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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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土-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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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根斗走到县上,已是端晌。县政府门前,看见栓娃手持武器头顶钢盔,与另外一个不 认得的人站岗。贺根斗一叫,栓娃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眼光冷得叫人觉着不是他似的。问 咋,贺根斗道∶“咱村的事瞎了,地富分子翻天了。我得赶紧寻着季工作组,你给叔通报一 下!”栓娃道∶“吕连长说了,鄢崮村与我们没关系了,我们现在已经是县上的正规部队, 主要是守县政府。鄢崮村一往啥事不准牵扯!”贺根斗一听这话,气得两眼直冒金星,张口 骂道∶“你这贼娃,叔饿着肚皮,打远几十里跑来,你不说招呼,几天工夫不见,眨眼连叔 都不认得了!”栓娃一步后退,咔啦一声拉开枪栓,说∶“你再喊叫我把你毙到当下!”贺 根斗不再言喘。栓娃命令道∶“从县政府门前闪开!”贺根斗没法,只好走到远处,蹲着 望了半日。 
  大门红哈哈开着,十分平静。直等得肚里咕咕鸣叫起来,这才站起,转身朝饭馆那条街 走去。正说踅摸着进饭馆的门,只见远处灰钱土冒尘烟乱罡,开过一辆汽车,饭馆门前扑哧 一声立住。贺根斗正看着稀奇,车上的人却喊叫起来:“嗨,大谝叔上县上来啦!”贺根斗 抬头一看,只见宝山连星一帮民兵都在车上,个个全副武装,拿枪架炮,好不威风。贺根斗 像是遇着救星,兴得鼻涕拉了多长,紧跑过去。不防,司机楼里跳下一个人来,立住瞪他。 他一看,是吕连长。吕连长穿着小了一个号码的军装,将他那黑粗壮大身架箍得绷紧,因而 显得年轻几十岁。贺根斗一见他,不晓是高兴还是咋,眼雨跟着就出来了。伸着手跑了上去 。吕连长忙着掏烟,没接他茬。贺根斗这忙诉说一天里往来的艰辛。吕连长说:“ 季工作组 现在是负责指挥全县‘红造司’的政委,我也是‘红造司’的‘红色敢死队’的队长,这你 先甭马虎。再遇着,甭胡叫过去的称呼了。村中之事,季政委昨黑里就晓得了。有人撵到你 前头了!季政委今日是忙着安顿全县的大事,季政委有指示,晚上在县委招待所研究处理咱 村的案件。你不妨到时也来听!”贺根斗一听,吃了一惊,想不出这倒是指啥意思。   
  《骚土》第三十八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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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头说鄢崮村这天夜里,天看着黑的暗的。半夜时候,沥沥漉漉一场春雨从头顶洒了下 来,天擦亮的时候歇住。黑女大赶早起来,一出饲养室门,突然听着有一种怪声隐隐约约从 麦场的墙头底下传将过来。老汉奇了,立住听了片刻,是有人在哭泣。老汉纳闷道:这谁氏 可怜的,冻屁惶惶地在那哭哩?转过照壁,透过夜色,打远着一个白胡子老汉蜷在墙根子 底下怯声怯气地抽搐。黑女大心还想,该不是瓦瓦爷。头钻下,碎步流星赶了过去。一抬头 ,却不见人影。黑女大吃了一惊,妈日的,难道我看花眼了!场子围转了一遭,的确是 
  任啥 都没有。老汉点着烟锅,站着一想,知道瞎了,把东沟张法师的几句话全应下了!这慌忙打 转身,心寒胆战,脚不离地地朝回跑。 
  没进家门,脚底一滑又跌一跤。也顾不得是泥是土,拉住腿子进了窑;忙忙张张将老婆 喊醒来,估摸着将刚才的奇遇学了一遍,老婆起初不以为然,仍说是看花眼了。其后听说老 汉在场院跌了一跤,伸手一摸,裤腿的确湿了,这方信实。老汉说∶“东沟银柄有话在头里 ,咱村但见‘十八女儿雪中立,八十老汉雨后泣’这两种幻象,村中老少就有大难了!”老 婆说∶“把黑女和黑蛋这两日关在窑里,随咋甭叫出门!”老汉道∶“也是。”说话间窑门 外天已大亮,老汉说∶“我不晓敢不敢出去?犊牯(牲口)等饮水哩!”老婆说∶“你七老八 十了怕啥嘛,天又不是没亮!”老汉一点头,心心念念地出门走了。晌午时候,此事村人皆 晓,做了饭后笑谈,不以为意。 
  却说村中家户都分了点小麦,这几日的灶火便烧将起来。照壁底下的笑声,只看比以往 高了些。这日傍晚,村人都立着闲谝,突然有人说道∶“你看南头那是谁氏?”村人转身望 了过去,好家伙,是二臭! 
