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雪- 第33部分

　　　　在我就要踏下甲板的那一刻，身后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与怒气传来。

　　　　不知为何，我沉甸甸的心竟然因他的气怒倏然一轻，从相见到现在，他一直表现的过于冷漠，冷漠的就像我是一个陌生人，而此刻，他竟然发怒了，他生气了，不再执意隔除于陌生的距离之外！这么形于外的怒气，我的泪不受控制地涌上，唇边却不由自主地绽开一抹笑，因着那倏然的轻松，让我执意往谷底沉去的心情竟然在刹那间转阴为晴，连自己也控制不了地涌动着欢乐的情绪，没转身看他此刻的表情，却可以想像得到他又气又恼又不甘地样子，心就柔柔地泛作了一池春水，这个少年啊，即使是在这样气我的情况下，还是这样地——放不下！

　　　　笑漾上，心底的暖意持续升温成滚烫盈满了眼眶，可是，似乎是从很久以前养成的坏习惯，总是不想让他太好过，我故做冷漠地道，“是我认错人了！”

　　　　“你——”身后传来的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好——”

　　　　唇角偷偷地抿着一抹笑，悄悄地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打扰了，这就还龙毅公子清净！”

　　　　故意加重“龙毅”二字的咬音，果不其然，身后的他气息短促，盯着我身上视线恶狠狠地，冷着声道，“好！好！”

　　　　接着是愤愤地甩袖声，我心中一阵不忍，回转身，看他僵冷着身子站在船舷上，衣袂与长发被江风吹动着，这个少年啊……

　　　　忍不住又迈步向他走去，他听到我的脚步声，身子一僵。

　　　　“龙儿……”我柔声轻唤，静静地注视着这副已见伟岸的身影，他转身，薄唇微微蠕动，似是又要反驳我，但看到我柔和中带着水光的眼睛，却还是抿唇没有出声。

　　　　“龙儿……”我缓步走到他的身前，看到他眼底的不甘，怜惜，混着气恼，就这么瞪着我，我微笑着与他对视，却抑不住眼中泛上的泪水，叹息似地低唤，“龙儿……龙儿……”

　　　　一声又一声，像是唤不完似地，看着他眼中的气恼渐渐地全部化做爱怜，只是还有些不甘，气恼地再瞪我一眼，还是重重地把我拽进怀里，紧紧地拥住！

　　　　“你呀，就是个磨人精！”

　　　　不甘全部化做宠溺，带着深深的无奈与苦涩，我心中一涩，紧紧地抱住他，模糊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要道歉，”他抬手按住我的唇，涩然地看着我眼中深深的歉意，涩声道，“若有下一次，你——还是会走！那么，不要道歉！因为歉疚并不能留住你，你不需要抱歉！”

　　　　“龙儿——”我心一痛，轻轻地拉下他按在我唇上的手，一手轻抚他憔悴的面庞，“你不该来寻我！”

　　　　身子被他倏然用力抱得有些痛，我呼吸一窒，却没有开口抗议，只是看着他痛楚的眸子，“龙儿……”

　　　　他的眸子被心痛燃成黑亮，牢牢地、不肯置信地盯着我，“在你生死未卜的时候，你让我不要找你？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你让我抛开你？！娃娃，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对我？即使……即使你想要陪伴终生的人不是我，可，三年的朝夕与共，连这点情分都吝于我吗？”

　　　　他像是被我一句逼到了忍耐的极限似的，环着我腰的手力道大地几乎要将我的腰折断，可是我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被他脸上与言语中深入骨髓的痛苦震惊了！

　　　　他、他在说什么？！

　　　　“龙、龙儿——”我结结巴巴地看着他。

　　　　“不要告诉我你一直没有感觉，”他锁视着我双眼，不让我有躲开视线的机会，也将他眸底的深沉地痛楚毫不保留地让我看个分明，只是我没想到，自己同时也被他看得无所遁形，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击中了我一直以来不肯承认的最隐密不愿面对的心思，“娃娃，若不是有所觉，当日……你又岂会那么绝决地离开！”

