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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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修改版)-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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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知道疼?”他板着脸,“逞英雄有趣么?”

  我不出声了,听着他继续训斥,足足骂得我不敢抬头,豫章王还没有一点息怒的意思。

  “好了吧,明天再接着骂……”我懒懒趴上床头,笑睨着他,“现在我困了。”

  他瞪着我,无可奈何,冷冷转过身去。

  直至熄了烛火,放下床帷,他也不肯和我说话。

  我睁着眼,看黑暗中的床幔层层叠叠,上面依稀绣满鸾凤合欢图。甜沉沉的熏香气息萦绕,如水一般浸漫开来。这眼前一切似曾相识的,依稀似回到了大婚之夜,我一个人裹着大红嫁衣,孤零零躺在喜红锦绣的婚床上,和衣睡到天明。第二天就拂袖回家,再未踏入这里一步,甚至没有好好看过一眼。这恢弘奢华的王府还是当年萧綦初封藩王时,皇上下令建造的。而他长年戍边,并不曾久居于此。王府落成至今,依然鲜漆明柱,雕饰如新。往后,这里就是我和他将要度过一生的地方了。

  “萧綦……”我蓦然叹了口气,轻轻唤他。他嗯了一声,我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默然片刻,转过身去,“没什么了。”

  他陡然搂住我,身上的温热透过薄薄丝衣传来,在我耳畔低声道:“我明白”。

  我转身将脸颊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沉沉心跳。

  “伤口还疼么?”他小心地圈住我身子,唯恐触痛伤处。

  我笑着摇头。伤处已上了药,并不怎么疼,可心底却泅出丝丝的隐痛。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轻轻吻上我额头,带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睡罢。”

  这欲言又止的歉疚,我何尝不明白,然而忍了又忍,还是说出口,“父亲老了,姑姑病了……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是我的亲人。”

  萧綦久久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十指交缠间,我亦明白他的沉重无奈。

  清晨醒来,萧綦早已上朝。他总是起得很早,从不惊动我。

  我一早去探视玉秀,她已被送回王府,仍在昏睡之中。从宁朔到晖州,再到京城,她一直陪伴我身边,生死关头竟为我舍命相搏。如果不是她拼死拖住薛道安,只怕我也避不开那一刀。我望着她憔悴睡颜,心中暗暗对她说,“玉秀,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报答你舍命相护之恩。”

  若是等她醒来,能看见宋怀恩在跟前,想必是再喜悦不过了。只是宋怀恩数日前便已悄然领兵前往皇陵,只怕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我立在窗下,黯然遥望皇陵的方向,心头诸般滋味纠缠在一起子澹应该是暂时安全了罢。

  破了临梁关之日,萧綦便命宋怀恩领兵赶往皇陵,将被禁军囚禁的子澹接走。

  子澹是姑姑心头大忌,我一直担心姑姑向他下手,以翦除后患。所幸姑姑颇多顾忌,不愿让太子落得残害手足的恶名,迟迟没有动手。如今子澹落在萧綦手里,成了萧綦与姑姑对抗的筹码,至少眼下,他不会伤害子澹。

  宋怀恩离去之前,我让玉秀将一句话带给他“我幼时在皇陵的道旁种过一株兰花,将军此去若是方便,请代我浇水照料,勿令其枯萎。”

  玉秀说,宋将军听完此言,一语不发便离去了。

  我明白那个倔傲的人,沉默便是他最好的应诺。

  “禀王妃,长公主侍前徐夫人求见。” 一名婢女进来禀报。

  竟是徐姑姑来了,我惊喜交加,不及整理妆容便奔了出去。

  徐姑姑青衣素髻,仪态娴雅,含笑立在堂前,老远见我奔来,便俯下身去,“奴婢拜见王妃。”

  我忙将她扶起,一时激动难言,她眼里亦是泪光莹然。细细看去,见她鬓发微霜,竟也老了许多。

  果真是母女连心,我才想着今日去慈安寺,母亲便已派了徐姑姑来接我。

  当即我便吩咐预备车驾,也顾不得等哥哥到来,匆匆更衣梳妆,定要穿戴得光彩照人去见母亲,让她看到我一切安好,才能叫她放心。





昨非(全章修改完)

