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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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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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部一走,马士英和阮大铖在朝中就无人敢反对了。
    不久,阮大铖升任兵部侍郎,大权在握。便向福王大献美女歌妓,深得福王重用。他不
久又记起复社的仇来。眼见复社的主要人物都在南京,便奏准复社有造反之意,福王大怒,
下令捕捉复社之人,锦衣卫倾巢而动,查封了复社的聚合处。复社中人人如惊弓之鸟,各自
逃命。陈定生、吴次尾、顾子方、周仲驭、雷演祚统统被捕入狱。由于杨龙友的帮助,方密
之、郑超宗、黄太冲三人化装逃走。侯朝宗则从媚香楼后的小门跳进秦淮河中一只货船,钻
入一只箩筐才逃脱追捕出了南京城。
    这是盛夏,媚香楼透出一股萧索、衰败的反常迹象。冒辟疆一边敲门一边感觉到令人不
安的气氛,仿佛一切正在变坏。
    给他开门的李贞丽,看见冒辟疆,吓得浑身一哆嗦,她说:“快,快进来。”他立刻知
道发生了非常重大的变故,因为一只手提着剑,只得单手去牵马,马儿有些犹豫,所以在门
前耽误了一下。李贞丽立刻看见一位门对面卖臭豆腐的小贩正慌张离去,她想:肯定是锦衣
卫的暗探跑去报信去了。
    冒辟疆刚把马拴好,李贞丽和李香君也不多说话,一人拉着他的一只手就往后门走,脸
色焦急惶恐。他问:“出了什么事?”
    李香君道:“你快点走,离开南京再打听。”一边说一边叫丫环将他的宝剑拿去藏好,
刚好管家走来,他接过了宝剑。
    说话间,已到了后门。李香君开了门,娘儿俩便把冒辟疆朝门外推,边推边说:“快点
离开南京,越快越好。”
    冒辟疆还想问清楚,忽听门外一声大喝:“走!往哪里走!”
    门外一条汉子横着一条扁担,李贞丽认得是那个卖臭豆腐的陌生小贩。
    冒辟疆情急之下,转身就跑,李贞丽和李香君将两扇门猛然关上,用身体抵住大门,朝
他喊道:“冒公子,快跑,快跑。”
    门外的汉子本是锦衣卫中的高手,娘儿俩怎能挡得住。只几脚,便踢破了两扇门,将两
个女人撞倒在地,那汉子进来,朝冒辟疆的背影叫道:“逆贼,赶快就擒。”
    情急之下,管家拔剑在手便去阻拦那汉子,两人交手只几招,管家便被打翻在地,宝剑
也被夺走。他见冒辟疆还在慌慌张张地开大门,谁知越急越开不开。管家忍痛奋力一跃,紧
紧抱住汉子的腿,那汉子踢了几下,没踢开,挥剑只一下便将他的两只手斩断,一只断手吊
在汉子的裤子上没有落下。
    这时冒辟疆已打开门,跑上了大街。汉子紧追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飞奔。街上有很多人,见此情景纷纷躲闪,特别是看见小贩模样的
汉子裤子上有一只血淋淋的断手在飘来荡去,都吓得张大了嘴。妇女们尖叫着转过身去,将
儿童紧紧藏在自己的怀中。
    冒辟疆急中生智,气喘嘘嘘地边跑边喊叫:“杀人了,抢钱了。”
    这段时间的南京云集着许多欲求保家复国的带刀侠客。
    冒辟疆的叫喊声使三个路过的侠客热血直冲脑门,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何况是这
显赫的新的都城。三个侠客挺身而出,挡住那小贩,几样兵器便叮叮当当劈杀起来。眼看冒
辟疆将要在前面街角消失,小贩一急,朝后跳开几步,一把抓破粗布上衣,露出其中的绣
袍,大声叫道:“快闪开,老子是锦衣卫!”三个侠客吓得转身就朝小巷中跑,心里骂自己
瞎了眼,那锦衣卫也不去追他们,径直去追冒辟疆。追到街角,却再也看不见逃犯的影子。
街上只有一乘挺有气势的花轿,轿旁走着十几个家奴。那锦衣卫在街角东张西望,舍不得失
去这个立功的机会,刚好那边又走来三个锦衣卫,便叫拢来,一起朝前追去想检查花轿,但
看那气派乃大富人家的女眷。所以没敢造次。
    那花轿里的确有一位美貌的富家女人,冒辟疆也坐在她的身边。这是何故?
    冒辟疆转过街角,慌乱之间差点和一群人簇拥着正要上轿的女人撞在一起,他猛然站
定,刚好和那女人面对面。女人惊喜道:“冒公子,怎么是你?”
