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序跋集 作者:李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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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序跋集 作者:李敖-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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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她可以暂时妥协以争胜,但是,未来呢?她要不断的退缩和妥协而丧失自我吗?失去自己,能赢得什么呢?一席立委是赢吗?」
  「『为了权力,我要变得这么没有尊严吗?我非得和这些人同流合污吗?还是我这么怯懦,而不敢和恶的游戏规则说不吗?』陈文茜冷静、明白的想清楚之后,决定退选,把自己从这个魔鬼游戏中救赎出来,她要证明向恶的规则说『不』,其实是让自己最坦然、最快乐的方法。」
  这是今日的她。
  不管是昨日的她或今日的她,陈文茜的对政治的基调其实只是消极的「不」字而已。一个插曲正好侧写这一基调,那就是美国轰动一时的阉夫案:
  「阉夫案的女主角是一个平常家庭主妇萝瑞娜.巴比特(Lorena Bobbit),经常受到丈夫性暴力侵犯,直到她再也无法容忍,终于把先生的阴茎给剪了,还开了二十几分钟的车子,把『那话儿』丢到维吉尼亚花园,华盛顿特区的警方派出 22 位员警,沿街找寻失落的器官,火速送到医院,完成修补工作,依照院方说法,功能无虞,最后萝瑞娜被判无罪。
  「这个故事,陈文茜有几点观察,第一,它让男性生殖器官上了大报的头版;第二,彻底展现男性命运共同体的危机感;第三,这样的故事实在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搭配,过程中任何一点疏失,都会使结局大为不同,比如万一『那话儿』是丢在大马路,被过往车辆压扁了、万一发生在大冷天,给冻坏了,陈文茜用各种极富想象力的衍伸,重新界定男、女关系的可能。 「维吉尼亚花园因为这个事件,成了女性主义的观光胜地,事件开庭时,两造都各有支持者拥护,萝瑞娜成了颇受欢迎的演讲者,巴比先生后来还拍了一部片子Bobbit and Cut,小赚了点。
  「这个故事,陈文茜只要说给女性听,大家都听得眉飞色舞,讲给男性听,听者一定神色怪异,画家谢里法听过之后,事后就告诉朋友,『陈文茜在搞什么?什么叫剪刀俱乐部?这女人怎么这么恐怖?』这段时期,陈文茜迷死这个故事,有人结婚,她一定送一朵红玫瑰和一把剪刀,代表二十世纪末的爱情。 「陈文茜自陈,这属于她个人特殊的『性幻想』。」
  「阉夫」的性幻想,其实与李昂的「杀夫」性幻想如出一刀,她们其实都与明朝末年的「阉党」无异,这是真正有趣的不谋而割。陈文茜的结论是:
  「对亚洲女性而言,性是压抑的,女人的身体应该被密封住的,喜爱张爱玲的陈文茜,一直认为,直到现在台湾女性主义者还没有超过张爱玲的思考,女性在性方面,最大的权力不是拥有,而是拒绝,当她说『不』的时候,才是得到自由的一刻。」
  对比之下,可以看出,陈文茜在政治上说「不」,其实还无异是「亚洲女性」在女权上说「不」的延伸,并没有积极作为。但在政治上,陈文茜却不甘雌伏,她要自由,也等待时机: 「台湾这些年,政治人物泰半历经政海浮沉,却都害怕经历这种起起伏伏,恨不能用各种手段和职务,以勉强延续中断的政治休止符,陈文茜不要,不要重蹈这些权力人物的覆辙,她只想把自己从权力游戏中释放出来。她背过这么多首诗,在离开民进党、离开政坛前,她只想着徐志摩的〈再别剑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更想说的是,『把权力留姶你,把自由还给我。』