  慈安寺本是圣祖皇帝为感念宣德太后慈恩所建,独隐于空山云深处,沿路古木苍苍,梵香萦绕。

  站在这三百年古刹高高的石阶前,我怔怔止步,一时竟没有勇气迈入那扇空门。

  皇上和母亲虽是异母姐弟,却自幼相依长大,亲情深厚犹胜一母同胞。自我大婚生变,远走晖州,既而是父亲逼宫,与皇室反目可怜母亲贵为公主,一生无忧无虑,深藏侯门闺阁,如今人到暮年,本该安享儿孙之乐,却遭逢连番的变故,蓦然从云端跌落尘土。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刻,她跌得有多痛。数十年相敬如宾的夫婿,转眼便与自己亲人生死相搏,堂堂天子之家沦为权臣手中傀儡,这叫母亲情何以堪。

  偌大京华,九重宫阙,竟没有她容身之地,惟有这世外方寸之地,能给她最后一分宁静。

  一步步踏上石阶,迈进山门,禅房幽径一路曲折,掩映在栀子花丛后的院落悄然映入眼帘。

  咫尺之间,我望着那扇虚掩的木门,抬手推去,却似重逾千钧。

  吱呀一声,门开处,白发萧萧,纤瘦如削的青衣身影映入我朦胧泪眼。

  我呆立门口,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今年离京时,母亲还是青丝如云,风韵高华,颜如三旬妇人,如今却满头霜发,俨然老妪一般。

  “可算回来了。”母亲坐在檐下竹椅上,朝我柔柔地笑,神色宁和淡定,目中却莹然有泪光。

  我有些恍惚,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怔怔望着母亲。

  她向我伸出手,语声轻柔,“过来,到娘这里来。”

  徐姑姑在身后低声戚然道:“公主她腿脚不便。”

  方寸庭院,我一步步走过,竟似走了许久才触到母亲的衣摆。她葛布青衣上传来浓郁的檀木梵香,不再是往日熟悉的兰杜香气,令我陡然恐慌,只觉有无形的屏障,将我和她遥遥隔开。我跪下来,将脸深深伏在母亲膝上,泪流满面。

  母亲的手柔软冰凉,吃力地将我扶起,轻叹道,“看到你回来,我也就没什么挂碍了。”

  “有的!”我猛然抬头看她,泪眼迷蒙,“还有许多事等着你操心,哥哥还没续弦,我还成婚未久,还有父亲……谁说你没有挂碍,我不信你舍得我们!”来路上原本想好了许多的话,想好了如何劝说母亲,如何哄她回家。可真正见了她,才知统统都是空话。

  “阿妩……”母亲垂眸,唇角微微颤抖,“我身为长公主,却一生懦弱无用,终究令你失望了。”

  我抱住她,拼命摇头,泪水纷落如雨,“是阿妩不孝,不该离开你!”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在我离家的三年里,恰是母亲最孤苦的时候,而我却远远躲在晖州,对家中不闻不问,理所当然地以为父母会永远等候在原地,任何时候我愿意回家,他们都会张开双臂迎侯我。

  “娘,我们回家好不好?”我忙擦去泪水,努力对她微笑,“山上又冷又远,我不要你住在这里!跟我回去罢,父亲和哥哥都在家中等你!”

  母亲笑容恍惚,“家,我早已没有家。”

  我一呆,万万想不到她会说出这般绝望的话。

  “你已嫁了人,阿夙也有自家姬妾。”母亲垂下眸子,凄然而笑,“相府是你们王氏的家,我是皇家女儿,自当回到宫中。可宫中……我又有何面目去见皇兄?有何面目去见太后、先帝、列祖列宗于地下?”

  母亲一番话,问得我哑口无言,仿佛一块巨石蓦然压在我胸口。我喃喃道,“父亲也是为了辅佐太子登基,等殿下登基之后,一切纷争也就止息了……”我说不下去,这话分明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又如何忍心去骗母亲。只怕她尚不知道萧綦与父亲之争,尚不知道父亲已与太子反目。

  “太子不过是个幌子。”母亲幽幽抬眸望向远处,眼底浮起深深悲凉,“你还不懂得你父亲,他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若说父亲真有篡位之心,我也不会惊讶,然而母亲早已一切洞明,却是我意想不到的。

  她的笑容哀切恍惚,低低道:“他一生的心愿便是凌驾皇家之上,再不肯受半分委屈。”

  “父亲真的想要……那个位置?”我咬住唇,那两个大逆的字,终究未能说出口。

  母亲却摇头,“那个位置未必要紧,他只想要凌驾于天家之上。”

  凌驾于天家之上,却又志不在那龙椅我骇茫地望住母亲,不明白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他一生心高气傲,唯独对一件事耿耿于怀,那便是娶了我。”母亲闭上眼,语声飘忽,听在我耳中却似惊雷一般。