    原来她就是北京范丞相府中的阿飘。范丞相死后,她逃出北京城到了南京,被马士英看
中,做了他的小妾。她知道冒辟疆是复社中人,也知道朝廷正大兴党狱捕杀复社之人,见他
如此慌张,便知必有人追赶,当即便把他拉上了轿。命轿夫抬着往城外走。
    在轿中,冒辟疆才知道南京城发生的党狱之变,才明白李香君为何那般惶恐。不觉有些
后怕,脑门上迸出了汗珠,好险!幸亏碰上了阿飘。他从轿窗中看见四个锦衣卫朝前追了过
去,心里庆幸极了。
    在轿中,阿飘告诉了别后的经历和遭遇,还暗暗表达了思念之情。冒辟疆也简单地叙述
了别后的一些经历。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城门,他看见锦衣卫站在城门边,正盯着
轿子看,脸上有些疑惑,好像轿子有漏洞似的。
    那轿子确有漏洞。冒辟疆自己也发现了:轿子的挡风帘太高,从外的确可以瞧见轿中人
的鞋子。那个锦衣卫本是极老练的捕快,他们职业的眼光立刻便发现花轿的垂帘中,不仅有
一双女人的绣脚,还有一只男人的皂靴,便犯了疑,正欲看清,忽见轿子的皂靴突然收了起
来,立刻便知道被追捕的人坐在轿中。四个锦衣卫在没弄清是哪家的花轿前未敢造次,而让
轿子眼睁睁出了城门,他们拉住最后一个家丁,给他一两碎银子,问道:“这是哪个官人的
家眷。”家丁道:“当朝马尚书爷家的。”四个锦衣卫吓得吐吐舌头,庆幸没有胡来,否则
少奶奶发起威来,不仅抓不得人,而且连命也可能丢掉。
    当下只远远地跟出城门,其中两个抄一条近路,跑到前面去拦截。
    阿飘将冒公子送出城门很远,才让他下轿。彼此匆匆道了珍重,她才从原路返回。跟在
后边的两个锦衣卫躲在草丛中,她没看见。
    冒辟疆急急地朝前走,冷不防前面两个锦衣卫拦住道路。
    他认得是城门边那四个锦衣卫中的两个。心知不好,正欲转身,后面两个锦衣卫已按住
他的双肩,将他掀翻在地,掏出绳子捆了个五花大绑。那小贩打扮的汉子,狠踢他两脚骂
道:“妈的,老子看你跑!跑!”随后将手中那只血淋淋的断手打在他的脸上,冒辟疆痛苦
地闭上眼睛。
    且说阿飘刚进城门洞便觉得尿急,实在憋不住,便叫停了轿,上了一次茅坑。那城墙边
的人家,哪里见过贵妇人到此,慌忙将茅坑冲一遍,这一耽搁,当阿飘出来上轿时,刚好看
见四个锦衣卫押着冒辟疆走回来。她脑中一阵轰鸣,此刻要救却没奈何。只得叫一个家丁远
远跟去,看看下在哪个牢中。
    牢中的生活黑暗无边。冒辟疆不能适应。他垂头丧气蹲在牢门边。天快黑了,竖着铁栅
的细小窗户像夜色中的一滩水,显得亮晶晶的,他贪心地眷恋着那小小的正在消逝的日光。
世上如果有绝境的话,这里就是绝境。牢里死一般寂静,他像一个走到世界尽头的人。
    视力慢慢适应了黑暗,他看见自己的旁边有一堆稻草,便站起来,脚麻木得不再是脚,
仿佛是什么身外之物,他想把稻草铺平,躺下歇一会。
    他刚伸手去,稻草忽然一动,钻出一个人来。那人冷酷地问道:“你是谁?”
    冒辟疆猛然一惊,站立起来。他说:“对不起,我没看见。”
    “为什么看不见?”
    “太暗了。”
    “小子,不是太暗了,是你太恐惧。恐惧是真正的障眼法。人间本来没有完全的黑暗,
是恐惧使人瞎了眼。小子,仔细看看,这里难道没有光吗?”
    冒辟疆真的看见了光,是一种幽蓝的淡淡的光。他看清了稻草堆中那个人:满头花白长
发,表情模糊,只有那对泛着蓝光的眼白极端透彻地盯视着他,这眼光能够看穿任何人的心
事。
    那人冷冰冰地问道:“我在这里蹲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弱不禁风的人,为什么
坐牢?你这种人一定是干什么风流勾当。”
    “不是,我是复社的人。”
    “复社?复社是什么东西?”