  「她要做的是充沛自己的生命价值,『装个义肢,再回来时,或许别人发现我又换了个服装形式。』她不只会学宋美龄说,『我将再起。』她还要说,『我将跑回来!』闪亮的眼眸诉说着她的心事,『我在等待时机。』」 这几个月我有两次与陈文茜单独吃饭长谈,一次吃料理、一次吃台菜,对她的心路历程,感悟尤多。在政治上,陈文茜「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是她一路进步的修正主义。看看这些变化:
  「建国党和民进党内很多政治领袖的口号或热血向往,陈文茜一点都不陌生,『母亲你的名字叫台湾』、『大声说出台湾的名』,这些政治主张,陈文茜自陈,『我背了三十年!』她很清楚的记得,1983 年,她为方素敏助选时,坚定的喊出党外后援会的共同主张,『民主、自决、救台湾。』
  「然而,十五、六年后,大家都在喊这个口号,方便到像是麦当劳的快餐,她又不肯再喊了,她想的是,『下一步,台湾,该怎么办?能怎么办?』从小,她喊不出『万岁』的口号,美丽岛事件发生时,她倒是可能自然的高喊『自决』,许多因为她对族群宽厚的怀抱,而疼爱喜欢她的国民党大老们,大概想都想不到,她曾经是这么坚持本土观点和立场的。」
  「年轻时代,急进、煽情的陈文茜,在海外的磨练中,渐渐调和转变了,即使到现在,她一直相信,如果她担任建国党的文宣,一定可以主导选举议题走向,『因为急进的口号,是最容易吸引人的。』不论如何,时间过去,是再也追不回来了。」
  正因为她是进步的修正主义者,所以,她想带领民进党转型:
  「我曾经有一度很努力的,想为民进党转型尽一分心,我用过力,但是不成功,我没有办法,因为我的权力不够,如果我是陈水扁,大概就做得到,但我不是。我承认,拜耳案的时候,我对民进党很失望,但是民进党对我,就像男人,他让你失望,只有说拜拜,算了!你还能怎么办?5 年前,我想要民进党转型,成为能获得民众信赖的人,现在不一样,国内的问题慢慢来吧,BMW 的时代来了,民进党还要坐花轿,你能怎么办?让他(民进党)自己摸索吧!民进党迈向执政之途是慢了些,可以更快,但这是政治现实,不能不接受。我心已决,民进党就伤不到我,像是初恋,过去了,或许会痛,痛过也就过了。」
  虽然如此、虽然高处不胜寒,陈文茜却更上层楼,「我在等待时机」。她先知式的高瞻远瞩锁定在跟共产党的关系上,她的目标是:
  「要尽量寻求社会的和解,使中国对台湾的威胁降到最低。」
  「我感情的终极目标,始终是台湾,是这片土地,而不是民进党。对我而言,打败国民党不再有成就感,我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在国际政治里打败共产党!」
  什么方法呢?陈文茜期许自己成为两岸谈判代表,显然想凭她所向无敌的舌战群儒或舌战群魔的本事去举重若轻,舌战群匪。虽然陈文茜的进步的修正主义要比她的台湾同志高明得多得多,但在跟共产党的关系上,她显然被困在狭小的岛国本位,不够成熟。陈文茜弃唾手可得的立委如敝屣后,轻快地说:
  「我不是对政治挫折或对环境觉得沮丧,我只是想做一个更伟大的实验。」
  其实,她的外公与叔公,岂不都是「想做一个更伟大的实验」的先行者吗?那么「勇敢的台湾人」,与虎谋皮都不可得,「非常清楚知道自己付出能力的极限」的陈文茜,凭口舌之利,能与共产党谋皮吗?
  「陈文茜追忆她年轻时几个重要的偶像,她最崇拜的一位是拉丁美洲诗人兼革命家盖瓦拉(Che Guevara,泛拉丁美洲革命斗士),满脸大胡子,嘴里总是叼根雪茄,古巴革命成功后,出任文化部长,但他大剌剌的拋下一句话,『我是搞革命的,可不是当官的。』就跑到玻利维亚,继续搞革命打游击,后来被农民出卖,手被剁了下来。」
  美帝派出特遣队,杀了盖瓦拉,剁下他的手,和蒋帮派出回回军,杀了共产党西路军军长董振堂、孙玉清,剁下他们的头,别无不同,那就是革命家们必付「想做一个更伟大的实验」的代价,这种代价,生保令名死求全尸的台独英雄英雌们是绝对不敢付出来的,所以,一切偶像只是偶像而已,并不会玩真的。即使真的玩成功,又怎样?彭明敏回台湾,24 年阔别后与我吃饭,我很礼貌的带了一件小礼物送他,那是一个小镜框,中有马萨利克(Masaryk)的一张照片。彭明敏很谦虚,他说:「你李先生太博学了,你考倒我了,这位是谁啊?」我说:「他是捷克的国父马萨利克。他是名教授,当年带着学生领导独立运动,流亡海外,1918 年他成功了,并且当了总统,1937 年 87 岁时死去。他为捷克打下独立的基础,可是他无法解决与强邻的关系,最后捷克被强邻所灭。