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杜其刚鼻子里喷出烟雾，恍然点点头。“有道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凶手是一定会再杀刘婕灭口的，使咱们的线索中断。可是……实际情况是到目前为止并没发现这种迹象？”
“这是因为她还没有时间采取行动。”一干往后靠了靠，躲开弥漫的烟雾。“李长进死在武汉，杀李长进是在计划之外的。李长进之死应该是她不在现场证据的牺牲者——因为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在去广州的列车上，所以李长进注定要死。无论她杀了李长进后马上就认识到刘婕对她构成威胁，还是以后才想起；或者说在她周密计划前就意识到了，事实是她从11日至现在都没有时间和机会杀刘婕——杀死刘祥于京西宾馆是晚上9至10点，如果她10点以后再约刘婕出来是不可能的；杀死李长进于翠湖宾馆是12日清晨1点至2点，她必须在清晨5点17分在登上244特快（因为244特快在5点17分从武昌车站发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自己的卧铺上，因此她也没有时间回济杀人，只有等到回来再下手了。从广州回来，他们坐的是211次特快，徐州段修路，误点30分钟，本该9点28分到达的结果10点到达，她也没有时间……”
“可是，”杜其刚插话道，“这一情况咱们今天还没来的及核实啊。”
“我已经核实过了。昨天我从泰安返回的列车上，向乘警核实了。”
杜其刚惊讶看着一干。“你有先见之明。”
一干笑了笑，拿出一张稿纸递给杜其刚。“你看，211次列车由于误时30分，昨天晚上7点37分进泰安站，15分钟后启程，从泰安到济南需2小时零8分钟，到站时间正好是10点。”
“对，你说的对！”杜其刚带着思路畅通后的轻快语气说，“今天是十六号——星期天。李琳一家人过星期，她出发在外四天五夜，也不可能抛开家人在今天九点之前行动。九点之后，咱们又通知她到公司见面，所以一个上午她也没有时间。下午她和刘婕见面，刘婕也一定会把所有的情况告诉她，这样她就知道咱们找过刘婕。咱们提前行动走在了李琳前面，她就没有再杀刘婕灭口的必要了，杀之反而对她更不利。”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这样的话……再对李琳监视，派人保护刘婕……是不是还有这个必要？”
“当然有必要，”一干严肃地说。“我给你提示三条思路，你思考一下。”说着一干抽出钢笔，在桌上那张记录有列车时刻表的稿纸背面写道：
1、李琳是凶手？
2、李琳、神秘女人共谋？
3、李琳非凶手，神秘女人是真凶？
杜其刚接过稿纸，微动着大嘴唇念了几遍，思考起来。一干并没有催促他，而是静静地等着……
列车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柔和的声音，正在向旅客介绍晚餐的主副食点。服务员打开了餐车的门，就餐的旅客涌了进来。一干拉着杜其刚离开餐车，在狭窄的过道中逆着人流来到列车门口走道，两人依墙而立。车厢联结处的走道，车身摇晃，发出钢铁碰撞和车轮碾过钢轨的轰鸣声。一干透过门窗，又见夜色中田野里的堆堆篝火，空气中散发着呛人的烟味。
杜其刚拿出香烟，吸了起来。
“你戒了好几个月，又吸起来了。”一干说。
“最近一忙，烟瘾又上来了。”说着杜其刚猛吸了一大口。“烟草刺激一下大脑，思维能活跃起来。”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从种种迹象来看，有两人共同谋杀的可能，尽管有些现象令我费解。刘队，我注意到你倾向于一个人作案，怎么现在也怀疑有一个第二者呢？”
“是的，”一干干咳了几下，润了润被烟雾刺激的发痒的嗓子，慢慢地说道，“我倾向于一个人作案，直到现在，我仍然这样认为。但是，我不是现在，而是武汉带回来的毛发被证实与京西宾馆的毛发不是一个女人后，我就推测在这个案子里一定有一个第三者，一个神秘的第三者。因该是第三者而不是第二者，是介于两个死者与凶手之间的第三者。这个神秘的第三者到底在案中是什么角色，起什么作用，存在着什么联系，是帮凶吗？是一个局外人吗？现在我还没有数。我刚才写给你的李琳与神秘女人共谋，是另一层意思，是一种很保险的想法，因为你我都不能百分之百的说凶手就是某人，是一人作案，所以不得不考虑有同某犯的可能。如果这种可能存在，对李琳监视，对刘婕保护就更为重要。
