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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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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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饿死街头?”
  “那馒头可是我买的,”青年漫不经心地说道,“再说,我下一笔生意又来了。”
  这一笔生意他终于遇到了一位老实人,老老实实地看病,老老实实地付账,他收下了两小块碎银,便将大的一块扔给了馒头贩子:“多谢你替我看了那么久的摊子。”
  馒头贩子咧嘴一笑,将银子在牙中咬了咬,道:“你小子这么不把钱当回事,一定不是穷人家的孩子。”
  青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这是子忻来到这个陌生小镇的第三天,看了十来个病人之后,口袋里的银子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虽有一个馒头垫腹,劳碌之后,仍觉饥饿,于是依旧托小贩替他照看摊子,自己则到隔街的一家面馆吃饭。回来时摊子前又站了两个人。头一位不是什么大病,他很快开好了方子。第二位是个穿着浅碧云衫的女子。乌发长垂,双眉微蹙,垂着眼,很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他看了她一眼,例行公事地问道:“姑娘哪里不舒服?”
  “我……头痛得厉害。”
  “伸手过来,我看看你的脉。”他简洁利落地道。
  她将右腕搁在脉枕上,子忻三指微微一搭,随即道:“脉象上看不出。会不会是你夜里没睡好?”
  “嗯,我有两夜通宵未眠,怎么也睡不着。”
  “那我给你开副药让你今晚早点睡好了。”说罢提起了笔。
  “别开药!”女子突然道:“我今晚不想睡着。”
  他放下笔,皱起眉头看着她,问:“为什么?”
  “我明天就要出嫁了。”
  “就为这个睡不着?”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你有什么法子么?”
  “可能是因为要嫁的人你不大认识,所以有点紧张。”
  “要嫁的人我从小就认识。”
  “那么,你不喜欢他?”
  “……还行。他家世很好,人也不坏,长得也不错,对我一直很好,就像……就像大哥哥一样。”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原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到了最后几天,我又犹豫了起来。昨天我昏昏沉沉地在大街上乱逛,走进一家布店,糊里糊涂地买了一块布。回到家里才猛然想起,这种青花布通常是用来做包袱的。”
  “你该不是想逃婚罢?”
  “是啊,连该带什么细软,往哪里逃我都想好了。现在只缺下决心了。你说说看,我究竟是逃好,还是不逃好?”女子趴在桌边,瞪着眼,小声地道。
  “这是你自己的事,应当你自己来决定才对。”
  “这话自然不错。可是……若由我来决定,将来要是后悔了我就会责怪自己,会弄得下半辈子都不好过。若是找个陌生人来帮我决定呢,后悔的时候就可以归咎于他。我会想,‘是他!全因他的一句话毁了我的半生幸福!’——这样我自己就好受得多了。”她认真且井井有条地道。
  子忻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半晌,慢吞吞地道:“那么,在你的内心里,究竟是想逃,还是不想逃?”
  “想逃。”女子果断地道。
  “那你就逃罢,”说完这话,他不忘加上一句,“我的诊费是五十文。对了,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姚仁,将来恨我的时候,只管骂我,我不会介意的。”
  “谢谢你,这是五两纹银,不用找了。”女子嫣然一笑,转身上了一道马车,匆匆离去了。
  ……
  在江湖中走动,他信奉一条奇异的原则,那就是:不打算认识任何陌生人。
  每到一处,他自然要和各色人等打交道。
  有些人会和他有一段极短暂的交情,帮助过他的人,他也会请他们到饭馆里小吃一顿。但只要挟起包袱准备再度起程,只要身子离开了这一地界,他便会在脑中结束自己与这个地界的所有关联,将陌生人全部从记忆中删除掉。
  六年当中,陌生的人影潮水般从他眼前流走,不留下半点痕迹。惟一让子忻记住且不想忘却的陌生人只有一个。
  竹殷。
  竹殷陪伴他度过了数不清的寂寞时光。
  他也习惯了竹殷的来去无踪。
  两个人都在维持着这份淡淡的友谊,互不相扰,只在见面时偶尔深谈。
  对于这种友谊,子忻十分满意。
  他知道自己与人交接,一向缺乏耐心。
  草草地喝了一碗花茶,又看过几个病人,日已黄昏。算算路程,下一处是嘉定府,也是个繁华所在。只是离此地甚远,就算连夜赶路,走一通宵也不一定能到。不过,沿途当有不少村镇可供歇马。想到这里,他收拾了一番,扬鞭起程。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忽有一骑从身后追上来,只听得一人远远地道:“喂!前面骑马的大哥!等等我!”