    “一个读书组织,复兴国家是它的宗旨。”
    “放狗屁,书读得越多越愚蠢。没有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蠢才,天下早就太平了一万
年。小子,他们以什么罪名抓你?”
    “奸贼诬告我们要造反。”
    “活该被捉进来。可恶的书生!就算造成了反,难道一个朝代比另一个朝代更好?气死
我了!我最讨厌书生!什么他妈的亡国恨,天下本来就没有国。天下最大的骗局就是建立国
家,制定法典,强迫别人来俯首。狗日的,可恶!”
    “这……”
    “住口!还敢诡辩。老子卡死你!过来,用稻草把我埋好。尽是些浊物!”
    冒辟疆体谅他蹲了二十年牢狱,也不和他顶撞。屈身将散落的稻草撒在他的头上,直到
看上去仅仅是一堆稻草垛。他对他说:“这样太热了。”
    “放屁。小子,待会你就知道了。老子这样才舒服。”
    冒辟疆也不理会。径直走到另一个角落,将少量的稻草摊平,也顾不得潮湿,便躺了下
来。却毫无睡意,盯着黑暗出神。他突然很害怕死,锦衣卫常常偷偷把犯人杀掉。想到自己
就要糊里糊涂地死去,再也见不到董小宛和苏元芳,他就觉得后悔不已,悔不该心存封侯的
梦想。
    太寂静了,任何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牢门外一点亮光伴着靴子声走过,他知道那是
狱吏打着灯笼在巡夜。过了一会儿,他侧边的墙上有石头的叩击声,声音三长两短,很有节
奏,他猜想那是隔壁犯人在寻求联络。他试着回应一次,他听到了极微弱的问候:“喂,新
来的,你是谁?”
    他知道这极弱的声音其实要大声叫喊才能传过去,他大声回答:“我是冒辟疆。”
    隔壁立即传来一激动的声音:“我是吴次尾。”冒辟疆听得真切,振作起来。两人就隔
着墙说了很多话。他这才知道许多复社公子都在这座牢中。当他知道方密之、郑超宗、侯朝
宗并没在牢中时,便猜想他们可能已经逃脱。但也可能关在别的牢中。想到如今复社中人都
落得如此下场,他倒认为当初不读书不结社还好一些。
    天快亮时,他遭到了蚊群的袭击。仿佛空中全是蚊群一般,叮咬着他。甚至穿透了他的
衣衫。他噼噼叭叭地抽打,有时一掌下去,便明显感到有几十只蚊子的尸体。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无法忍受,无法忍受。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稻草哗哗直响。
    “狗杂种!”他听到一声怒吼。那稻草掩埋的人猛地站起来。“吵死我了!”那人一边
说一边大步走出。他看见一头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野兽扑过来。还来不及出声,便被紧紧
卡住了脖子。他听见那人在喊:“卡死你,卡死你。”他欲要反抗,早已没有了力气。眼睛
一黑,便失去了知觉。那人的手慢慢松开,兀自狠狠骂道:“臭书生,打扰老子好梦。”
    冒辟疆走后,董小宛独自在水绘园中整理那些画卷古玩,将它们一一分类登记入册。这
是件比较劳累的事。苏元芳有时也来帮忙。正是靠着这些事情使她没觉得过分寂寞。
    如今的短暂别离,已经和在苏州时强烈而噬心的思念之情不同了,淡一些,但紧密一
些。有时仅仅是有所牵挂。董小宛并不怀疑自己对冒辟疆的爱。她通过对两种思念之情的比
较和分析,发现差别的原因是因为在苏州时的思念包含有绝望的因素,那时存在着再也见不
到他的可能性。她想:绝望的爱并不比幸福的爱强大,但表面上却强大一些。如今的思念和
牵挂变得可以忍受,因为男人不管多么浪荡,总有一天要回家的。她希望他早点回家。有一
天,苏元芳闲话之间忽然说道:“终于理解‘悔叫夫婿觅封侯’的滋味。”她笑了。
    她有同感。
    这天午后,董小宛想小睡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蝉声从敞开的窗户飞扬而入,吵得她
心烦。她走到窗边正欲关上窗户,看见惜惜在一株柳树下用一根竹竿去粘一只蝉,蝉飞走
了,她还固执地站在竹竿的下端。董小宛想到幼年的秦淮河。父亲每次给她捉蝉都没捉到,
只得从树枝上摘两个蝉蜕来安慰她。
    想起童年,总有一丝幸福的记忆,她的嘴角便绽开微笑。
    她想叫惜惜,想把她从沉静的对蝉的往事拖出来。这时她看见一个丫环急急地走来,一
边走一边用手帕扇风,炎热的天气令人脸色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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