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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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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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来想秘密地去探望柳如是、李香君,但顾忌惹来横祸,兴许救不了冒公子,连自己都要
沉陷苦海,也就只好耐着性子躲在杨龙友家,忍受着对姐妹的思念之情。
    谁知连杨龙友家也不是久留之地。这天,杨龙友急冲冲地跑回来,在马婉容和董小宛面
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了好一阵子,马婉容一边怜惜地替他擦脸上的汗,一边狠狠问道:
“死老头,急什么?什么事都会被你搅得仿佛天塌下来似的。”
    “唉!大事不好!”杨龙友喘息初定,狠狠一拍大腿道。
    董小宛听他口气,心里一惊,只当是冒辟疆出了什么事,脑中嗡嗡,眼底发黑。马婉容
也这么想,慌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声音带着哭腔。
    杨龙友道:“不知是哪个狗杂种,告密说宛君在我这儿。马士英要派人来请你去演阮奸
贼的《燕子笺》。”
    这个消息无疑也是一声炸雷。但董小宛却冷静地处理了它,毕竟不是冒辟疆的坏消息。
于是,董小宛匆匆离开杨府,到城外五十里处的一家客栈住下来。为防意外,李元旦终日戒
备地守在左右,只由茗烟城里城外地联络。
    这家客栈地处秦淮河边,董小宛从不出门,常常凭窗眺望阳光下的波光柳影,勾动她对
往昔的深深怀念,心酸和欢乐重上心头。惜惜安慰着她,她的忧伤感染了惜惜。
    “忧伤使女人美丽。”李元旦坐在宽敞的饭厅角落看见出来散步的惜惜得出这个结论,
惜惜比他刚到冒府时美丽得多,真是奇怪,有些女人总是能够越变越好。李元旦这样想了
想,又重新埋头啃那条粗壮的猪肘。惜惜站在门前,看着大路,正午的阳光照耀得大路惨
白,只有几个零星的人在赶路,另外有两头猪和两群鸡在无精打采地闲逛。惜惜也不知道自
己要看些什么,仅仅是眺望而已。
    她远远地看见骑马而来的茗烟,透过空气的稀薄振动,以及马蹄在干旱已久的路面连续
地敲击而起的灰土,她看到了茗烟脸上有许久不见的笑容,愉快的笑容,一切成为笑容的背
景,它像一块礁石冒出了忧伤的海平面。惜惜依着门框笑了起来。
    茗烟带回了令人欣慰的好消息。今天,杨龙友拿出一百两银子,成功地让典狱长闭上一
只眼,从而穿过三道森严的监牢之门,探视了冒辟疆,了解到他的现状以及他捎给董小宛的
一句话:“我已没有生命之忧,南京危险,宛君请速回如皋,切勿因为我又陷火坑。”
    这句话令董小宛感动。终于听到了冒辟疆的确切消息,使她胃口大开。吃饭时,惜惜以
为她要将这段时期欠下的饮食全补进肚子。
    夜深了,董小宛坐在青灯之下苦苦思索着解救冒公子的方法。她把灯挑得很亮。店主在
过道里拦住惜惜,央求她去求求夫人节省点灯油吧,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东西都贵,惜惜
给他二两银子,叫他将店里能点的灯通通点上,要挑到最亮的程度。
    在漆黑的夜里,小店像一颗明珠,几里之外都能看见它的光芒,都猜不透店主搞什么
鬼,白耗那些灯油。游移在夜幕中的无形的智慧如游丝般向小店靠拢,汇聚成一股力量冲进
董小宛心中,使她通过仅有的一点消息便渐渐地解开了无数个死结,找到了解救冒辟疆的关
键所在,也是唯一可能的办法。
    她的焦点最初集中在那个不曾谋面的女人身上,这个阿飘既然可以在两个巨宦之间做干
女和小老婆,想必是一位异常美貌的妇人。冒辟疆怎么也会与这样的女人有深厚之交呢?
    她如此倾心相救,其交情非同寻常。想到这些,董小宛就有点吃醋,傲气使她将焦点从
阿飘身上移开,她一定要靠自己的办法来解决。怎样解决呢?唯一的办法便是越狱。她从冒
辟疆所处环境细节开始想起,最后将焦点集中到挑书进去的箩筐上,智慧像一道急切的闪电
划破了长空,闪电又变成剪刀,唰唰唰剪去了所有的细枝末节。最后只呈现了一只箩筐,金
光灿烂的箩筐盛满了希望。
    为了明显地看见白天的来临,她叫惜惜去找店主灭掉所有的灯。她自己先灭了灯。店主
本已睡下,此刻一边灭灯一边嘀咕:“真是活见鬼,一会叫点,一会叫灭。古怪!古怪!”