  子忻扭过头去,来人正是下午所见的女子,停下马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穿了一件灰蒙蒙的粗袍,披着一个大斗篷,瘦瘦的脸蛋藏在帽子里,显得男女莫辨。他看见马背上绑着一个青花布的包袱,道:“是你?”
  “是我!真巧!你去哪里?”
  “嘉定府。”
  “我也去嘉定。咱们同路,真好!”她的声音就算不是兴奋也是喜滋滋的。
  “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出门?天都快黑了。”他问。
  “和你一起走,不怕。”她一笑。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一起走?”他漠然地哼了一声。
  “走夜路是件危险的事情,你若和我一起走,我就可以保护你。”她把头拧得高高地,显得十分自豪:“我会一点武功,这是我的武器。”
  她“哗”地一下,从怀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小斧头。又“刷”地一下,从腰后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他不禁宛然,道:“失敬。”
  那条铺着细沙的官道远比他的想像要荒凉。
  日落之后,道旁的一切变成了灰色,山际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平原。黄昏的余光下,云影掠过山峦,挟裹着一团飞鸟在浅碧的空中滑翔。道路在褐色的土地上绕过几道半干的湖泊,向前蜿蜒而去。
  不论走到何方,他总能感到某些景物似曾相识,就好像他生命中的某一刻曾路经此处。
  当然,在不同的季节里,他的确走过无数个与此类似的地形。在相隔千里的村落,他往往也能迅速察觉一些相似的习俗。
  旅途中的这种感觉不免让人沮丧。往往走的路越多,越会发觉世界虽大,却彼此相似:一样的荒村古柳,一样的城墙街道,一样的神殿土庙,渐渐地,一种风景重复着另一种,他自己也被重复的印象弄得彻底糊涂,不得不另觅新途以打破逐渐固化的回忆。
  在他十六岁以后的世界里,惟一极少在记忆中重复过的东西只有一样:人。
  他不愿与陌生人有任何固定的关系,更不愿意卷入任何关系中去。
  而她的出现打破他的惯例。
  这细小窈窕的女人骑着马,一言不发却又态度坚决地跟在他身后。
  他从不主动讲话。
  而她话总是很多,且没话找话,常常让他感到不耐烦。
  黄昏来临不久,他们路过一个河塘。她忽然快马赶到他身旁,指着远处一道银白闪亮的河滩欣喜地嚷道:“喂,你看!那里有道河!”
  那里当然有道河。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他莫名其妙地瞪了她一眼。
  “河上有鸭子。”她结结巴巴地道。
  “那是鹅。”他更正了一下。
  “鸭子!”
  她昂头挺胸,伸长脖子,摆出一副鹅的姿势,要和他理论。他却将马一打,走到前面,不再理睬她了。
  渐渐地,天已漆黑一团,路也有些看不清了。天顶上一团冷月孤零零地照下来。深蓝色的夜雾从林间漾起,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偶尔会有几辆点着灯笼的马车飞驰而过,说明他们还留在道上。
  两人互不说话,默默地走了近一个时辰,仍不见半个村头,灰袍女子打了个哈欠,问道:“你常常一个人这么走夜路么?”
  他点点头。
  “你信不信鬼?”
