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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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风云-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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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潘塞中学同学聚会,还是博灵格林州立大学同学聚会?” 
  “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我从不去参加中学同学聚会。你呢?” 
  “不去。” 
  “我们今年夏天刚错过一次中学同学聚会。我说,明年你要去参加的话,我也去。” 
  “你可以去。” 
  杰弗里继续说道:“我们中学里还有一个人上了博灵格林州立大学。杰德·鲍威尔,比我们小两岁。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城里那家廉价杂货店就是他父母开的。他现在情况怎样?” 
  “他在越南战场上头部受了伤。他回到这儿,过了几年受罪的日子,后来死了。我父母与他父母是近邻。我和盖尔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散发反战宣传品。干了件蠢事。” 
  “也许吧。” 
  “你是喝得飘飘然了,还是醉了?” 
  “都有点。” 
  “我也是。”杰弗里说道。 
  他俩坐了一会儿,谈到了家庭,又谈了一点斯潘塞城和博灵格林的往事。他俩叙述各自的见闻,回忆老朋友,一点一点地消磨时间。 
  此刻天渐渐黑了,雨还在下个不停。基思说:“我认识的每个人差不多都在这个门廊上坐过。” 
  “你知道,基思,我们还没老,可我觉得我们已经被鬼魂包围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我们不该回到这儿来,杰弗里。你为什么要回来?” 
  “不知道。这儿生活比安提阿便宜。我们经济上不宽裕。我们在培养小激进派分子的狂热中竟然忘了钱的问题。”他笑了。“我原该买些国防部的股票。” 
  “眼下这投资可不理想。你有工作吗?” 
  “辅导中学生。盖尔也是。她还在市议会担任议员,每年有一点补贴。” 
  “不哄我?谁会昏了头投准赤色分子的票?” 
  “她的竞选对手在男厕所里搞鸡奸被人抓住了。” 
  基思微微一笑。“斯潘塞城的人真会选。” 
  “是啊。到十一月份她就要卸任了,巴克斯特在她背后捣了鬼。” 
  “我并不觉得奇怪。” 
  “嗨,当心这家伙,基思。他很危险。” 
  “我遵纪守法。” 
  “那没有用,我的朋友。这个家伙很恶劣。” 
  “那就行动起来对付他。” 
  “我们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你不是曾经想办法推翻美国政府吗?” 
  “那要容易些。”他大笑。“此一时,彼一时嘛。” 
  一只只飞蛾扑向房子的纱窗,他们坐的摇椅嘎吱作响。基思打开了最后两罐啤酒,递给杰弗里一罐。“我不明白你们俩为什么要辞去舒服的教师工作。” 
  “这个……事情变得怪了。” 
  “什么变得怪了?” 
  “一切事情。盖尔教社会学,我教马克思、恩格斯以及其他欧洲自种男人的理论。这些人早已作古了。你知道,我坐在我的象牙塔中,看不到现实世界里正在发生的事。共产主义的崩溃可以说让我感到意外。” 
  “我有同感。不过,我干的工作让我不需惊奇。” 
  “是吗?你是间谍之类?” 
  “接着说你的吧。你们的英雄是些泥足巨人。那么后来呢?” 
  他笑了。“是呀,因此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重写我的讲义,或是重新考虑我的生活方式。” 
  “我听着呢。” 