“从两案现场的侦察来看，凶手极其残忍和冷酷，是一个十分冷静、心细的人；杀死李长进还说明凶手十分果断，不能排除为保存自己，她有可能再杀同伙的可能。同时，你也赞同这样一个假设——就是刘祥、李长进、李琳和神秘女人四人是熟人，‘安地达’的来源也是这个神秘女人的心病，因此刘婕与李琳一样存在危险。当然，反过想，那个神秘的女人也一样有危险，另一个也可能杀她灭口。”
“对对对，”杜其刚手指间夹着香烟，打着手势说，“你一提示，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对李琳即是监视也是保护，也是你欲擒故纵的小计谋——找出那个神秘的同谋犯。你的第三个假设凶手不是李琳，而是那个神秘的女人，基于同样的推理，也需要对她二人采取保护措施。你的这三个假设很严密，防范的也很周全。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在第三个假设中，有再一次谋杀的时间，为什么凶手没采取行动呢？”
一干背靠在车上，换了一下姿势，重心由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上。“你提的这个问题很好，假如凶手是这个神秘女人，咱们把第二个假设也拿过来一起讨论——假设李琳和她同谋。这个神秘的女人虽有再次杀人的时间，但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从案发11日到今天16日，4天的时间，她如要杀李琳，就必须南下广州。这对她来说有无法克服的困难，一是她很难找到李琳；二是她既使能找到李琳，她会担心在广州暴露自己的行踪；三是也许她必须要去某个地方，必须在某时到达某地，如果她晚到或是不能到，那么她就很难证明自己有不在现场的充分理由，必然引起咱们的怀疑。你考虑是不是这样？那么她有没有可能杀害李长进后，偷偷潜回济南先杀刘婕呢？看来她没有。如果假设成立的话，对咱们来说企不是最大的遗憾？因为咱们今天上午才做出保护刘婕的决定。但是几天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不是咱们的假设是多余的呢？细细地分析起来，并不是多余。当然，即使案件侦破后，事实证明咱们做了多余的工作，但是也不后悔。咱们必须设想多种可能性，从最坏处着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你考虑是不是这样？”
“当然，”杜其刚郑重地说，“这是咱的原则，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高于一切。”
“对。但是为什么没发生呢？钻到凶手的脑子里和她一起想想，不外乎以下几个顾虑：一、在第二个假设下也即同谋的情况下，如果先杀刘婕，就会引起李琳的警觉，这样再杀李琳就会很困难，不如等李琳回济后把两人同时杀掉；二、在第三个假设下也即神秘女人是凶手，假定药品的流转过程是从刘婕到李琳再到凶手，那么刘婕一死，李琳回来后知道刘婕遇害，李琳也同样警觉起来，这样对她更不利，她不如同时杀掉两人；假定药品她是直接从刘婕处得来，目前没杀刘婕，可能是前面所说的她为了保证不在现场的证据不破灭，时间空间都上有障碍，也就是说于某时某地她无法抽身返回，但是在案件侦破之前，她仍有机会再杀刘婕的——正是基于以上的考虑，我才做出保护刘婕、监视李琳的决定的。”
杜其刚弹掉烟头，笑道：“你考虑的真周密，我的脑子比你差远了。孔夫子说‘三十而立，四十而行，五十而不惑，六十知天命’我虽已早过而立之年，仍还没有独立承案，于我不勤于思考有关。”
“不，”一干有力地一挥手，口气十分肯定地说，“你是有潜力的，你具备一个刑侦人员起码的素质：冷静、心细、不感情用事；条理性强，不把问题简单化，也不把问题复杂化；不草率结论，也不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关键的也是难能可贵的就是你和我一样对当事人不做有罪推定，这样就会少走弯路。正是看中了你这些优点，才把你从车管所调来搞刑侦。你过来才一年多，积累了经验多了，注意培养自己的感觉，就会有很大的发展。”
杜其刚虔诚地说：“我很愿意跟你在一起谈论这些事情，每一次我都受益很多。我希望你多说说，跟你多学点的真本事。”
