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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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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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问道:“你的腿真的伤得很厉害?”
  “不厉害,就是有点疼。”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坐下来,我瞧瞧你的伤。”他冷冷地道。
  “你先把火把灭了。”察觉中他情绪恶劣,她警惕地找了个树桩坐下来,却又大大咧咧地将右脚蹬在他的膝盖上。
  他将火把一扔,脱下绣鞋,除去绫袜,手在光滑的足背上轻轻一捏。
  “嗷!”苏风沂尖叫一声。
  她的足踝处果然高高肿起,想是方才与人争斗所致。一时也找不着消肿的药,他替她穿好鞋子,道:“既然你走不动,不如我背着你好了。”
  他宁肯背着她,也不想看见她一歪一跛的样子。
  “不用,我扶着你走就可以了。”说罢挽住他的手,将身子紧紧地靠着他。
  他耳根通红,浑身僵硬,一万个不自在,讷讷地道:“你其实也可以坐到马上去……”
  “我才不和那身份不明的臭男人坐在一起呢!”她气得大声嚷嚷,“呸!呸!呸!”
  还能怎么办?他只好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透过树缝,几粒星光钻石般地在墨色的天际中闪烁。
  夜风徐来,松露欲滴,林中缓缓地飘动着一团稀薄的白雾。
  一切都那么宁静,宁静得令人窒息,宁静得令人恐惧。
  走了一会儿,子忻发现身边的人毫不颠踬,已恢复了平常的步态。
  “刚才你的腿好像很痛,这么快就好了?”他忍不住问。
  “给你一吓,当然就好了。”她痛得钻心,却偏不跛行。
  “我什么时候吓过你?”他苦笑。
  她没有回答,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前面有灯光,只怕我们快到大街上了。”
  其实那灯光如星光一般遥远,他们走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走出林外。
  一路上,她的脚痛得要命,直到后来腿已完全麻木,倒也真的不痛了。
  回到裕隆客栈已近凌晨,上楼梯时她已抬不起腿来。子忻几乎是半拉半拽地将她送到自己的卧室,她栽倒在床,头还没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第十三章 儿时好友
 
  苏风沂睡了一天一夜,诘朝盥濯完毕,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下楼时一眼见着酒桌上坐着两个人,正就着几碟小菜,喁喁向隅谈笑。其中的一位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袍,猿臂细腰,高额深目,双眉如剑,一脸桀骜阴郁之气,不是姚仁是谁?而另一位则一脸胡须,伤势未愈,胸前缠满白色纱带。因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却是食欲不减,酒量豪迈,不时引觞满酌,倾壶而不醉。正是那天夜晚被他们救回来的那个姓郭的大汉。
  她第一次看见阿仁的目中充满了温和的笑容,第一次发现他居然很健谈。接着,他不断地给这个人斟酒劝菜,举手投足间暗含着说不出的亲近。
  他们谈得那样投机,以至于谁也没有发现她的到来。等她站到桌旁,姚仁竟指着自己的茶壶,头也没回对她道:“小二,麻烦添些热水。”
  她气乎乎地拎着茶壶走到柜台,添了水,“砰”地一声放到他手边,他这才发觉是她,歉意地笑了笑,道:“你醒了?”
  “醒了。”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心怀妒忌,半笑不笑地道:“这位是——”
  “郭倾葵。子忻叫我‘阿骏’,”大汉的目光倒是十分诚恳,“前夜多谢苏姑娘相救。”
  原来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子忻”,她心中暗忖。
  “两位以前……认识?”苏风沂问道,眉头拧成一团乱麻。
  “儿时好友,多年不见。我还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郭倾葵一阵感慨,禁不住摸了摸下巴,“就因为我长了一脸的大胡子。”
  苏风沂支着头,怔了怔,忽展眉一笑,灿烂无比,仿佛终于找到了个可以打通子忻内心的隧道:“那我以后叫你骏哥,好不好?”