  “总之,我的课来听的人不多。尽管我一度处于社会思潮的前锋,我却发现自己在殿后了。天哪,我甚至不能再和女人上床了。我的意思是,对那些女大学生来说我可能太老了,然而……这不仅仅是由于身体上的原因,更多的是由于思想上的原因。你知道吗?另外,现在校方制定了一些校规,关于性行为的校规,有整整好几页……上帝呀,校规上规定每一步你都得先问一下对方——我可以解开你的衬衫吗?我可以解开你的乳罩吗?我可以摸你的乳房吗?”他噗嗤一笑。“不开玩笑。你能想象我们做大学生时是怎样的吗?老天,我们兴致一来就上床了。哦,你没有。但是……总之,盖尔也有一点落伍了。本来可能选她课的学生都选了女权主义研究、美国黑人历史、美洲印第安人哲学、新时代资本主义等这类课程。没有人再选正统的社会学课程了。她感到……有点失落。上帝啊,这个国家变了,还是怎么了?” 
  “安提阿学院也许并不代表整个国家,杰弗里。” 
  “我也这样想。不过,天啊,对一个老革命家来说,没有什么比跟不上社会发展更悲哀的了。革命总是吃掉自己人。我在三十年前就明白这点了。我只是没预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赶出政治舞台。” 
  “他们把你解雇了?” 
  “不,他们不那样干。我和盖尔有一天早上醒来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们是出于原则才辞职的。真蠢。” 
  “不,真聪明。很好。我就不能说自己的做法聪明,我真希望当初采取你们的做法。但是我后来还是被解雇了。” 
  “为什么?裁减人员?” 
  “不错。胜利的代价竟是失业。这真是一种讽刺。” 
  “是啊,嗯,但你赢了。现在我不能再盼望在地球上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的天堂了。”他喝完手中的啤酒,把空罐捏扁。“政治是个坏东西,政治分裂人民。” 
  “我告诉过你这一点。”基思坐在那里沉默了片刻,思考着杰弗里说的话。他和这位孩提时代的朋友走上了不同的生活道路,选择了不同的信仰,到大学四年级时明显没有共同之处了。实际上,他俩还是有不少共同之处的,只是双方都不知道而已。 
  他俩小时候就在一起,在一个学校的操场上玩耍,同一天上了同一所大学。各人都认为自己是个诚实的人,或许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各人都相信自己在为人类鞠躬尽瘁。他俩在不同的阵营里服役,其他人则无动于衷。结果他俩被不同的系统欺骗了、利用了、伤害了。现在这两个斯潘塞城的老青年又回到这里,一块儿坐在门廊上喝啤酒。基思对杰弗里说:“我们俩都被留在历史的垃圾堆里了,我的朋友。我们都打输了战争,成了无用的遗物。” 
  杰弗里点点头。“是呀。那么今后的三十年我们能不犯错误吗?” 
  “也许不能。但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不错,可我们的过去老是阴魂不散,基思。外面传说我和盖尔是赤色分子,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但这种流言对学生选我们的课可没有好处。我是说,我们该怎么办?加入一个教会?穿着红、白、蓝三色服装去参加美国独立纪念日的野餐会?还是登记成为共和党党员?” 
  “但愿别发生这样的事。” 
  “说得对。我们仍然还是激进派。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对,你们喜欢激进。这就是你们搬回这里来的原因。你们的所作所为在安提阿学院已是昨日黄花了。但在这里,你们却是古怪和危险的。” 
  杰弗里拍了一下大腿。“对呀!这个地方处在一个倒错的时代。我喜欢这个地方。”他看看基思。“那么你呢?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这里来吗?” 
  “我知道。” 
  “为什么呀?” 
  “这个……我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犬儒主义①者,已经精疲力竭了。我想,这里的人甚至不懂什么是犬儒主义,所以我回到这儿来恢复正常心态。” 
   