  母亲问我可曾听过韩氏。我知道,那是父亲唯一的侍妾,在我出生之前便已病逝。

  “她不是病死的。”母亲幽幽开口,“是被太后赐下白绫,绞死在你父亲眼前的。”

  我骇然剧震。

  “你父亲真心喜爱的女子是那青梅竹马的韩氏……当年人人称羡他才俊风流,得以尚公主,却不知他心有不甘。我们大婚之后,本也相敬如宾,岂知时过两年,阿夙都已过了周岁,他却告知我韩氏有了身孕,欲将她纳为妾室。原来这两年里,他一直将她藏在外面。我一怒之下,回宫向母后哭诉。母后当晚在宫中设下家宴,命他携韩氏入宫,向我赔罪。原以为母后是要劝和的,岂料宴至酣时,母后突然发难,怒责他二人,竟当廷赐下白绫,当着他和我,还有皇兄跟太子妃……将那韩氏活生生绞死在殿上……”母亲的声音不住颤抖,我握住她的手,却发觉自己比她颤抖得更厉害。

  那是怎样凄厉的一幕往事,我不敢相信,亦不能想像,记忆里尊贵慈和的外祖母竟有如此严酷手腕,恩爱甚笃的父母竟是一对怨侣!

  “当时他跪在殿上,不住向母后叩头,向我求情,你姑姑也跪了下来。可是已经太迟了,白绫套在韩氏颈上,她吓得瘫软,任两个内侍左右架住,只微微挣扎了一下,就那么……我吓得懵住,只看到你父亲的眼光像刀一样,我便晕了过去。”

  风从廊下吹过,我和母亲都良久沉寂,只听着风动树梢的声音,萧萧飒飒。

  “过后呢?”我涩然开口。

  母亲恍惚了好一阵子,缓缓道,“此后我心中愧疚,处处谦让隐忍,再无公主的盛气。你父亲也再未提及韩氏,从此将心思都投在功名上,官爵越做越高……过了几年,又有了你,我生产时却险些死去。那之后,他便待我好了许多,更将你视若珍宝,百般娇宠……我想着,这么些年过去,或许他已淡忘了。直至阿夙成婚那年……”

  母亲却神色惨然,半晌不能开口。

  哥哥成婚之时我已十二岁,隐约记得那场轰动京华的喜事。

  “我一心要从宗室女眷中选一个身份才貌都配得上阿夙的女子,你父亲却决然反对。我问原由,他只说娶妻当娶贤,不必苛求身份。你父亲是怎样的人,我岂会不知,这话又岂能令我相信。我们相争不下之际,阿夙却自己看中了一名女子,便是那桓宓。”

  我一时愕然,从未想到嫂嫂竟是哥哥亲自看中的女子。在我幼时记忆里,嫂嫂是琴书双绝的才女,虽不算绝色,却生得纤弱秀丽,清冷寡言,仿佛极少见过她笑。依稀记得母亲并不喜欢她,哥哥待她也不甚深情。婚后不久,哥哥便独自远游江南,嫂嫂终日闭门不出,时而听见幽怨琴声。半年过后,嫂嫂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未等哥哥远游归来便逝去了。嫂嫂在生时,哥哥待她十分疏离,及至死后,却见哥哥黯然良久,以至多年不肯续弦。我一直以为哥哥的婚事是父亲所迫,他自己并不情愿,之后也不过是愧疚使然。

  却听母亲缓缓说道:“阿夙起初却不知道,那桓宓已被选中,即将册立为子律的正妃。”

  “子律!”我一震,惊得后背阵阵发冷。一段段尘封往事从母亲口中说出,竟似每个人身后都有扯不断的恩怨纠缠,我却懵懂了十余年,一所无知。

  “我不愿让阿夙娶那桓宓,你父亲却一口应允。次日他就入宫去见你姑母,要她将二皇子妃的人选改为旁人,将桓宓嫁与阿夙。当年那事之后,我只与他争吵过两次,一次是为你的婚事,一次是为阿夙。”母亲低头苦笑,“那日,是我第一次见他跋扈霸道,也终于听他脱口说出真话……”

  “父亲说了什么?”我紧紧望住母亲。

  母亲一笑,“他说,我半生屈于皇家之势,断不能令阿夙重蹈此路。阿夙看中的女子,便是皇子妃又如何,我偏要夺了给他!嫁与我王氏长子,未尝就逊于龙孙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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