  二臭仍披着走时穿的那件棉袄,黑眉燎炝的样子,一摇一摆地走过来。这时,不知谁喊 了一句“向庞卫忠同志学习”的口号,逗得大家哄声大笑。二臭走近,一抖棉袄,说∶“笑 啥?有啥可笑的嘛!走时我就说过,我既不想做官,也不想领赏。走时啥相回来我还啥相, 有啥可笑的嘛!”丢儿说∶“那我前几日咋听人说你要当那个公社的革委会主任了?”二臭 脸上一羞,道:“那都是县上那些驴日的胡传,谁信哩嘛!”丢儿又道:“叫老哥看一下你 的伤口。”二臭道∶“伤啥哩嘛,擦了层皮。‘红造司’那一帮人非要我装得病重得不成, 好给他们做借口。我一想,睡在床上,还有好吃货,管他哩,装就装!”郑栓询问道∶“ 我咋听人说把你关到监狱里去了?”二臭又是一抖棉袄,脚步一挪,挺起眉眼,笑着说道∶ “那算个啥事嘛!我原先就对人说过,这辈子国民党的监狱住过,共产党的监狱还没住过 ,进去看看到底咋相!”丢儿凑上,假装不让旁人听见,嘻笑着问道∶“你犯下的是啥事嘛 ?” 
  二臭抬高声音,说∶“啥事?这就是我今番回来要对咱鄢崮乡亲父老们说的话!你晓咋 ?我在医院住,‘红造司’安顿下两个县中的女娃轮流照顾我的吃喝事宜。‘红造司’的一 个头头,人见了叫张团长,天天跑来看我,挺热心。我起初感激得不成,谁晓这贼安下驴的 心!一天黑了,群伙都看电影去了,丢下一个叫丽红的女子守床。我说那女娃,你过去睡吧 ,我没事,有事我喊你。那女娃便到隔壁房睡去了。我接着也睡了。睡着睡着,只听着隔壁 声音不对,急忙披上衣服过去一看,你晓咋?张团长压住人家女子要胡来哩,女娃不情愿, 挣扎着滚。我没说三七二十一,上去两脚将贼从床上踹了下来。我说他∶‘你没看你是个啥 东西嘛,四五十的人了,欺负人家一个碎娃!是你女子你这相嘛!’那贼一看形势不对,提 上裤子跑了。后来的一天下午,我和医院的护士长说话,她是张县长的婆娘,我俩在病房里 头说话。突然蒙住筒子拥进来一帮人,将我抓住,我不晓为咋。原来他们诬赖我调戏妇女哩 !你们说怪不怪?我说∶‘你们把人家男人打倒了,我看人家苦恼,陪着说句话犯啥法嘛! ’人家护士长也当场就说不是,他们硬说看见了。妈日的,将我搭上一辆小车,送去监了起 来。你说,咱鄢崮村人还能出门做事不?走时我就料着没好结局,看,果不然就这相回来了 !” 
  众人笑了。笑过又问∶“你咋从监狱出来?”二臭吐了一口,说∶“我在里头不停地喊 冤。这一喊,把‘红造司’的老底给端了,他们吃火得住嘛!最后,季工作组出面把我放了 。我对季工作组说∶‘看,我不来不来,你硬叫我来,也把我害了!’季工作组说∶‘不是 看你是个老革命老游击队员,枪打得好,否则叫你做啥嘛!’我说∶‘我今番回去,保不准 乡亲要笑话!’季工作组那贼说:‘谁叫你经不起走资派的糖衣炮弹。’我把实事给学了一 遍,他仍不信,说:‘你快回去,回去啥话甭说,偃下头做活。中了走资派的美人计了,还 说啥哩嘛!’我一想也是,只要能放我,咋说都成!季工作组说到底是人家官家的人。官家 人不像咱这小地方百姓,官家人心齐得很,有些事包住得行哩。说你是白的,你就是白的; 说你是黑的,你就是黑的。嗟,千口一声,严窝得很,紧火处哪有你百姓们说理的地方!” 说到这,有人打断二臭的话,小声催道∶“看,有人叫你吃饭来啦,给你接风哩!”二臭问 ∶“谁氏?”人说∶“你朝西看。”二臭一看,说∶“提醒我了,今个儿正没处吃去。”说 着要迎过去。众人看着。二臭又回过头,说∶“隔几日咱村又有好戏了,我在县上碰着根斗 ,蹲在县政府门前头,听说季工作组逼着要他交出人犯,他交不出,哭着央求了三天了。” 众人一听这话,心贼了,知晓事情大了,都不言声。看二臭与过来的栓娃妈应答了几句,随 着走了。   
  《骚土》第三十八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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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二臭在县大牢里头,无事思前想后,渐渐也就对比出人世间一些个普通的道理。根子 上不歪,扳正倒也方便。且时不时拿出八王遗珠在口中吮涮,不觉得了上元大补。你看那多 少皇帝老儿尚得不着的关窍,倒让他觉摸着了。说起来也简单,男女之事,心正则畅。二臭 此番寻着栓娃妈,把日后的生计如何安顿,牢里也早想过,此处按下不表。   