  ①犬儒主义:古希腊一个哲学流派的主张,提倡克己善身,鄙视名利。 

  “嗯。犬儒主义是一种病态的幽默。英国作家威尔斯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我希望你能恢复得更好一些。” 
  “我也希望这样。” 
  “可能我也能治好我的理想主义。你知道什么是理想主义者吗?那是这样一种人:他发现玫瑰花比卷心菜更好闻,因此便断定玫瑰花做汤更好喝。我的问题就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我破产了,失业了,成了被社会遗弃的人。但我并不愤世嫉俗,还有希望嘛。” 
  “上帝保佑你。我可以对一个无神论者这样说吗?” 
  “随时都可以说。你入教了没有?” 
  “没有。” 
  “你应当入教。” 
  “这像你说的话吗,杰弗里?” 
  “没错……我看到了宗教的强大力量,在波兰,在俄国……我并不赞同宗教的任何教义,但我看到了它对思想苦恼的人所起的作用。人们需要麻醉剂。” 
  “也许吧。” 
  杰弗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哎,我得走了,伙计。家里等我吃晚饭呢。明天请过来和我们共进晚餐。盖尔想见见你,我们还在吃素,不过你可以带你自己吃的猪肉之类。我们有葡萄酒,也有啤酒。我们平时也喝几杯。” 
  “我明白。”基思站起来,身体也有些摇晃。“什么时候了?” 
  “管它呢!六点,七点。另外,我还藏着好东西呢。”杰弗里向台阶走去,走到一半靠在门廊的柱子上稳住身子。他说:“嗨,你想带个朋友来吗?女士之类?” 
  “不。” 
  “那么你如何满足自己的性要求?这个城里到处都是离了婚的女人。她们巴不得跟你风流一番呢。” 
  “你这会儿开车还行吗?” 
  “行。回家的路笔直的。我们租了一间农舍,还租了几英亩地种无污染蔬菜。这条公路下去两英里就到,是老鲍尔的房子。” 
  “让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如果我开车被警察拦下,我能通过盖尔进行疏通。如果你被警察拦下,他们会揪住你不放的。” 
  “为什么这样说?” 
  杰弗里又折回来,用臂膀搂住基思肩头。他轻声说道:“这就是我来此要告诉你的……虽然我俩合不来,我还是要告诉你。盖尔有一个跟警察关系密切的人为她提供消息,实际上这人就在警察局里。不过,你要当做不知道。有消息说巴克斯特正在算计你,我想我俩都知道为什么。你得格外小心,伙计。” 
  “谢谢。” 
  杰弗里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她是否有接触,可我有一种感觉,你们俩……我要说什么来着?我无法想象你们俩分开……每当我看到安妮,我就想起了基思;当我在这里看见你时,我就想起了安妮,就像你们俩在博灵格林,总是一块儿来到我的门口……天哪,我的话太多了。”他转身走下门廊的台阶,冒雨走进汽车,开车离去。 
  基思望着汽车尾灯的亮光渐渐消失在黑黑的、被雨打湿的公路上。 

  
  
第十章



  第二天黎明,天气晴朗,基思打算干点农活。但经过一夜的雨,一切都是湿漉漉的,于是他换上一条干净的牛仔裤和一件新短袖衬衫,去城里处理一些事情。 
  他很想开车驶过巴克斯特家,但警察此时可能已经发现了他的新车。不管怎样,没有理由去看看她是否回来了;她一有机会便会开车去她姑妈路易丝家,半道上顺便来看他的。 
  他开车进了市中心,在一家烈酒特许专卖店附近找到一个停车场。他停下车,走进这家店里,观看上柜的各种酒。这些酒大多是国产的,品牌也并不让他怀旧。他回想起来,过去杰弗里和盖尔,同博灵格林的每个熟人一样,总是喝廉价的甜酒,而今天他们会说从未听说过那酒。可笑的是,基思在货架上发现了一瓶苹果酒和一瓶所谓的葡萄酒;这种葡萄酒实际上是葡萄汁加上酒精,当地生产的。他还发现一瓶相当不错的正宗意大利基安蒂红葡萄酒,它倒也能勾起对往事的回忆。 
  他付钱买了酒,回到他的雪佛兰汽车边,把酒放在车后的行李箱中。他拿出一个装有他原来的华盛顿汽车牌照的、写好地址的牛皮纸大信封,向县府广场西侧的邮局走去。 
  邮局是南北战争时期北部联邦建造的老建筑之一,带有古典式的柱子。基思小时候总是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敬畏。他曾经问过他父亲这幢房子是否是罗马征服者建造的,父亲的回答是肯定的。现在他的历史判断力比从前强些了,对这段往事付之一笑,理解了安妮在信中关于追溯往事的那些话的含义。他想起过去曾经几次陪她去邮局买邮票或寄信。 
  邮局里有一个柜台窗口前没人排队,职员接过他的信封,称完信后贴上邮票。基思索取了回执,正在填写附加单子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一个窗口的职员说:“过个好天,巴克斯特太太。” 
  他向右转身,看见一个长着红褐色披肩长发,身穿朴素的、红白相间的纯棉夏裙的女人走向门口。她离去了。 
  他站在原地僵住了,直到那位职员对他说:“填妥了?” 
  “是的。不……算了。”他把那张单子揉成一团,立刻走出邮局。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向人行道左看右看也没找到她,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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