　　　　原来，我在他的面前一直是这么透明的存在！

　　　　我傻傻地与他凌锐带痛的眼神对视着，突然之间失却了所有的语言能力，只能怔怔地与他对视着！

　　　　这分心思，是午夜梦回时偶尔涌上心头即刻又被强力压下的最隐密的那一隅，就连自己都朦朦胧胧地不敢让这思绪明晰，而他，竟然这么轻易就将我看穿了？！

　　　　“娃娃……”他沙哑地低唤，一手抚上我的颊，轻轻地摩挲，“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我突然自失地一笑，我怕什么？我怕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最怕的还是自己，怕自己不受控制的心，怕自己眷恋的心，怕自己不肯割舍的心，怕自己左右撕扯的心，怕自己不够坚强的心……我所怕的，都是自己无能抗拒的东西，一旦无法控制，那我将万劫不复，这世上虽大，却有谁能救赎彼时的我？

　　　　我握住他的手，凄然苦笑，“不要将我看得这么清楚，龙儿，不要将我看得这么清楚！”

　　　　我的凄然无助惊痛了他，紧紧地拥住我，他的声音嘶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明明，是我将一切混乱至此不是吗？此时此刻，我伤他至深，他竟然还是这么包容着我，这么忧心着我，心里又痛又涩，似乎还带着一缕不明的甜意，掺杂成我不敢深究的不解，涩涩一笑，我依在他的怀里，疲倦地闭上眼，此时，只想静静地汲取他的温暖，只想就这么栖息在他温暖的胸怀，其余的，都不想再多想了！
　


九月雪　九月雪2　第九章　此心恸
章节字数：3211　更新时间：08…09…16　09：53
　　　　“濯少！”

　　　　鸾和大叫着推开舱门，我似乎看到龙儿唇角不控制的抽搐，忍不住微笑，这个鸾和啊，真是少见的直性子姑娘。两天了，每每想起她见到疲倦的我被龙儿抱回舱时那种目瞪口呆的表情，我还是忍不住想笑。

　　　　我们依然在船上，我没有问那些袭击我的人的下场如何，但既然我们依然在船上，那就说明那些人不会再对我的安全形成威胁。我不是什么十八、九岁的梦幻年龄，眼中的一切都是充满世界大同的瑰丽色彩，在见到龙君澈杀人后，我也真正认识到自己所处的这个江湖，绝不是我以前在武侠小说中找那种豪气冲天的感觉一样，这里是真实的世界，用血肉求生存的残酷世界，有了这样的认知，也就不妇人之仁地妄想会是怎么和平的场面，所以，也就没有多事的问，知道是一回事，并不表示我有多么坚强的心去面对，也或者，我够懦弱，够自私，这样不闻不问，当事情不曾发生，也让自己的心安一些，不管什么原因，我毕竟还没有冷血到身上背负几条人命而无动于衷！

　　　　龙儿转头冷冷地看着一进门就被他的脸色给钉得僵在门口的鸾和，“我说了，不要叫我濯少，我的名字是龙、毅！”

　　　　“是、是！”鸾和干笑，“那个毅少爷，二爷要咱们回去呢！”

　　　　龙儿神色一僵，目光与我对上，我向他微微一笑，却其实一肚子疑惑。他并没有向我细说这个鸾和的来历，只含糊地说是侍女，现在又出来个二爷。其实一直以为龙儿是孤儿一类的，就算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沧桑，那也就算是有出身来历的孤儿吧，但没想到下山来，先是龙君澈，再是这个鸾和，现在又出来个二爷，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你先回去！”龙儿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我却感觉到他一瞬间的僵冷，看来对那个二爷有些抗拒。

　　　　“可是——”鸾和苦着脸皱眉，想要再说什么，却被龙儿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又咽回嘴里，只能不情不愿地道，“那好吧，不过二爷要怪起来，可别说我没告诉你噢！”

　　　　“船到下一个码头你就下船吧！”龙儿当没有听见她说什么，迳自吩咐道。

　　　　“是！”鸾和苦着脸答应，“那少爷呢？要到哪里？要是二爷问起，鸾和要怎么回答？”

　　　　龙儿面色一冷，“告诉他，时候到了我自会去见他，其他的，不要乱嚼舌根！”冷冷的看她一眼，那一眼有很深的警告意味！

　　　　“知道了！”鸾和噘嘴答应，“那鸾和退下了，少爷与九姑娘好好休息！”

　　　　说的什么话？我好气又好笑地看她无精打采地推开舱门出去，什么叫少爷与九姑娘好好休息？这个姑娘怎么说话总是不过脑子？

　　　　摇摇头，收回视线，正好对上龙儿有些为难的神情。我一愣，随即有些明白，微微一叹，走到桌边倒杯茶给他，“你想说我可以听，要不想说的话，不要勉强！”

