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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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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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斋道:“我与松风道长是多年挚交,此事事关武当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声誉,自当要慎重行事。”
  唐潜冷冷道:“晚辈只想请教老先生,铁风之事,《江湖快报》究竟是准备发,还是不发?”
  焚斋笑道:“年轻人,不要这样固执……”
  唐潜脸色忽然变得苍白,道:“在座的几位都是晚辈一向敬服的武林前辈,晚辈愚钝,方才诸位的一番话,晚辈实在不敢受教。”
  焚斋叹道:“公子就算是不考虑武当的声誉,也要替唐门的将来着想。如今唐门岌岌可危,正需各方援手支持。此事一平息,武当即可与唐门定交,帮唐门渡过这一难关,如何?”
  唐潜冷笑:“原来焚斋先生也是说客,晚辈不才,也会衡量关系厉害。只是公道二字,一向与关系无关。”说罢一揖,转身就走,“晚辈告辞。”
  他推门而出,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尴尬之人。
  晚风轻扬,街道上行人仍是十分拥挤。他的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点也不圆滑,一点也不为念兹在兹的唐门未来考虑。与武当结交,这么稳定的靠山,自己竟因一时意气失之交臂。真不知唐浔听罢怎么想!与这帮一言一行就能轻易左右江湖的老人为敌,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做错了么?
  他漫步街头,失魂落魄,万端心绪,油然而生,不由得长吁短叹。
  ……
  黄昏。
  湖上波平浪静,玉宇澄沏,湖天之际流霞如血,泛出一道耀眼的金色。
  堤边的细柳已伸出嫩黄的触角,春的气息从泥土中漾开,山间的鸟鸣拱动着一团碧色,与湖中逐食的红鱼相映成趣。
  暖风拂面,柳绵乱飞,他久久地凝视着湖上微微泛起的涟漪。
  直到唐潜走到身边,慕容无风方猛然惊醒:“找我有事?”
  “你一定猜不出,刚才谁来找过我。”唐潜一掀衣摆,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恐怕我又要猜中了,是武当的鸿羽道长,对么?”慕容无风淡淡道,“这一次我可不是猜的,他来找过我。我推托说手头正好有病人,没有见他。后来我派人去找你,你已经走了。”
  “他是不是也想找木玄虚?”
  “不错。估计武当早已得到了消息,他们丢不起这个脸,所以要想法子息事宁人。”
  “木玄虚怎么想?”
  “他火冒三丈,说武当若不还他清白,他誓死不回武当。”
  “他好像是这种脾气。”
  “你呢?”慕容无风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想?”
  唐潜苦笑:“我还没开始想,就已把人得罪光了。”
  “哦?”
  “为了这件事,就连长年不出关的松风道长都亲自到神农镇来了。”
  慕容无风目光忽锐,讶然:“唐兄好大的面子!”
  “不止有松风,还有焚斋和西山两位先生!”唐潜的口气中已带有一丝嘲谑。
  “老头子们都来了?”慕容无风不紧不慢地道。
  “都是松风请来的说客,想将此事密而不发,不了了之。——让木玄虚把黑锅背到底。”
  “你怎么说?”
  “我当然要替木玄虚讨回公道。”唐潜用一双空虚的眼睛看着慕容无风,缓缓道,“只是我实在想不到,我素日如此敬重的长辈们竟都是些这样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慕容无风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思索了片刻,他又问:“这么说来,是焚斋故意把铁风的消息扣下来的?”
  唐潜点点头:“如果江湖快报上不发,只靠你我数人的口舌,只怕很难向众人说清。”
  慕容无风道:“这个并不困难。我们只需将此事的经过写个贴子,署上你、我和叶临安的名字,再找几个刻工将它印个几万份,广为散发即可。焚斋就算是想封住消息,也是无可奈何。你只要找个有钱人替你出了这笔费用就好。”
  唐潜拍了拍慕容无风的肩,笑道:“说到有钱人,你就是个有钱人。”
  慕容无风微笑:“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白忙了这一顿。”
  “如此甚好!”唐潜面露喜色,忽而转忧,“只是这么一来,唐门与云梦谷都会大大地得罪武当,这个后果,你不可不想。”
  “我看不出我将来会求武当什么事,我不过是个大夫而已。”慕容无风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这个后果,你想过了么?”
