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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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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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道闪电,我尖叫一声,朝无底的深渊坠落而下……”她回想起来依旧很感
恐怖,手紧紧地抓住冒辟疆,指甲都快掐进他的肉中。冒辟疆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
    “……我重重地摔在一块沙地上,灰尘腾起好高好高,大概要花三天时间才会缓慢地全
部掉落到地上。我觉得很渴,就在这时听见了波涛声,我抬头看见一条很宽的大河,河里有
许多画舫在移动,很像秦淮河,但绝对不是,秦淮河没有那么宽,那水清亮极了,而我却满
身是灰,我快步跑到河边,正要朝河里跳……”
    “那是忘川。”单妈肯定地说道:“人一跳进去,就肯定活不了啦。好险!”
    “……一个妇人挡住了我,她朝我身后一指,说道:‘快看,冒辟疆来了。’我忽然就
想看看你,回头一看,我就醒了。”
    冒辟疆感动得使劲摇摇她的身子。单妈急切地问道:“看清那个妇人了吗?”
    “是个慈眉善眼的女人,披着头巾,像那些从南洋回来的人传说的波斯胡人。”“妈
呀!那是观音菩萨。”单妈一拍大腿,边说边跑下楼,最近一段时间,她一直都在厅堂朝观
音菩萨像乞求慈悲。这时,她恭敬地点上三柱香,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叨道:
    “感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感谢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家小姐起死回生。
再求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家小姐早脱病灾。”
    一连三天,董小宛都牢牢地捉紧冒辟疆的手,不让他须臾离开。
    他俩叙说着彼此的思念之情,以及别后的经历和遭遇。他当然要讲到京城和崇祯皇帝,
还有陈君悦和龙兰,还有范丞相和史可法,还有北京那妙不可言的永远晴朗的蓝天。她听说
连皇上都被《灵台蜀妃》惊动了圣颜,而且还救了心上人一命,得意极了。可惜病体依旧软
弱无力,否则,她一定要即兴弹奏一曲。她当然要讲到黄山,讲到方惟仪和妙端。不过,她
的故事要悲伤一些,怨恨也多一些。有几次,冒辟疆都听得泪光闪闪,喃喃地乞求她:“原
谅我,原谅我,我来晚了。”
    有时,冒辟疆故意使用夸张的动作来强调激烈的感情,其实是想趁机抽出握在董小宛手
中有点麻木的手,但就在刚刚脱离的一刹那,她的手又像一只灵活的猫会立刻将他的手抓
紧。他只得无可奈何地朝她深情地望一眼,董小宛娇嗔地一笑。
    第一天夜里,他疲倦极了,董小宛却不敢闭上眼睛,她说:“我怕,怕闭上眼就醒不过
来了。”他只得硬撑着,强打起精神。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内心暗暗发笑。第二天夜里,两
人都支持不住了,双双坠入梦乡。冒辟疆偶尔被夜风吹醒,悄悄地从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
手。但是,即使在梦中,董小宛也没忘记抓牢这棵救命草,她一下就醒了,再次抓住他,将
他的手枕在脸颊边,再次进入了梦乡。冒辟疆瞧着她睡梦中甜美的脸颊,苦笑一下。只要能
让她内心有一丝安慰,从而削弱自己的负疚之感,他是什么都愿意为她做的。他觉得董小宛
变了,变得有些任性,也有些软弱,但比从前更惹人怜爱。也许,人在病中都是极端无助
的。
    第三天,惜惜和单妈请来撑船的刘二,帮忙将那些药罐扔进河。那些陶罐像坚硬的鱼张
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将水咕咚咕咚吞下肚子,然后缓缓沉入水底。一百年后,附近一些钓鱼
的闲汉依旧将那个地方称为药罐潭。曾经不断有人吊起药罐来,最传奇的是一个老汉用那药
罐中的水治好了老婆多年的病。惜惜和单妈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院子中的药渣清除干净,很