  《骚土》第三十九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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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崮村一夜间大祸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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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擦黑,村人还没歇下,几个好谝的老汉仍赖在照壁底下闲绷。突然,一只怪物呜呜 叫着从村南飞跑过来,它的两只眼睛看有百十盏汽灯那么亮,直射得人睁不开眼。晓得的人 
  一听声便知是汽车,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啥怪,心里怯了一阵。汽车到了照壁前,嘎吱一声 停了。只听着咕哩咕咚从车上往下跳人。人跳完灯灭下,老汉们这才看见黑压压的一队人马 站在眼前。他们全副武装,气势森煞,没经安顿就将村子两头把住,并低声吆喝着∶“快滚 回去!回去!叫着谁氏谁出来,不叫的甭探头看,枪子没长眼!”说着,枪托胶鞋一齐上, 将村头的几位老汉与闲人打得只是抱头鼠窜,鞋遗了都不及拾。一时村子里闹得鸡飞狗跳墙 ,鬼哭狼嚎着,直像电影里的日本鬼子进村。 
  黑女大估摸是要开杀场了,慌忙跑回屋里,叫过黑蛋,说∶“你也携上草笼,人问咋, 你就说给牲口揽草去。一到麦场,你翻过墙墙,向北岸那老山里头抠住地跑,人不走,你甭 回来!”黑蛋问为咋。老汉急了,骂将起来∶“妈日的,这啥时候了,还问为咋,再日晃一 会子,恐怕连你娃的小命都没了!”黑蛋无方,只好携上草笼,溜着墙角,往村外走去。槐 树底下,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炸将下来。黑蛋一抖,抬头只见车上两个戴钢盔的,架着一挺 机枪,朝他喊叫,命令他紧赶返回。这没咋,又只好往回走。远远看着大害家院门前手电光 乱照。一帮人拥着一个黑影,磕踢撂嚓走了过来,黑蛋这忙躲进郑栓家的猪圈,扒住墙看是 谁氏。先看着哑哑在人群中穿插,揪这拽那,蝎魔连天地喊叫,钻住头子朝那班人身上直扑 ,端住人家胳膊腕子下口。结果是没挨着人,便被砸得卧在地上,滚得一身是土。电光里头 ,只看见哑哑跑过去时,身后便腾起一道尘烟。黑蛋心想着,哑哑这女子平时看着怯懦,遇 事单看比他一个男儿还狰熊。 
  人头一过,透过背影,这才看见大害,被人家五花大绑,推着往前走。黑蛋不觉哎呀一 声,蹲在猪圈里头,再不忍心睁眼看这嘿吼煞人的摊场。这时人群里只听着吕连长喊叫∶“ 甭忙甭忙,咱先等一回子,叫根斗先把朝奉叫出来,叫他把哑哑拉回去,这贼女子胡咬哩! ”根斗这忙跑过去敲朝奉的大门,一会儿工夫,朝奉赶上来了,揪住哑哑,劈里啪啦几掴, 骂道∶“妈日的,人家执行公务,关你啥事,你这么着扑哩!”朝奉照着脸打,哑哑仍不在 意,挣脱了只看要朝押大害的不相识的人物身上下口。人家看相倒不是说怕她咬着,而是实 在怯怕她那一身灰土。吕连长气了,喝道∶“朝奉朝奉,你再不管,我们就动家伙了!”朝 奉一听这话,急忙又上去三脚两踏将哑哑踢倒,揪住腿子颠倒着往回磨。大害吼道∶“朝奉 你贼,不准你这相拉娃!”朝奉犹豫地站住了,吕连长说∶“拽上回,甭停站!”朝奉这又 将翻起来的哑哑拽住。 
  大害两脚踏实,身板挺直,喊道∶“哑哑甭怕,哥过几日就回来,他把哥白搭不咋的! 这事说给歪鸡他们,让弟兄们耐心等候,过三年五载自会再见!”那哑哑一听大害这话,号 啕了起来。尽管仍挣得要扑,但劲头却小了。 
  此时村人都晓得人家这来为咋,纷纷扒着墙头或是隔着门缝,眼睁睁看着这帮武装人员 ,将时常接济他们并且在他们最穷荒的时候,予他们救命粮米的恩人押上汽车,嘀嘀一声, 开上走了。 
  男女老少看局势平稳下了,这才一个个地拥上村头,七嘴八舌比画着刚才的种种感觉。 黑女大说∶“看,我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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