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与黑 作者:王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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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与黑 作者:王蓝-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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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艺术学校投笔从戎,在太行山与日军战斗,战地岁月丰富了生活体验,充实了创作题材,使他成为杰出的小说家。早年于京华美术学院、云南大学毕业,曾任记者、采访主任、总编辑。来台后除创作及写作外,曾任文艺协会常务理事、国际笔会台北分会秘书长、国大代表、中国水彩画会会长等职。王蓝先生晚年定居美国, 2003年10月9日因心脏衰竭病逝于洛杉矶,享年八十一岁。 
【蓝与黑】被誉为四大抗战小说之一。从民国二十六年抗战到三十九年大陆沦陷,由天津、北平、重庆、上海,到台湾,作者以孤儿张醒亚,孤女唐琪,千金大小姐郑美庄,二女一男感人的烽火恋,见证大时代。 
【蓝与黑】一再搬上银幕、屏幕、舞台,并有各国译本问世,允为一部划时代的巨着,创造了畅销长销极为罕见的荣誉记录。海峡两岸,均佳评潮涌,国际著名文学评论家纽约大学比较文学教授史屈卡Joseph P。 Streka以德文著作之论评世界各国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作品一书中,特辟专章析。 

   一 

  一个人,一生只恋爱一次,是幸福的。 
  不幸,我刚刚比一次多了一次。 

  二 

  开始听家人提起唐琪的名字,那年,我十五岁。 
  我所指的家人,是我的姑母、姑父、表哥、表姊一家人。我没有自己的家。 
  我的母亲生我的第二天,患产褥热逝去。对于母视的面庞、举止和声音,我自是丝毫记忆都没有。我的父亲是一位军人,民国十一年,他参加国父领导的第一次国民革命军北伐,赣州一役战死疆场,那时我刚刚两岁。我降生南方,呱呱坠地不多日,就被送到天津姑母家里抚养,父亲殉国后,我的命更被决定了:必须长期留在北方,留在姑母身边。 
  在我的幼儿、童年的心灵上,姑母就是我的伟大的母视。 
  姑母生了一男一女,我从未感觉她对待我和我的表哥表姊有过一点不同。直到我进入小学一年级时,我才发现自己和表哥表姊不是姓同一个姓。他们俩都姓季,而我却姓张。我开始奇怪怎么我们一家人会姓两个姓?我问姑母,她告诉我:她和我确是一家人,因为她也姓张。可是,她经不住我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追问,这才把我和她的关系比较详细地告诉了我。我倒没有怎么难受,不过也哭了:看到姑母讲述我的身世时哭得很伤心,而我忍不住地,要陪她流一点泪。 
  自那天起,我才开始管姑母叫姑妈;以前是一直叫她妈妈。 
  由于习惯,我仍旧常会脱口喊出“妈妈”来。我更天真胡涂地请求姑母:要她答应我也跟着表哥表姊姓同一个“季”,表哥震亚是老大,表姊慧亚是老二,我醒亚是老三,从小就是这样排行的。姑母不肯。她说: 
  “我曾经也这样想过;可是那么做,会对不起你的爸、妈,你终归是张家的后代。” 
  我虽然继续在姑母家里享有舒适的生活;基于微妙的,无法解释的人性,自从知道我还有亲生的然而俱已逝世的爸爸妈妈后,渐渐地,随着年龄的增长,蕴藏在心里的感伤也就越形加重起来。 
  十二岁那年,我考上中学,姑母开始分配给我一个单独房间住。姑母保存有我的爸妈的大照像,我要过来,挂在我的小房间里。我有时会望着那照像发呆,或竟喃喃不知所云地向它说上几句话。我觉得自己的爸爸特别英俊、勇敢,觉得自己的妈妈特别美丽、慈蔼;甚至,我竟把他俩和姑父姑母来做一个比较,我偷偷地在心里讲:“爸妈一定比姑父姑母更好!”虽然,我马上发觉这是很不公平的断语,我并没有受过爸妈的抚养;却又无法禁止自己以后不再做此想。 
  彷佛姑母已窥探到我内心的秘密,她比以前对我更加爱怜,更加体贴。表哥表姊得到的任何东西,不但照例有我一份,且会比他俩得到的还好。我十五岁那年,表哥和高家小姐将要订婚时,姑母特别把我叫到跟前,抚着我的头说: 