一干笑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真本事，只不过我常能抓住事物的本质，透过迷雾看清真相，如果说这是本事的话，不如说这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培养和积累形成的，但是我认为它必须建立在天赋的基础上。我没事的时候也想总结一下心得，可是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心得。为什么我能侦破很多案子，而别人却不能呢？破了那么多案，说没有心得谁能想信呢？说实话，其刚。我能破案是靠直觉，就像歌中唱的那样——‘跟着感觉走，紧拉的梦的手’——我是跟着逻辑走，紧拉着感觉的手。面对迷雾般的案件，错综复杂的线索，我的直觉会马上告诉我重视什么？抓住什么？往那个方向进行逻辑推理？有的时候有些东西不是我找它，而是它来找我。我总是很幸运，很轻松的就发现问题，轻而易举地把案子破了。
“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认识一个搞审计工作的，他的年龄跟你差不多，三十四、五岁。他就跟我说——错误的东西，隐瞒的东西，有着很强烈的信息。他说——他身上就像有接收器一样敏感，每次他进行审计检查时，随便翻开账本，不是他去发现问题，而是有问题的东西来找他，让他发现。他说——几十本凭证，他随手拿出一本，翻到那里，那里正好是有问题的地方……我跟他一样，感觉、直觉把我带到事件的真相面前。当然，科学的演驿和推理也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一开始抓主要矛盾，基本上是凭着我的直觉。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我跟你嫂子开玩笑，我说上帝送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让我来对付撒旦的邪恶使者，让他们下地狱，让无辜的亡灵升天堂。
“咱们搞刑侦的不能忽略直觉，直觉能发现作为演绎推理的基点；直觉并不是虚无飘渺的空穴来风，也不是脑袋一热的感情用事，它是一种能力，是以获得的知识和积累的经验为依据，非常敏感地直接臆测到真理的认识能力。所以，我前面跟你说了，要培养自己的感觉，就是培养这种在乱麻之中牵主线，迷雾当中寻灯塔的直觉感应，这——就是一种实际的能力，一种以天赋做基础，不断培养不断积累经验形成的能力。我不想信梦中断案，神佛指点的神话，也不想信这个世界有超自然的能力，但是智慧放射出来的火花，有时会以奇异的形式表现出来，智慧能放出这种奇异的火花——直觉，是智慧能量聚积的结果，而不是晴空的闪电。”
“太精彩了，”杜其刚由衷地说，“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晚我请客，好好地敬你几杯。”
一干笑了笑。“不用你请客，今早局长特批了一笔办案经费。”他兴犹未尽地问道。“其刚，你看没看过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没有，”杜其刚用手抹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苦着脸说，“我一看书就头痛。”
“你应该看看。咱们搞刑侦的，必须精通心理学方面的知识，尤其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这对分析罪犯的犯罪动机，作案心理十分重要。美国犯罪心理学家默里斯在他的《黑夜寻踪》一书中说‘开谋杀案的智慧之剑，需要用心理学的基石磨砺……’。”
一干兴致勃勃地谈着自己的心得休会，他谈的很多，从行为心理学谈到形式逻辑学，从风俗习惯、职业特点说到作案手段，犯罪行为特征，就像一位教授在给心爱的学生开小灶。而杜其刚认真聆听，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下重要的东西，直到列车到达泰安车站，两人才停下来。
从泰安火车站搭乘出租车回到京西宾馆，是10点40分，比昨天晚到4分钟，对这一结果一干和杜其刚谁也没有说什么。一直在宾馆等候的何敬礼坚持认为，刘祥的死亡时间可能有出处。关于宾馆被褥换洗一事何敬礼已了解清楚，宾馆严格按制度执行，每位客人退房后都及时更换新的，这就排除了留在现场的女人毛发是前位客人的可能性。
三人走出宾馆，坐上何敬礼开来的吉普，来到离宾馆不远的夜市吃晚饭。每人吃了一大盘水饺，一干又要了一盘，用塑料袋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