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4-萧瑟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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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4-萧瑟洋场-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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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这时又是“砰砰”、“彭彭”好一阵,有的枪丢在外面箩筐,有的枪丢在里面箩筐,不过外面少,里面多。

    “是这样,”李勉林力左宗棠解释,“丢在外面的,没有修好,拿回去重修,丢在里面的,是修好了的。”

    左宗棠有些不大相信,“就这么看一眼、放一枪,就能听得出来?”他说:“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是!是有点不可思议。不过确实如此。”

    “我倒有点不明白。”左宗棠便趁空隙喊道:“姚司务!姚司务!”

    那姚司务文风不动,恍若未闻,李勉林赶紧又解释,“他重听,耳鼓让枪声震坏。平时说话,只看人的嘴。”接着,他走上前去,拍一拍姚司务的身后,让他下来。

    “姚司务,”左宗棠问:“你今年多大?”

    “六十六岁。”

    “你玩枪玩了多少年了?”

    姚司务屈指算了一下:“四十八年。”

    左宗棠也在心里略为算了一下说:“这么说,你在道光那年就干这一行了?”

    “是。”

    “你跟谁学的?”

    “先是德国人,后来是英国人。”

    “喔!”左宗棠问:“你说德国的枪好,还是英国的枪好?”

    “德国。”

    听这一说,左宗棠便回身去看,胡雪岩知道是找他,便从一大堆官员中挤上前去。

    “雪岩,”左宗棠问道:“福克来了没有?”

    “没有。”胡雪岩问:“大人有什么吩咐?我马上告诉他。”

    “我是要找一支‘温者斯得,的枪。”

    “呃,”胡雪岩答说:“我已经分派给亲兵,在用了。”

    “好,好!拿一支来。”

    这支枪是交到姚司务手里,问他见过没有?答说没有。不过他只略为看了一下,便转开一个螺丝,接着一样一样拆了下来,不过几分钟的工夫,一支新枪成了一堆零件。

    这显出真功夫来了,左宗棠不能不服他,当下问道:“这枪好不好?”

    那姚司务竟不回答,只看着李勉林。左宗棠不知是怎么回事,胡雪岩却看出来了,姚司务一说好,左宗棠说不定马上就会交代购买这种“温者斯得”

    来福枪。那一来,岂不断了采购委员的财路。

    因此,胡雪岩便说一句:“只怕不见得好。”

    谁知李勉林恰好相反,连连说道:“好,好,好得很。”

    表面彼此客气,实际上已等于短兵相接,也是彼此猜忌。本来江南制造局是李鸿章的禁脔,不管自造也好,外购也好,都轮不到胡雪岩来插手,所以他之说“怕不见得好”,便有不愿跟制造局“抢生意”的意味在内,反过来说,他如果要“抢生意”,唾手可得。这就使李勉林深深感到,劲敌当前,必须小心了。

    这笔买“温者斯得”来福枪的生意,自然还是归了胡雪岩,但大发利市的却是福克。

    原来这种枪的在华代理权,属于福克的洋行,第一批进了五百支,四处兜销,只卖去一百多,起初亦并未想到左宗棠,因为他知道西征军中来福枪极多,左宗棠甚至还送了一批给醇王,供神机营使用。及至听说胡雪岩要到上海,心想左宗棠的“小队”也许要用这种比较精良的新枪,送了二十支当样品,估量着,即使能做到这笔生意,充其量也不过百把支,库存还有一半,不知销场何在?

    哪知由胡雪岩转来的消息,说要买两千五百支,预备分发江南各防营使用。福克喜出望外,却又发愁,因为能够供应的现货,连个零头都不足。

    “胡先生,”福克通过古应春的翻译,向胡雪岩说:“我拿库中存货先交,其余的,准备三个月内交齐。我回国去一趟,专门办这件事。”

    胡雪岩便跟古应春商量,他亦看出李勉林对他深具戒心,认为不宜一开始就树敌,免得以后的障碍愈来愈多。这笔军火是左宗棠亲自交代,不能不办,正愁着李勉林会“吃味”,难得福克供应不足,恰好打销了这笔生意,避免得罪李勉林。

    他将他的意思告诉了给古应春,又说:“我看就此推掉为妙。你跟他说,马上要用,要现货,没有现货就免谈了。”

    “这话他不会相信的。”古应春说,“小爷叔在左大人面前讲话的分量,他不是不知道,哪一次买军火都是先送样品,看中意了再下定单,如今说全部都要现货,不是明明为难他?”