　　　　他微微一愣，随即眸底微怒，接过水杯放在一边，抓住我的手，“与我相关的事你一点都不想牵扯是不是？”

　　　　又生气了，我实在很不想叹气，却还是忍不住长长地叹口气，是我逃避的后遗症吗？他变得敏感多疑了起来，即使是努力克制，却还是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他在尽一切可能加深我对他的眷恋，想要以此来留住我吧！在心底暗暗叹气，把他拽起来，自己坐在他的座位上，换他站着，我抽出自己的手，不悦地轻拉他的头发，这是多年来的习惯，看他皱眉，我却没有克制自己的打算，“你怎么变得这么爱胡思乱想，外带胡搅蛮缠？真是不可爱！”

　　　　“娃娃——”他咬牙瞪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真是怀念啊，这个被我撩拨得青面獠牙的龙儿，我忍不住呵呵笑出声。上次仓促的重逢不算，我们分开也一年有余了，而这次相见的情景太过沉重，让我几乎遗忘了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他忍耐地闭闭眼，已经不对我的顽劣抱什么期望了，最后无奈地一笑，一把拉起我，走到桌前坐下，我不明所以看他，却被他敲了个爆栗。

　　　　“干嘛？”我抚着被他敲的额头瞪他。

　　　　他对我凶狠的眼神视而不见，迳自问着，“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皱眉。

　　　　“是！”他点头，神色有些冷了起来。他知道我对于医治我体内毒素的抗拒，即使心里焦灼如火烧，却还是捺下来顺着我，但我不相信他肯放弃，要不然他肯定不会是这样的神色！他是笃定我接下来的行程里绝对没有百草谷。

　　　　我轻轻叹了口气，知道我是没有机会再一次不告而别，也就不打算瞒他，“我要去九华山！”

　　　　我必须去找阿久，她的削月还在我这里，而且我也不放心，不知道她与风锁云之间是怎么了，还是被人强押去目睹风锁云娶亲的场景，我不知道阿久会怎么样！当初说的洒脱决绝，可，心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得下的！

　　　　他一点意外的样子都没有，其实早就料定我会去找阿久吧！九华山，也在徽州境内呀！我叹息，既然寻到我，他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弃呢？两日来，每每在不经意的回眸，都看到他眼底的焦灼心痛，这就是我当初决意离开的原因啊，怎么忍心他这样日夜为我焦心忧虑，他原本清冷的眉目已经因我日渐沉冷，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还要为我遭受怎么样的心理折磨？

　　　　“你是怎么寻到我的？”怕自己再想去又抑不住心痛，我换个话题，两天来一直没有机会问到这个问题。

　　　　他神色一冷，轻声哼道，“从你出扬州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你身后！”

　　　　“呀！”我惊呼，不信地瞪他，“我点了你的穴道！”

　　　　“你以为自己的修为有多高？平时的你就已经够差的了，更何况……”他抿抿唇没有说下去，顿了顿才道，“我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还是你以为你不在我旁边，我感觉不出来？”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呆呆地看着他恼中带气的脸孔，这一个多月来，他竟一直在我的身边，若不是我遇到危险，想必他还是不会出现的吧，等到我与阿久同去黄山……

　　　　我一愣，阿久？！黄山？！会吗？

　　　　我瞪他，“你与阿久早有联系？！”

　　　　虽然可能性不太高，但我却不得不这样怀疑，好端端地，阿久竟然竟然提起黄山，还那种神情，让我完全没有一点怀疑！

　　　　他撇开视线，闷声道，“我见过上官姑娘，告诉了她你的情况！”

　　　　所以，阿久说什么去黄山，竟然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我心中一痛，这一个多月来，从知道我中毒那一刻，给予他的就是我生机渺茫的心痛，而我的不肯合作与离去，更是让他心力交瘁。为了不增加我的心理负担，他压抑他的焦灼顺着我的任性，时刻不放弃医治我的决心！我真的希望此次相见是意外重逢，而不是他一直以来时时在我的左近看顾着我，让他看到我憔悴，看到我苍白，然后演变成他的焦虑，他的心痛，还要努力压抑，只能暗暗思索着要怎么引我去就医。

　　　　是多少个日夜冥思苦想，才能想到这样不着痕迹地诱我去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