    鸟儿天上鸣一下,又地上鸣一下。然后不管天上地上都是鸟鸣时,天就亮了。
    董小宛叫来茗烟,茗烟心里不太痛快,他还没睡够。又不便抱怨,一只手用劲在脸颊上
搓着一粒眼屎。她知道他的心思,但此刻由不得他,她有更急的心思,她要证明昨夜的所有
设想,萝筐是个关键。茗烟听说是去核实一下箩筐的大小,便抱怨起来。董小宛严厉地说:
“别说吃早饭,查证不了,永远莫回来!”茗烟听说如此严重,再不敢多嘴,打马直奔南京
城。
    董小宛始终在数着店里的一架滴漏,时光过得真慢,午时三刻,茗烟回来了,为了防止
自己说不清箩筐的大小,他特意买了一只相同的箩筐。
    李元旦也不知箩筐有何用。董小宛叫他试着钻缩进箩筐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依言钻进去。他站起来的一刹那便明白了董小宛的用意,因为他的身高跟冒辟疆差不
了多少。他大声叫好,董小宛满意地笑了。
    接连几天,董小宛和李元旦细心地推敲了整个行动计划的细节,李元旦亲自进城去考察
了三次地形,一切显得万无一失,她才叫来惜惜和茗烟,告诉了他俩营救的计划。茗烟赞叹
道:“夫人真是聪明绝顶。”董小宛打了他一下道:“现在不是奉承之时。回头到你家公子
面前去说。”董小宛又给他们派了任务,各人信心十足去做自己那一份事。
    又过了几天,所有环节都已打通,杨龙友甚至收买了一名狱吏作内应,一次营救行动正
式展开了。
    冒辟疆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只得忍受着,牢中定量分配的饮食总是吃不饱又饿不死。现
在书籍也不能给他安慰了。他刚刚发现原来书只有几本可以读,其他都不屑一读,按照这样
的现点,那一箩筐书只有《孟东野集》值得一读。他很沮丧。如果不是昨天杨龙友悄悄告诉
他越狱的计划,此刻他将不知如何度过了。
    挑书人担着一对空箩筐悠哉悠哉的走过三道防备森严的院门,他挑中这个时刻,是因为
狱吏们都急着换防回家吃饭,放松了警戒,加之这是留都最牢固的监狱,也许连鸟儿都难以
飞越。看见挑书人,冒辟疆免不了心里一阵紧张,他将要经历生死攸关的历险。
    两个狱吏跟着挑书人走进来,他们说要监督,挑书人极明白事理,知道他们是想敲诈几
枚小钱,便给他们每人二钱银子,说兵部尚书的夫人有话捎给冒公子,二位请给点方便,两
小狱吏得了钱,自去站在门外等着。
    冒辟疆和挑书人交换一下眼色,立刻行动起来。先把部分书弄到床上,盖上被子,就像
睡了一个人似的,伪装得很巧妙,不走近看便看不出来。然后冒辟疆钻缩进一只箩筐,上面
盖满书,剩下的书全装进另一只筐。
    挑书人心里也紧张,担起担子朝外走时忍不住哼着歌。狱吏锁了牢门,朝里看看,冒公
子已经睡在床上了。狱吏嘀咕道:“他妈的,快吃饭了还睡。”
    第一道院门顺利通过。第二道院门却遇到麻烦。一个年轻狱吏突发奇想,要挑几本书带
回家去看,挑书人急道:“这是府上的藏书,一本都少不得。”
    年轻狱吏笑道:“偌大一座王府,少几个女人都没人问,少几本书还露馅,老子不
信。”
    挑书人骂道:“放屁。你小子杀猪匠穿长衫——装秀才,你小子斗大的字认得几个?”
    年轻狱吏有点冒火,索性伸手去抢,一位中年狱吏慌忙挡住他道:“别动手,冷静点,
你什么时候又想看书呢?”
    “我听人说书里有什么西厢、东厢之类的好故事,骚得够味。”
    挑书人一跺脚道:“你不早说,原来想看这种书。其实书也没什么好看,明儿挑书来,
送你几张《春宫图》。”
    旁边的狱吏们都嚷道:“多带几张来,咱们也瞧瞧。”
    年轻狱吏道:“明天一定带来?”