后悔当初将这些渣子顺手倒在院中。董旻则请几个人将棺材拖走变卖了一些银子。院子中的
晦气清除了,人人又露出喜色,惜惜和单妈又开始像往常一样梳妆了,人也精神起来了。
    第四天早上,一阵小鸟啁啾声将冒辟疆从梦中惊醒。他便发觉董小宛早就醒了,正目不
转睛地看着自己。两人相视一笑,便在床上一阵笑闹。冒辟疆请求她放开自己,让自己出去
呼吸一下早上的新鲜空气。她说:“不。”刚好端早茶上来的单妈看见了,便劝董小宛让冒
公子也舒展舒展身子骨,这样太遭罪了。董小宛嘴角一翘,说道:“我就是要让他受罪,我
要惩罚他,罚他一辈子。他害我受的相思苦一辈子都尝还不了。”
    说归说,做归做。她还是放开冒辟疆的手,一来她觉得不能太过分地让他难受。二来她
觉得自己也可以下床走走了,由于卧床太久,她身上的气味自己都觉得难闻,且身上汗津津
的,也很难受,她想沐浴,想认真梳妆。冒辟疆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站到窗前,看着远
处水边笼罩着翠绿烟云的杨柳丛,那么妩媚。
    冒辟疆认定董小宛是他终身的伴侣,是他心头的肉。虽然,刚才她躺在床上时并不是绝
世美人,而且那挺起的骨骼,病厌厌的肤色,带着药味的发丝令他有些厌倦。但是,当她重
新沐浴之后,梳妆打扮一番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改变了那个不很好的看法,因为这病美人
甚至比以前还要美。
    她走到他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仰起脸,双眼亮晶晶地,他想:疾病已经完全
被洗掉了,只要略略营养调补一下,她就会很快丰满起来。他温柔地搂住她的腰,手掌贴在
她的背脊,那里温暖而柔韧。他吻着她的耳朵,吻着她的脸颊,吻着她的眼,最后将嘴唇压
在她的唇上。俩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似乎永不分开。这时,春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激荡
着他俩的心。
    “冒公子。”惜惜喊道。然后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跑上楼来,他俩只得依依不舍地分开。
惜惜已提着裙摆闯进卧室,见此情景,知道打扰了好事,便朝董小宛笑嘻嘻吐了一下舌头,
说道:“冒公子,门外有两个人要见你。”
    “他们没说是谁?”
    “没说,只说你见了就知道。”
    冒辟疆从敞开的窗口看见院门外站着两个人。不是王天阶和范云威吗?他们怎么来了,
一定有什么事。忙朝小宛道:“是复社的王公子和范公子,我去去就来。”
    一见面,冒辟疆拱手道:“什么风把二位兄长吹来了?”
    范云威道:“贤弟,这几天把大伙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冒辟疆将他俩拉到一边,将这两天的事粗略说了一遍,二人感叹道:“天赐奇缘。”
    然后,范云威便告诉他这段时间复社有几件事要办,他俩也想趁机畅游一圈,准备游游
无锡、阳羡、昆陵、澄江、金山、扬州,最后去南京,特来问冒辟疆是否同游。王天阶建议
他带上董小宛,她大病初愈,正该出去散散心。冒辟疆觉得很有道理,便又跑上楼和董小宛
商量。
    董小宛一听,正中下怀,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午后,王天阶和范云威租了一艘较大的双帆客船在半塘停泊靠岸。冒辟疆和董小
宛牵着手上了船,后面跟着大脚单妈。小宛特意带上她,让她饱受折磨的心灵得到稍稍的安
慰,同时也可以服侍大家,众人可以更加尽兴游乐。
    大家在船头客客气气地见过之后,便相让着步入船舱。船家挂上缀满补丁的厚重的帆,
春风鼓荡着水面,船驶入一片空蒙浩荡的水域。
    因为顺风,船工们就有些轻闲,便在船头撒下鱼网。鱼网跟着船拖一阵,它破开水面,
仿佛一条大鱼伴在船的旁边游动似的。这一网打到十几条活蹦乱跳的鱼,董小宛兴致勃勃地
在船头拣鱼。这样美丽的女人在身边,船工们更加卖力气,又撒一网,讨她欢心。
    大脚单妈也来了劲儿,有心显显做菜的本领。那些鱼通过油盐酱醋的烹饪之后,都摇身
一变,成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满满地摆了几大碗。众人围拢来,招呼船家和船工放下帆也