    “这话倒也是。”胡雪岩踌躇了一会说:“这样,你叫他自己去看左大人。而且我们要避嫌疑,你叫他先到制造局去看李观察,请李观察带他去见左大人。生意成不成,看他自己的运气。”

    “这办法!行得通吗?”古应春不免怀疑,“我们犯不着把自己的路子,交给人家。”

    “不!现在他们怕我们防得厉害,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做成个死对头。

    不如现在大方一点,以后办事,反而顺手。“

    古应春心想,这是欲取姑与的手法,亦未尝不可用。两千五百支枪的佣金,虽至少有五千银子,别人看来是个大数目,但在胡雪岩眼中,却是小事,既然他要“大方”,就照他的意思办好了。

    但胡雪岩的顾虑与打算,福克是怎么样也无从知道的,因此一听古应春的话,大感困惑,多年合作得好好地,何以有这种见拒的态度?莫非胡雪岩在左宗棠面前,说话已经没有力量了,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当下率直向古应春发问。古应春当然不能跟他说实话,只说胡雪岩是尊重江南制造局。这话在福克半信半疑,他在华多年,官场中的情形,亦相当了解,向来是谁有办法,谁就可以争权夺利,权责并不分明,尊重更是假话。

    福克做事很老练,先去打听胡雪岩在左宗棠那里的“行情”,所得到的答复是绝未失宠。这一来,他就不能不怀疑,另有人在钻军火生意的路子,想取他而代之,胡雪岩是一种让他知难而退的态度。

    去问古应春,古应春绝口否认。这一下,福克释然了,中国官场不足跟外人道的花样很多,不必去多打听。反正自己仍旧抱定利益均沾的宗旨,将胡雪岩拉紧了,保持多年合作的关系,总是不错的。

    于是福克便带了一名翻译到制造局求见李勉林。那时的官场,对洋人都

    是另眼看待,何况福克是上海洋商领袖之一,所以名刺一报进去,正在花厅中会客的李勉林,丢下他人,在签押房接见福克。

    动问来意,福克通过翻译说道:“左大人要买两千五百支温者斯得来福枪,可是我现货只有三百多支,其余准三个月内交足,胡观察说不行,要我来见李观察,请你带我去见左大人当面谈。”

    听得这话,李勉林不免诧异,定购西洋军火,向来都是期货,目前内外无事,又不是打仗遇到劲敌,急需精良武器才足以克制,何必一定非现货不可?

    仔细想一想,显然是胡雪岩不愿意经手这件事,但又为什么不愿意呢?

    唯一的缘故是左宗棠已非西征统帅,而是两江总督、南洋大臣,两个头衔中一“江”、一“南”,就彰明较著地表明了,这一案应该由江南制造局主办。

    对于胡雪岩的能守分际,李勉林颇为佩服,胡雪岩的手腕很厉害,但还是“上路的”。当下欣然答说:“可以,可以!左大人明天动身回江宁,我本来就要去见他,我们一起去好了。”

    于是约定当天下午三点钟,在天后宫行辕见面。到时候会齐李勉林先递书本谒见,然后找个谈话的空隙,说福克在外,等候接见,有事面禀。

    左宗棠已经接到胡雪岩的报告,认为胡雪岩所说,此案由江南制造局承办,一切签约。付款等等手续,都比较方便的看法不错,所以听得李勉林的话。立即接见福克。

    他跟福克很熟,也很欣赏福克的有条理,温言相接。颇假以词色,谈到买枪一事,也很爽快地答应了,先交若干现货,余数立定期限,陆续解交。

    价格方面,由福克与李勉林细谈。

    “这两千五百支枪是交绿营用的。”左宗棠交代李勉林:“你收到枪,马上交给李朝斌好了。”李朝斌的官衔是江南提督,绿营的最高长官。

    “是。”

    “听说你要回国。”左宗棠转脸问福克:“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回来?”

    “十天以后动身,两个月就回来。”

    “我现在要整顿水师。水师的利器,是鱼雷不是?”

    “是的。”

    “我想买一批鱼雷,你有没有?”