  郭倾葵也想笑,不料牵动了伤口,嘴已大大地咧开,怎么也收不回来,说了句“当然好!”,倒惹来一阵咳嗽。
  “只是,这个郭倾葵跟那个‘郭倾竹’没什么关系吧?”苏风沂忽然道。
  她看上去不像是武林中人,想不到也知道这个典故。郭倾葵的脸色倒是一点不变:
  “不幸得很,这个郭倾葵是那个郭倾竹的胞弟。”
  那是一个江湖上人尽皆知的故事。
  沈碧山的夫人陈静清原是郭倾葵的祖父郭象先的恋人,因父母之命嫁入沈家,为之生儿育女几十年。而郭象先为这一桩情事心毁神伤,终身不娶。只在最心灰意冷之时收养了一个弃儿。这弃儿便是郭启禅。
  五十年过去,两位六七十岁高龄的老人忽然在一个意外的场合重逢。当夜,陈静清便做了件让人瞠目结舌、哭笑不得的事情:一个六十七岁儿孙满堂的小脚老太太,竟和五十年不见的初恋情人连夜私奔。
  当时铁箫先生沈碧山在江湖的地位如日中天,沈家的三个儿子也是后起之秀。郭象先则师从西北铁环门以八卦剑著称的“通臂神猿”陆玄鹰。在江湖上虽没有沈家人多势大,却也是名门正派。两位老人连夜逃走,只在一家客栈里住了两日,便被怒气冲天的沈碧山父子逮了个正着。陈静清对沈碧山破口大骂,声称坚决不回沈家,郭象先亦不让半步。盛怒之下,沈家群起而攻之,两位老人明知不敌,竟当着众人之面相互拥抱,双双自刎。围捕的人中还有给沈家通风报信的武林好友。据称当时的场面让沈家羞辱不堪,颜面扫地。两人的尸体却紧紧地搂在一处,任旁人如何用力也拉之不开。沈碧山又羞又怒,一阵乱刀,将他们剁成肉酱,让野狗分食。
  此事传到郭启禅的耳中,两家后代的冤仇就此结下。郭启禅辞别妻子,隐姓埋名,处心积虑地为父报仇。三年后的某日潜入沈府,一夜割掉了沈碧山及其长子的脑袋,将头颅吊在沈家的大门上。
  葬完父兄,沈家老二沈泰刚在祠堂内割指立誓,一定要血债血偿,不将郭启禅挫骨扬灰,誓不为人。可是他花了整整十年的工夫才找到远避深山的郭氏一家,偏偏郭启禅早已预料到一切,早早便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头藏匿。沈泰率众赶到时,只抓到了郭氏夫妇,将他们当场杀死。又四处搜索郭家二子的下落。
  数十年之后,长子郭倾竹杀掉沈泰的长子沈挥禅。郭倾竹投师“太玄门”,是当年海南神剑苦雨大师的独传弟子,如今则是西北三路的第一杀手。此人非但剑术极高,且行踪诡秘,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胆寒。
  “那么,昨天追杀你的人,是沈家雇来的?”她继续问。
  “多半是,”郭倾葵苦笑,“看来我的命越来越值钱了。若不是当年被我父亲的一个手下隐姓埋名收养成人,又在江湖上辗转躲避了十几年,只怕早已成了沈家的刀下亡魂。”
  说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子忻一眼,心中充满歉意。
  那天夜里他走得匆忙,没有和子忻道别。以后的十几年逃窜生涯,更是不曾与他联系。
  他还记得那一夜他在熟睡中被人叫醒的情景。一睁开眼他就看见养母紧绷的面孔和恐惧的目光,她低声安慰了他一句,匆忙给他套上外套,然后不停地哄着仙儿安静。来不及收拾东西,全家人只拿着一个包袱就乘着马车扬尘而去。
  赶车的是一位高大阴沉的陌生人,双唇紧闭,在路上很少说话。还没走出那个小镇他们就遇到了沈家的伏击。全家人弃马钻入深山,东躲西藏。他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伏在深草之中。好几次追捕的马队从面前走过,马尾匆匆,扫过他的脸颊;火把高燃,余灰荡进他的眼眸。
  仙儿开始就坐不住,渐渐地变得更加烦躁。她不断地扭着身子,用脚猛踢地上的石块,想要挣脱母亲的手。他则在一旁帮助用力捂住她的嘴。她生气了,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牙印至今还留在手背上。他吃痛松开手,趁着当儿,仙儿飞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叫:“哥哥坏!哥哥坏!”
  他想冲出去将她拉回来,一只手铁钳般地将他死死拽住。他回过头去,看见养父拿着把利斧,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后,目光残忍而悲伤。
  他们在一个滴水的山洞里躲了整整一晚,次日方找到仙儿的尸体。——她死得十分痛苦,两只利箭穿腹而过,却未及时致命。她挣扎良久,直至鲜血流尽。
  过了很久他才知道,那个赶车的人是他的大哥,这世上惟一的亲人。
  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全靠大哥一个人与沈家孤军奋战,他才顺利地活了下来,他对大哥保持着深刻的敬畏。他们之间并不怎么亲近,实际也很少相见。有时候,大哥会突然出现在他经过的某个路口,短短交谈几句就消失了。在他脑海里萦绕的,始终是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痕,和他身负长剑,双手拢进袖中,漠然望着远方的样子。
  “你是郭家惟一的血脉。”有一天他忽然道。
  “难道你不是?”