  他摇了摇头。
  “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阴森森的?”她行到他的身边,让自己的马紧紧地挨着他的马,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
  “你害怕了?”他道。
  “笑话。这有什么好怕的?”她道。
  “拿着!”她竟将自己的马缰交给他,道:“你替我拉着马,我困了,要趴在马上睡一会儿。”
  他还想再说什么,她竟将斗篷一裹,抱着马鞍睡了起来。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觉得这女人不可思议。
  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竟将自己的马缰交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竟然好像很放心的样子,大大咧咧地睡着了。
  一连一个多时辰,她趴在马鞍上一动不动,显然是进入了梦乡。
  “人在江湖上,不免要遇到各种各样的女人。”一个温暖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竹兄,好久不见。”不用回头,便知道声音的主人。
  果然,竹殷骑着马,施施然地来到他面前。
  “女人的情感就像一篮子鸡蛋,如果她要将鸡蛋送给你,你一定得吃下去,不然就会坏掉。”竹殷笑眯眯地道。
  听见这个有趣的比喻,子忻悠然地笑了起来。
  竹殷的话虽所指隐晦,他却总能心领神会。
  “许多男人要和女人在一起,原本也就是为了吃些鸡蛋。你知道,在男人的世界里,鸡蛋总是太少……”
  “这么说来,女人肩负着向男人提供鸡蛋的任务,”子忻道,“所以,她得保证自己篮子里随时随地都有足够的鸡蛋。”
  “你说得没错,女人原本就是个情感仓库,生产鸡蛋,抚慰他人。男人与孩子是她们主要的买主,”竹殷无声无息地扭过头去,看了那女子一眼,道,“小心哟!现在你自己的篮子里,已然被人放了一枚鸡蛋了。”
  说完这句话,他神秘地一笑,道:“咳咳,老弟,我有事还要赶路,先走了。下次再聊。”马鞭一扬,身影忽逝。
  子忻怅然地叹了一声,回过头去,发现那女子已不知何时醒了,直直地坐在马上,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自己。
  月光正悄悄地钻出了云面,清清冷冷地照在她的脸上。大约是睡得过死,脸挨在了马鞍的绣纹上,她脸上有几道暗暗的花纹。
  “你醒了?”他淡淡地道。
  “这里还有别的人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受了惊吓。
  “适才有一位朋友路过,我们聊了一会儿,现在他走了。何况,这路上还有不少行人。”他指了指路边。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群默不作声的灰衣人,整整齐齐地越过他们向前走去。
  “可能是逃难的。”见她一脸迷惑,他解释了一句。
  “你……在梦游么?”她盯着他的脸吃惊地问道。
  “没有。”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竹殷。”
  她忽然低下头去,道:“瞧,你的马镫脱了。”
  他正想说什么,她已跳下马,走到他身边,将他毫无知觉的右足塞入马镫之内。那一瞬间他的脸通红了起来。俯下身去拂开她的手,道:“我自己来。”
  她将他的手一推,抬起头,粲然一笑:“我帮你,不可以么?”
  料理好了之后,她飞身上马,柔声道:“你一定累了。”说罢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将他的马缰挽在自己手中:“我来替你牵马,你伏在马鞍上歇一会儿。路还长着呢。”
  “我不困。”
  “那我可又睡了。”
  “睡吧。醒了就该到了。”他漫无目的地向前方望去,那一群人始终走在他的前面,仅隔一两丈之远。
  他们的头在深夜中是模糊的,身子好像图画中的人物一般平直单薄。没有一人回头,大家都保持着沉默。
  他打马上去,想走入人群,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每当他觉得自己快靠近他们时,那些人却忽然加快脚步,将他甩出一丈开外。
  天亮时分,他将她弄醒,指着远处一角城楼道:“前面就是嘉定。”
  她掏出一把木梳不紧不慢地梳着头:“这么快就到了?”
  “既然已到了,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吧。”子忻将缰绳还给她。
  “那么,你往哪里去?”她一边挽发,一边促狭地看了他一眼,笑道。
  “找家客栈先睡一会儿。”
  “你对嘉定熟么?”
  “以前来过。”
  她点点头:“我也找家客栈先睡一会儿。”
  他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她,打着马径直往城门走去。那女子仍然跟着他,走了一会儿,他只好停下来,问道: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谁说我跟着你了?这条路是你修的?”她叉着腰,露出很凶的样子。
  “那好,我们就在这里分手,请你不要再跟着我啦。”他冷冷地道。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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