    “有,有。”福克答说:“左大人知道的,东西洋各国凡有新出的利器,一定把样品跟说明书,送到我洋行里来的。尤其是这趟我回德国,可以亲自打听到最新式的运了来。”

    “能不能连技师一起请了来。”

    “当然。凡是采购中国从前所没有的新式武器,一定把技师派来,教导如何演放。这是必有的规矩,不会错的。”

    “喔,你没有弄清我的意思,我是说能制造鱼雷的技师。”

    “那也有。”福克答说:“不过要先看制造局,有没有能造鱼雷的机械。”

    “你跟李观察商量。”左宗棠又问:“还有种‘碰雷’,作何用处?”

    “是……”福克向翻译弄清楚了“碰雷”二字的意思,方始回答:“那叫水雷,是专门为了防备对方兵舰用的。譬如一个港口,不愿意对方兵舰闯进来,就可以在港口海面上布下水雷,船一碰到就会爆炸。”

    “自己的船呢?”

    “自己的船,一样也会爆炸。”福克只说:“水雷的威力很大,麻烦是不长眼睛,所以非遇到与外国交锋,打算断绝水路交通,不用水雷。”

    “事后呢?”

    “事后要清理。专门有种船叫扫雷艇。”

    “照此说来,这件事牵涉很广,暂作罢论,你只管替中国采购最新式的鱼雷好了。细节你跟李观察去商议。”

    “是!”

    看看没有话了,福克在翻译示意之下,起身告辞。李勉林虽被留了下来,但从头到底没有能容他说一句话,内心万分不悦。

    至于左宗棠将李勉林留了下来,是要谈半公半私的事。不过私事倒也不是他的个人之私,是为了曾国藩的小女婿聂规缉。

    原来曾国藩的欧阳夫人,共生三子六女,长子及五女,自幼夭折,在世的有两子五女,长子纪泽,文章政事俱是第一流,而且由自修而通英文,为国藩所看重,后来袭封侯爵,以钦差大臣出使西洋,与郭嵩焘都是真正懂洋务的大才。

    次子纪鸿中举以后,会试一直不利。曾国藩也知道“场中莫论文”,考试要碰运气,但功名之念,横互胸中,期望亦未免过切,总说他的次子不用功。偏偏运气也真坏,直到曾国藩去世,始终是个举人,以后也一直没有能够中进士,与长兄相较,境遇大不相同,以至于在京郁郁以终,身后还是左宗棠替他料理的。

    比起曾纪鸿来,他的姐妹们的境遇,又更不如他了,有的婆婆太凶,有的丈夫没出息,曾国藩持家极严,说他见过许多名门之女,贪恋母家富贵,往往不肯在夫家尽子妇之道,到后来都无好结果,因此他的女儿们虽都遇人不淑,但因曾国藩不许她们归宁,只好在夫家受罪,个个都是终日以泪洗面。

    其中四小姐嫁得不错,偏又青年守寡,所以曾国藩生前常说,他的“坦运不佳”。

    六小姐是最小的女儿,湖南人称为“满小姐”,名叫曾纪芬,她是曾国藩去世后才嫁的。本来由她叔叔“九帅”作媒,许婚于衡山聂家,定在同治十一年出阁,不意就在这年二月初,曾国藩中风殁于两江总督任上,到得服满已是光绪年间。

    曾纪芬的夫婿聂规缉,字芸台,他家是衡山世家,先世以行善出名,但聂规缉却连个举人都没有考上,以至于只能混个混差使。他有个姐夫为先前的两江总督刘坤一委为“筹防局总办”,聂规缉单身跟到江宁,在筹防局当差,只得八两银子的车马费,但却要接眷。原来聂规缉到了江宁,才知道曾国藩真是门生故吏满天下,将他妻子以“曾文正的满小姐”这个“头衔”搬出来,在裙带上着实能拖出来一点好处,这就是他接眷的打算。

    果然,曾纪芬照她丈夫的嘱咐,由湖南坐船经武昌时,特为去拜见湖广总督李瀚章的夫人,稍为谈一谈丈夫的境况,聂规缉立即被委为湖南督运局驻江宁的委员,月支津贴五十两,日子过得很舒服了。

    及至左宗棠接刘坤一的手,倒了江宁不久,便将曾纪芬接到总督衙门叙旧,曾国藩生在嘉庆十六年辛未,左宗棠生在王申小一岁,因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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