    “当然,明儿挑一担书来,谁叫你关了一位了不得的书呆子。”
    中年狱吏本来受了杨龙友的钱,眼见危险已过,忙推着他朝外走,边走边说:“快回家
吃饭去,别让你老婆等急了。”
    挑书人顺势过了第二道门,远远看到第三道门,中年狱吏便大声说道:“兄弟们,明儿
早点来,这位爷给咱们送‘春宫图’看。”
    “老家伙,要最好看的。”众狱吏都说道。
    “当然,当然。”挑书人满口答应。还说:“不好看斩我的脑袋。”
    于是出了第三道门,已经到了大街上,中年狱吏道:“老伯,慢走。走好啊!”
    挑书人转进一条小巷,便飞奔起来,然后又转进一条小巷。李元旦和茗烟提着刀等在那
里,旁边停了一辆马车。
    担刚放下,茗烟叫声公子,冒辟疆知道脱了虎口,从箩筐猛然站起,救命的书哗啦哗啦
撒了一地,李元旦一把拉住他就往车上去,茗烟扔给此刻已瘫软在墙角的挑书人一袋银子,
也跟进车里,大车轰隆轰隆向城外奔去。冒辟疆脱去囚衣换上备好的长衫。茗烟开口便道:
“咱们夫人真是神人。”
    且说那挑书人稍息一会,知道出了这种事,南京也呆不住了。乃当场逃走他乡。那担书
如废物般扔在原地,一位老太婆远远地守着那些书,到黄昏时确信没人来要,便兴高采烈起
来,她感谢观音菩萨显灵,让她八十岁上终于拾到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但她高兴得太早。三
个狱吏厉鬼般转过墙角,怒气冲冲地踢了几脚,箩筐翻了几个跟头,原来开饭时,他们发现
走了冒辟疆,四下追捕,此刻只好将书弄回去交差,老太婆眼见到手的财物被人抢走,伤心
得捶胸顿足大骂人心不古。
    而此刻,冒辟疆和董小宛同乘一辆车飞奔在回如皋的路上,俩人经过这番风雨有千言万
语需要叙说,最忧伤的话都会引来一阵笑语,人们就是这样遗忘过去的。随着话题的牵动,
董小宛觉得阿飘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中,不吐出来就不舒服。即使她担心会破坏甜蜜的气
氛,依旧无可遏制地说了出来。冒辟疆怔了怔,便说起当年京城之事,并一再申明跟她没什
么深交。董小宛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他对自己的一片心,心里释然,但故意逗他说越
申明清白越不清白。冒辟疆沉默良久才气愤地说道:“我跟她根本就没有肌肤之亲,你实在
要错怪我就错怪吧。”董小宛见他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笑。跟在身旁的李元旦不知她笑什么,他觉得她透过车窗看见自己出了点丑才发笑的,便下
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行装,胯下的马跑得很快,而车中的他和她陷入更深的幸福中。幸福是阻
碍视听的,他咬着她的舌尖,像初吻一样神秘、兴奋和甜蜜,令人心醉。
    阿飘得知冒辟疆越狱而去,便陷入了庆幸和惆怅的双重境地。庆幸的是他获得了自由,
惆怅的是他永远从自己的生命中远去了,无可挽回地远去了。
    她曾经为自己的自由感到自豪,那时无论怎么说她都比身陷牢笼的冒辟疆过得好一点,
现在他脱险了,使她一夜之间就发觉自己像在牢狱中。这些天井、屋瓦、楼台、树木、花
草、高墙、器皿、布匹、门窗都如此固定,是她永远不可超出的界限,任何事物都囚禁了
她,她以为走到街上会好一些,但事与愿违,城墙、旗帜、集市、军营、金钱构成了更大的
牢狱,把她推入了更加细小卑微且无所适从之地。她在一夜之间憔悴了,多年贵族生活培养
而成的傲气荡然无存。她甚至没有身边的丫环们自由。
    此刻,她站在回廊边上,看着盛夏之中开得繁茂的花丛,发出一阵阵冷笑。既然冒辟疆
已经脱险,管家的死期也就到了。
    大白天,管家的身影总是有意无意出现在阿飘的视野中,他深深沉入对阿飘梦幻般的热
恋中不能自拔。像少年一样,他的衣着越来越干净,每天都要认真地修脸和绾好头巾。他的
老婆嘲笑他的脸干净得像尸体,身上穿的也像死人的寿衣。
    午时的庭院中寂静无边,炎热把人们驱赶进睡眠之中,管家站到阿飘面前,觉得今天是
个特别的日子,阿飘从来不让他午时来。阿飘眩目的美使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阿飘也变
模糊了。
    阿飘觉得他令人难受,便转过身去,两人沉默良久,管家恭敬地站在身后。
    阿飘说:“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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