  唐潜沉默良久,道:“想过。我不是个很实际的人,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妥不妥。”
  慕容无风的目光已移到了远方:“有时候,后悔前的那一刻冲动往往是对的。”
  唐潜沉吟着,忽然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帮我。”
  慕容无风徐徐地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目视远方,喃喃地道:“将来若有一日,云梦谷与唐门烽烟再起,你可否护得我女儿的周全?”
  唐潜愣了愣,觉得有些意外,却认真地道:“我答应你。”说罢忽明其意,心中不禁一阵黯然,复又叹道:“你过虑了。”
  慕容无风望着眼前一片苍茫浩淼的水色,平静地道:“天已黑了,你去罢。”
  水中,那一叶挂着红灯的木船又向他飘浮过来。
  风柔夜煖,暗香流转,月色昏黄中的紫衣是如此熟悉……
  “你来了……”他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光彩。
  紫衫女子挑着灯笼,从船头轻轻跃下,拎着裙摆,赤着双足,拾级而上。她永远不肯好生地款款依依地走路,总是连蹦带跳,一阵风似地来到他面前。
  他迎了上去,凝视半晌,只觉眼前一切恍然如梦,颤声道:“荷衣,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怎么啦?好好的,为什么要走?”那身影行至他面前,抚了抚他的脸,轻声道:“我是来看你的……看你过得好不好。”
  “留下来……不要走!”他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却抓了个空,身子猛地一晃,几乎跌倒在地。
  “你瘦了……又瘦了……”那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叹,她俯下身来,替他掖了掖腿上的方毯:“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好么?”
  一阵微风吹来,人影不禁随风摆动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去,咬着牙,背对着她大声道:“荷衣,我知道你不是真的……”
  “只要你开心,为什么一定要是真的?”那身影尾随着他道。
  她的脸苍白,苍白如冢中的枯骨。
  除了那一次受伤,她的脸上一直都泛着微红的血色。
  他心中大恸,哽咽着道:“荷衣……告诉我,那一刻……最后那一刻,你难受么?”
  她微笑,没有回答。
  一次又一次,他梦见她被压倒在巨石之下,行将就死,转动着一双泪眼,楚楚无助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则在一旁急得发疯,却无能为力。
  “当然不难受,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她的双手轻抚着他的胸膛,喃喃道:“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他痴痴地怔了半晌,蓦地,长叹一声:“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死得那样快。”一时间触目伤神,心灰意冷。眼前诸景,顿如梦幻泡影,化入茫茫夜色,那紫色的衣影亦被一道凄厉的猿声扯碎,随着暗红的灯影中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荷衣……我要忘掉你。”他蓦然明白过来,便将这句在心里说了几千遍的话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第十九章 宿霭迷空
 
  荷衣在的时候,他的时间布满了刻痕。荷衣离去,时间变成了一道光滑的直线。
  他终于渐渐地相信了这一点:只要时间足够,一个人可以习惯任何事。
  所以,那两年他的日子过得相对宁静。
  除了冬季风痹发作不得不困卧床榻之外,一年中剩下的日子他都在无休无止地忙碌。
  往事束之高阁,幻影日渐苍白。他感到理智的可怕,却在理智的鞭影下再次进入日常的洪涛,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他不再多想,也不再问自己为了什么。
  自从荷衣去世,他便明白这世界的意义是无法穷诘的。自己每日经历和面对的不过是些散乱的碎片,并无多余的所指。
  每一个人的世界都不一样。荷衣去世,带走了他的世界。
  秋季的时候,他招集工匠,大兴土木,把谷内的房屋从里到外地翻修了一遍,增加了九处院落和四道长廊。为的是招回几位长驻外地的弟子,以应付云梦谷越来越高的声望所带来的繁重医务。
  云梦谷人对慕容无风回归“正常”的本领大为惊讶。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自己的作息,按时服药,定期会诊,给新进的弟子授课,批改医案从不延误。虽然吴悠给他带回了醉鱼草,也只是解掉了唐门的慢毒,其他的顽症一样不少,到时照样发作。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形容日益清减,精力却日益充沛?
