落脚安家。与其他人不同,连世旺是带着资本移民老虎窝的,凭着勤俭算计以及不可或缺的机运,生意兴隆,家境渐富。连掌柜的为人谦和,声音爽朗,目光淳厚,其谈吐气质决非普通商贩。此人身材细高,长袍马褂,衣饰整洁,伫立时颇有玉树临风的气质。但凡乡下人来镇子,都喜欢到东兴长杂货店歇脚打站,有事没事地唠几句闲嗑儿。如果要赶火车的话,尽可将东西放心寄存,大到马车爬犁小到随身衣物。东兴长杂货店门面气派,深孚信赖。临街一顺水的七大间青砖门市,大门居中,门楣上高悬黑漆金字匾额,上有隶书“东兴长”三个大字。各家商号都有护窗板,每天早晨营业打开护窗板,夜晚歇业关上。与其他店铺相比,东兴长的窗户护板最别具一格。总共六个大玻璃窗户,每个窗户对开两扇板窗,板窗刷着天蓝色的油漆,油漆溜光锃亮能照出人影来。木板窗刚刷上油漆时,乡下来的姑娘媳妇都忍不住上前摸一摸,惊讶得大呼小叫,连见多识广的爷们也惊奇:“这么新鲜的色咋染上的呢?”东兴长的伙计们都乐:“刷的是蓝油漆!外国的油漆。” 
  天蓝色的板窗可不止是为了好看,每一扇上头都写有广告,字体为工整清秀的黑色楷书。孩子们天天都要经过东兴长上下学,以至于多年以后他们依然清楚记得板窗上的文字:“日用百货一概俱全”、“绫罗锦缎丝绸布匹”、“衣帽鞋袜梳妆用品”、“烟酒糖茶南北点心”、“干鲜海味各种调料”、“居家杂货锹镐农具”,等等。东兴长的大门外树有一根两丈来高的幌杆,白地滚红边的绸缎旗子凌空高悬,上边写道:“喜待南北客,和睦东兴长”。入得店门,迎面是一排整齐的柜台和货架,地面为青砖铺地。店里大体有二十几节柜台,一字排开,很有大买卖的气派。柜台也叫栏柜,多是由上好的椴木或者红松制做的,大漆油面呈栗色,质地厚重手感光润。栏柜的里头没有隔断,放些大件货物,小件的商品陈列于货架子上。各家商号的货架栏柜样式大同小异,尺寸规格相同,柜台高三尺阔二尺,俗称三尺柜台。靠东侧的柜台上头摆放着成卷的布匹绸缎,西头则陈列着糕点果子。   
  第十七章(4)   
  老牟、赵前常去东兴长杂货铺,如果连老板不忙,三人坐而论道,慢吞吞地抽烟喝水,说古论今天南海北地闲聊。倘有兴致喝酒,就会喊上荆先生、程先生两个。老虎窝没有宗亲族长,很显然,他们五个是老虎窝的元老,是体面人物,或者说是小街的主心骨。除了议论国家大事、各地奇闻以外,诸如邻里纠纷、子女不肖、鸡鸣狗盗等诸多杂事,也要由他们评判定夺。小街的炊烟袅袅,小街的故事悠悠。山林轮回有序,冰雪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年当中六个月不长草,有的是闲工夫。老牟等人心安理得地以老虎窝的当家人自居,慢条斯 
  理地消磨时光,日复一日看树静人闲,年复一年观云影山移。 
  邮政代办所单调乏味,做久了人显得木讷机械。荆容翔干了一年多,每天办理邮包、挂号,给镇上的各商号店家送信。乡下的来信统统放到柜台上的木格里,一个村子对应一个格子,事先分好,各村屯的人来镇里都来看有没有信件,有就捎走。随着人口增加,老虎窝的邮件越来越多,代办所除了包裹信件以外,还开设了汇兑。县邮局发下来一个铁柜子,看起来相当的郑重其事。邮政代办的工钱不多,但算得上是一门差事,荆容翔心满意足。每天早早开门,然后更换日戳,换完日戳的日期后,总会很惬意地在胶皮垫子上砸上几下。没有业务的时候,他会一丝不苟地填写路单,准备好接站送站的交接手续。他要周而复始地去接两班火车,早上一趟傍晚一趟。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周天寒彻,荆容翔起大早来接火车。早班车是从海莲开来的,在早晨七点钟到达安城,途径老虎窝时天快亮了。数九隆冬天亮得晚,整个世界凝固在灰色的基调里,一切都淹没在朦胧的暗雾之中。远处的村庄和树林,都化做了疏淡的剪影,就连车站近前的灯柱也看不出一点儿立体感来。钢轨闪烁着寒光,静静地卧在冻土地上,从远处而来又向远处而去。天空中,无数的晶体粉尘飘然而降,在火车灯光的映照下像繁星一样闪亮。那不是雾,不是雪,而是霜,每一个亮点都是一颗微小而精致的冰粒。黎明时分的小站掩映在雪野深处,氤氲着淡蓝而清亮的光芒。慵懒的旅客刚一下车,就会被凛冽刺骨的寒风打一个激灵,睡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旅客还没等走出车站,就无一例外地浑身笼罩了白雾,身上的雾气很快变成了一层绒毛样洁白的霜花,挂满了他们的狗皮帽子、领口、睫毛和鬓发。接完站,荆容翔扛起邮袋就走,一路走得气喘吁吁,口中的哈气缭绕,这样他就不会感觉到冷了。 
  一阵呛人的蓝烟散去,炉子点燃了,铁皮烟筒烧得呼呼做响,室内的温度缓缓升高,荆容翔的手脚活络起来了。他在铁炉子盖上热点儿苞米面糊糊,趁热吃了,心头荡起融融的暖意。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出门一望全是洁白的雪,村子里、屋顶上、墙上、柴禾垛子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雪,就连树枝幛子的木头杆子上面,也稳稳地堆着馒头似的雪团。隆冬老虎窝的早晨是温馨的,灰白色的、青灰色的炊烟从房脊雪堆里升起来了,无声无息地摇曳。狗的叫声越来越欢快了,人们推开了冒着热气的房门,走出了自家小院。于是街头上雪开始低吟浅唱,在每个人的脚下,发出没有区别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有人悄悄地走进门来,带来一身寒气。荆容翔猛一抬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来人摘掉军帽,笑声把木格窗震得瑟瑟颤动:“不认得了?我是王宝林呀,没长两个鼻子吧?哈哈……”灰呢子军服上的铜纽扣闪亮,使得笑容愈发灿烂夺目。狭小局促的代办所更显军人的高大,王宝林的手掌是那样的宽厚,紧紧地握住荆容翔的手,摇了又摇,晃了又晃。 
  王宝林从讲武堂毕业后,在陆军独立第二十六旅六百三十五团服役,官至少校副团长。老旅长举荐他,调吉林任教导队队长。上任前,绕道回家探亲。在老虎窝人眼里,他简直是一种偶像,周身洋溢着神奇的光辉。细心的母亲一眼就发现儿子的右腿有些跛,而王少校却憨憨地笑了,说:“不碍事,小伤。”老少乡亲在王家的火炕上围了一大圈儿,王少校很是健谈,三言两语就谈到了最近的中东路事件。见乡亲们不解,他解释说为争夺中东铁路路权,南京政府下令和苏联断交。东北边防部队和苏联开仗,却不想不是人家的对手。老毛子的飞机坦克厉害,北边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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