  “不再是了。”
  回忆刹那袭来,阴影般掠过他的面容,苏风沂很快觉察到他的心不在焉。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从郭倾葵口里掏话,她殷勤地给他斟酒,兴致勃勃地又要发问,子忻忽然道:“你腿上的伤可好些了?”
  她蓦地耳根发红,向他盈盈一笑:“涂了些药,肿已经消了。”
  子忻双眼一眨也不眨:“我问的不是你。”
  她这才发现郭倾葵的腿上也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淡红色的血迹隐约可见。
  “不碍事不碍事,”郭倾葵连忙打圆场,“一点轻伤。苏姑娘你吃过早饭了么?这里的豆浆油条甚佳,我叫小二端些上来?”
  “不必了,”苏风沂道,“我吃不下。”
  “哦?怎么啦?”
  “我觉得有些恶心。”说罢,恶狠狠地盯了子忻一眼。
  子忻淡笑,继续气她:“别忘了你还欠我十五两银子,最好快些挣回来还我。”
  话音未落,眼前扬起一团黑雾,苏风沂长发一甩,气乎乎地冲出门外。步子太急,差点给门槛绊倒。
  望着她的背影,郭倾葵笑道:“何苦将人家气走?”
  “她要能气得走就好了。”
  “注意风度,老弟。”
  “我没风度。”
  男人们大都认为自己很了解女人,而女人们大都认为自己很不了解男人,甚至希望他们永远神秘。
  苏风沂却并不是这样。她对子忻这个人充满了求知欲,除了喜欢他之外,还不自觉地把他当作了一件来历不明的商代铜器。她深知自己这种探头探脑的习惯触犯了子忻,并让他十分恼火,却锲而不舍地坚持着。
  所以虽然荷包里明明有一张三十两的银票,她却绝不肯交出来。
  如果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欠账就成了一种关系。
  无论子忻说什么都无法将她气倒,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容易伤心的女人。
  充足的睡眠加上一顿丰盛的早餐,她感到精力充沛,充满斗志。便跑回荣记古货站了两个时辰的柜台。其间她连做了几笔生意,十分顺利。又将一枚带着黄沁的汉玉扳指说得天花乱坠,绝无仅有,以不可思议的高价卖给了一位服色鲜丽的花花公子。末了还向他承认自己是个新手,老实,不会做生意。
  花花公子显然没有讲价的习惯,一直含笑地看着她,默默地听她从商代古玉一直讲到唐代陶瓷,又从西汉佛像讲到敦煌石窟。最后,柔声叹道:“姑娘博学高才,竟在这小店里当差,当真是委曲了。”
  说罢,接过扳指,掏出手绢细细地擦了一下,戴在食指之中左看右看,然后道:“那就六百两银子罢。麻烦姑娘记个账。”
  “抱歉,小本生意,现金交易。”
  “姑娘大约是新来的。我来这里买东西,向来都是记账,只在年终结算——”
  话还未落,苏风沂一把抓住他的手,“刷”地一下将扳指从食指上捋下来,放回锦盒。然后双眼一抬,目光炯炯,一副格外提防的样子。
  那人并不介意,温和地叹了一声,耐心解释:“因为这是我的店。”
  眼角的余光扫过他的肩头,她看见荣老板从门外匆匆进来,人还未到,已满脸堆笑:“二公子什么时候有空来逛?”
  她面不改色一股脑地将锦盒塞到那人手中:“东西拿好,我有事先出去了。”说罢,赶紧溜掉。
  街上阳光灿烂,苏风沂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买了几件衣裳,想起自己没有胭脂,便随脚踱入一家叫做“紫锦记”的胭脂铺。
  柜台上空无一人,却有一位身量高挑的女人安静地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喝茶。
  那女人至多二十出头,穿着件发着幽幽蓝光的罗袍,犀簪斜插,姿容绝美,双眸如雾,眼神之中有一股倨傲凌厉之色。
  她的肌肤本已够柔滑细腻,偏还化着一脸淡妆。十指纤纤,浓浓地染着凤仙花汁。细如葱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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