来吃,任船儿在水面飘荡,众人开怀畅饮。船家平日里吃鱼哪有如此讲究,心里痛快之至,
引吭高歌:

    铜斗饮江酒,手拍铜斗歌。
    侬是拍浪儿,饮则拜浪婆。
    脚踏小船头,独速无短蓑。
    笑君渔阳操,空恃文章多。
    闲倚青竹竿,白日奈我何。

    船家久经风雨的嗓音有点沙,苍劲有力,破空而去,一群沙鸥闻声飞起,像优美的小风
筝在头上盘旋。水面的波浪仿佛也被压下去一般,极胆怯地轻轻拍打着船舷。
    众人大声叫好,也许是酒的原因,众人看见夕阳之下是一片红彤彤的江山。范云威豪兴
大发,大声呼吁众人来联句助兴,众人纷纷叫好。船家凑上来道:“不怕在各位公子面前现
丑,我也来一句。”
    众人正在兴头上,当然赞成。
    王天阶道:“江上求一醉,举杯听船歌。”
    范云威道:“早知闲云好,不必文章多。”
    冒辟疆道:“前尘起虎吼,何不披渔蓑。”
    董小宛道:“伴君帆舱下,随波任清浊。”
    船老大道:“杀鱼取苦胆,浪子岂无乐。”
    众人于是一番笑,心气高昂,真正笑傲江湖。几个船工无法表达心情,便频频将杯举过
头顶,大声嚷道:“举杯,举杯。”看看时光不早,船家笑哈哈径直走开,用力扯起船帆,
帆哗啦啦升上桅杆顶端。几个船工也去用手摇起橹来。船乘风破浪而去,正所谓“直挂云帆
济沧海”。
    船到无锡靠岸。众人一起游了惠山,饮了惠泉,冒辟疆和王天阶、范云威要去为复社办
点事,董小宛和单妈先回到船上,船工们正采购了粮食和蔬菜扛上船。冒辟疆和王、范二人
办完事往回走,忽然看见前面十字街头人山人海在观看什么热闹。三人也凑上前去,却是官
吏正押着死刑犯人。但见刽子手将鬼头刀高高举起,一刀劈下,寒光闪处,犯人身首异地,
头滚出去很远,围观者一阵惊呼,妇女们都惊得掩了面。冒辟疆惊讶地发现那犯人很熟悉,
却没想起究竟是谁。
    官吏简单地验了尸,然后打着锣开道扬长而去。人群中许多老人妇女一拥而上,纷纷从
怀中掏出馒头去醮那热腾腾的血。王天阶和范云威看得出神。
    冒辟疆轻声问旁边一位中年商贾:“被杀的是什么强盗?”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商贾打量他道:“这个可是有名的江洋大盗,人称‘一楫夺
命’的龙游。官府费了好大劲都没捉住他,不料却在咱无锡落了网……”
    冒辟疆脸色苍白,原来是义兄龙兰的同室兄弟龙游,那年长江上的事涌上心头,他禁不
住一阵颤栗。
    商贾狐疑地望望他:“怎么?客官认得这个强盗?”
    “好像见过。”冒辟疆不经意答道,立刻发觉说错了话,忙改口道:“不不不,从没见
过。”
    这时,那商贾已经连连后退,退去约一丈远时,指着冒辟疆大声叫道:“这里有个强盗
的同党,快抓住他。”
    冒辟疆额际冒出冷汗,慌乱间想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身边的王天阶和范云威却又不知
到哪里去了。他也不和那商贾计较,抽身就走。一群汉子见此光景,只当他心虚,高声叫
着:“抓住他。”然后一涌而上,将他按翻在地。他被众人扭打之时,方才想到:人本来就
是势利的狗,你越心虚它越要咬你。可惜刚才失了方寸,不然还有洗去嫌疑的机会啊。
    王天阶和范云威眼见人群涌动,猛然发觉冒辟疆出了事时,已经来不及了。人群围得水
泄不通,他俩挤不过去,眼睁睁看着众人押冒辟疆涌向衙门。两人当下决断,范云威跟着到
公堂去,王天阶则回船上去告诉董小宛且先安抚她的心。
    且说董小宛久等冒辟疆不来,呆在舱里又觉得无聊。何况那些船工说话没有顾忌,相互
之间尽说些下流事情,她便站到船头上来,单妈也站到她身后。她朝码头上那条街望着,心
里忐忑不安。
    这时,一队官兵从街上走过,一位官兵忽然从队伍跑出来,手里提着刀,他径直跑下码
头,到了水边,将刀咬在嘴上,解开裤带撒尿。董小宛慌忙回避。
    单妈怒骂道:“死汉子,真不要脸。没看见这里有人啊!
    怎么不在街上解呢,真不要脸。”
    那官兵从嘴里拿下刀,刀尖指着单妈骂道:“街上人多,死婆子,再嚷嚷,老子杀了
你。”单妈见他恶狠狠的双眼像发疯的牛,忙收了口,自知招惹不起,那官兵转身跑上码
头,又跑回队伍中。
    董小宛道:“这样的官兵,也能打仗,怪不得北方闯贼和清兵闹得那么凶啊。”
    她不经意又朝那队官兵望去,看见两个军官骑马走过。其中一个军官扭头朝这边看,刚
好打了个照面。两人都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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