  房屋营造本属赵谦和的职责,以往也一向由他全力督办。这一回慕容无风却将他晾在一边,完全把他当作了听差。从画屋样量尺寸,到依格放线、平地盘、做地丁,他每一样都要过问,而且问得仔细。
  赵谦和因此大为头痛。几位总管都怕慕容无风真正地“关心”一件事,因为他眼光挑剔,精益求精,就像手里批出去的药方那般不容得半点小错。稍有不满意,便要大发脾气,推翻重来。弄得跟着他的人整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那图样画了十七八遍,都不能让他满意,最后他把其中的一张带回自己的屋子,研究了几个时辰,将它改得面目全非,然后交给赵谦和:“就是它了。”
  “是不是请方大师过目一下?”赵谦和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照着这个图样去做就行了。”慕容无风道。
  方天宁接过图样之后,不吭一声,按期动土打夯平基。不久,进入冬季,慕容无风旧疾复发缠绵病榻,营造之事,绝少过问。方天宁也摸透了他的脾气,严格按图施工,决不多添一砖半瓦。至次年夏初完工之时,九处院落由四道曲廊相接,绿阁红亭,罗幔绮窗,依山临水,蜿蜒隐见。一旁亦有石路相绕,拾级而上,折入碧梧丛桂之中,极尽幽遂窈窕之趣。
  是日,慕容无风寒疾未愈,却不忍拂了方天宁的好意,便乘软轿,由几位总管陪着,将新园小游了一番。一路上他显得无精打采,疲惫不堪,几乎是一言不发。弄得陪同的人心跳如鼓,以为他并不满意。末了,才见他微微颔首,对方天宁道:
  “的确不错,多谢费心。”
  自此,几个人的心方才踏实下来。慕容无风惜言如金,极少当面夸赞他人。“不错”两字,已是他最好的评价。
  送走了方天宁,三位总管终于松下一口气,谢停云便道:“清兴如此,何不小饮?”
  赵谦和笑道:“前天钓的两尾鲈鱼,正养在池子里。这就吩咐厨房弄上一桌小菜,如何?”
  二人跟随着赵谦和来到他院内的一个偏厅,一面闲谈,一面小酌。
  聊了一阵各人手中忙碌的事项和下一年度的打算,郭漆园忽然道:“你们是不是觉得……”
  那话不好说,他不知该怎么说。
  桌对面的两个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赵谦和黯然叹道:“从去年开始,谷主隔不了多久就要把小姐送到舅老爷那里,一住就是两个月。看起来,他好像故意在疏远她。”
  谢停云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也道:“夫人死得那么惨,谷主定是伤心欲绝。照他以往的脾气,岂能轻易放过唐门?就算不去报仇,也绝无和好之理。我想,大约他觉得自己时日不多,雪恨固然痛快,唐门对付人的手段却是睚眦必报,纠缠不休。小姐年纪尚幼,大局无人支撑,只怕遗患无穷,这才不得不勉强维和。”
  郭漆园点头称是:“谷主的这一番打算,可谓深矣。”
  赵谦和道:“昨日遇到蔡大夫,向他打听了一下谷主的病况。他说谷主心脉素弱,加之唐门一难,如今遍身伤患,一到湿寒之日旧创复发,疼痛入骨,难以成眠。就连去诊室手术,也得事先敷药,使之麻痹,方能集中精神。纵是自苦如此,也无法坚持很久。”他叹了一声,继续道,“谷主少时专心医术,近于狂热。如今所有耗时的手术他都无法掌刀——只能坐在一旁指点——他虽什么也不说,打击想必不小。所谓忧能伤人,劳以致疾。若是夫人还在,时时叮嘱他注意保养,还能多活好些时日。现在他操劳过度,心灰意冷,像这样下去,就是个铁人也撑不了多久……”
  谢停云目中已有泪光,忍不住道:“你是说——”
  赵谦和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郭漆园道:“这次修建新园,七八处地方都是沿山而上,沿水而下,他不让修滑道,一律用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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