他的故事告诉人们,第一流的知识分子搞独立是一回事,可是,纵使成功了,也与强邻问题解决不了,也是空忙一场。……」彭明敏若有所思的收下我的小礼物,聪明的他,当然知道此礼来头大,比彭明敏聪明好几倍的陈文茜当然更知道,我觉得,自最聪明的陈文茜以下,他们对共产党「想做一个更伟大的实验」其实都是聪明过了头了。反倒不如陈文茜外公叔公来得那样务实。外公叔公的不幸是他们生不逢时的时间错误,不是理想与勇气的错误。他们毁了自己,但并没毁了台湾。如今,多少人自恃聪明,要毁台湾呢。进步的修正主义者陈文茜显然愚不及此,但她以「打败共产党」做为「最大的成就」,基本心态就是不健全的,这种心态,能「使中国对台湾的威胁降到最低」吗?我可不信。 为陈文茜计,她在四十之年,半生缘式的政治活动,似乎宜予约束。陈文茜自己也有所觉悟:
  「陈文茜的『姑娘庙民众文化工作室』,沿用到 1998 年,当她黯然从立委选举丛林中退出,还是回到『姑娘庙』里寻求安宁。这几乎成为陈文茜疗伤的方式,不论是她的政治梦、社运梦,每一次梦的幻灭,她都回到文化的『本行』,重新出发。」
  陈文茜佩服张爱玲,张爱玲所以成为张爱玲,岂不都在一生坚守「文化的『本行』吗?以陈文茜的慧黠与慧根,她从事文化活动,其实比政治活动更永恒、更有成就、更值得、更不辜负自己。陈文茜说: 「比方说,我可以想象死亡,在网站上发展一个软件程序,李敖在回忆录里,公布的是他 24 岁的裸照,我可以为他公布他不敢示众的 64 岁他的裸照,还可以再给他看看 84 岁时他的裸照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可以拿自己的照片,用这个软件推算,自己 20 岁是否是青春玉女,60 岁是个什么样子,80 岁又是什么德性,决定自己还要不要活到 80 岁。」
  陈文茜的好朋友中不乏统派人士,已过逝的唐文标在前,纵横评论界的李敖在后。
   陈文茜在调侃李敖之余,实在该认真的想想 80 岁的自己,八十之年,她目前正好过了一半,活了 84 岁的富兰克林是正好在过了一半时(42 岁)转向的、「重新出发」的,最后他变成大陆的伟人,而非小岛的娇客。这书中有一段故事,吸引了我:
  「1989 年到 1992 年,这段时间,陈文茜肾脏病相当严重,人在海外,举目无亲,病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一句话一口气讲不完,医生一问她:『你家人在哪?』陈文茜就掉泪,艰苦的时候,张俊宏和许信良一起来看她,张还和她开玩笑说:『你可千万不能死啊,你是台湾的国宝!』让陈文茜笑翻了,她说这群『前辈』,就是看到朋友重病,脑袋里想的都还是政治,她没病死,没成为台湾的国宝,倒成了他们的『活宝』,民进党财务困窘时候的『摇钱树』。」 看了这则故事,我夷然奇怪:「不是说李敖是国宝的吗?怎么变成陈文茜了?」继而一想,谁要做「台湾的国宝」呢?世界这么大,做台湾的国宝,对我们不都太小了吗?回想这一对宝,书中也道出渊源:
  「批判力道最强的统派李敖,还是影响她最大的人之一;60、70年代李敖主编的《文星》杂志,是她的政治启蒙,因为这层渊源,直到她出任民进党的文宣部主任,她还是不在乎党内异样的眼光,毫无保留的欣赏李敖。原因无他,陈文茜的信仰中,民主和自由的价值,超过绝对狭隘的台独,她是当然的台独论者,但却是容忍异见、认知现实的台独论者。」 我想,总有一天,进步的修正主义者陈文茜,会再一次得到「政治启蒙」,觉醒从「现实」上看,「台独论者」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的,有朝一日,她会在「文化『本行』」上有世界性的声誉,而成为中国国宝。陈文茜曾经困惑:
  「40 岁,是否是一个分水岭?让她重新走向一个不同的生命选择──尼姑?或重做坏女孩?」
  其实,都不必,不论「尼姑」或「坏女孩」,都是 40 岁以前陈文茜的老路,未来 40 年,陈文茜有世界性、永恒性的大道之行。在大道之中,像毕加索一样,说不定还做一阵共产党风光风光呢。英文谚语说「打不倒它就加入它」,这对陈文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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