  “孩子,你不能说姑妈偏心,姑妈疼你跟疼你大表哥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他今年十九岁啦,你才十五,所以我先做主给他订了这门亲,等再过两年,我照样会给你找一房好媳妇的 
。” 
  “姑妈,您说的是甚么话呀?” 我回答,“这怎么算您偏心呢?我从来还没有想到过要个媳娇的事呀!” 
  “不是啊,孩子,”姑母接着说,“你们表兄弟俩,穿新衣服,买新东西,向来都是我给一齐办;现在先给他订婚,不给你订婚,我心里委实有点不舒坦,我曾经和你姑父商量过,顶好给你们俩一块订婚,一块结婚;你姑父骂我神经病,说这年头不比以前了,十五岁的娃娃就订婚会被人笑掉牙的!我这才打消了那个主意。不过,好孩子,你放心,我相信将来我能给你找到一个比高小姐还好的闺女做你的妻子。”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我实在还不懂得“妻子”的价值。如果给表哥买一双新皮鞋而没有我的份儿,我或许会难过。如今,姑母给了他一个妻子而没有给找,我觉不出有什么遗憾。 
  姑母看我不答腔,便笑嘻嘻地,啾着我: 
  “怎么,男孩子还害什么臊呀?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姐?” 
  “不知道。”我傻头傻脑地。 
  “怎么能不知道?”姑母像多年以前哄我玩耍那样地说下去,“我猜猜看啊,一定是喜欢大眼睛,双眼皮,柳叶眉,樱桃嘴,通天鼻,白净皮肤——对不对?对不对?” 
  我被姑妈逗得笑起来,啾见姑母的一双裹了多年,放也放不开的小脚时,便伏在她耳朵上说: 
  “都对,都对,只是不能是小脚呀!” 
  姑母骂了我一声顽皮,然后,拉住我,在我脸上那么慈祥地亲了一下,才放我跑开去。 
  姑母是位旧女性,对于子女的婚姻赞成听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姑父虽在带有洋味的海关供,但也是个半旧半新人物,对于“自由恋爱”不全然赞同。因而,他们老俩口决定择用的是一种较折衷的,除了媒人家长以外,选准许男女当事人也可以见见面表示一下意见的方式。那就是所谓的“当面相”。 
  大表哥,别看他平日不多言多语,眼光可很高,心里更满有主意。我们大伙儿陪他“相”了好几位小姐,姑妈、表姊,连我都认为人家很不错,他却老是拨郎鼓似地摇头不止。 
  这次,两位大媒陈二爷、刘三爷拿来了一位俊秀的高小姐的像片;于是,全家出动,再“相”一回。“相”的地点:当时全天津市最高的巨厦中原公司六楼大剧场。 
  姑父母全家都是戏迷。从五岁开始,我使被带到戏院看戏。天津法租界的北洋大戏院、蓝牌电车道的春和大戏院、绿牌电车道劝业商场楼上的天华景大戏院,我们都常去,尤其去天华景的次数特别多,因为票价比较便宜,还可以一面观剧一面喝茶、嗑瓜子,甚是大众化,看到精彩处,可以尽量放开大嗓门喊好(天津观众习惯如此),并且还有一种享受——热腾腾的“手巾把”满场飞,由戏院的茶房自楼上往楼下,或自最后排往最前排角落投掷,一捆捆雪白毛巾,在空中不停地打着旋转,掷者、接者,姿态优美,又极为准确地完成这一项“绝活儿”(丢落在观众头上可就惨啦),然后分送每位观剧者享用,人人都大呼过瘾——长期驻唱者青衣花旦赵美英、老生梁一鸣,很能叫座,我则最被老伶工尚和玉的徒弟朱小义与张德发演出的武生戏所吸引,特别喜欢他俩的拿手戏“铁公鸡”(后来渐渐长大,才迷上谭派余派老生戏)。 
  有多次周六中午放学后,我跟随表哥姊,三人在天祥市场旁边的文利餐厅,吃顿简单午饭:烤通心粉,或炒面,便带着书包直奔天华景,一时开锣直到六时演完大轴,才尽兴返家 
。那是得到咕父母准许的。二老常谈:“看戏可以让孩子们懂得甚么是忠孝节义。” 
  姑母喜爱天华景上演的全本杨家将、全本红鬃烈马、西游记与每年七夕推出的天河配。姑父则批评西游记的机关布景,天河配真牛上台,都是海派噱头,他欣赏真正唱得好的,像雷喜福、谭富英、奚啸伯、马连良——(姑父还曾带全家专门去北平听过一次余叔岩的战太平),这几位名角从未来天华景演出,他们偶尔在春和戏院登台,我们也曾往观;而我那时最佩服北平富连成科班与北平戏曲学校在春和的演出,多少年来,我都难忘那些少年名伶:武生傅德威、武旦宋德珠、老生王和霖、李和曾,与青衣“四块玉”白王薇、侯玉兰、李玉茹、李玉芝当年的美好形象。 
  我们很少去中原公司剧场(记得以前只去过一次观赏王又宸的连营寨),由于它座落在我们讨厌的日租界,票价也比较贵,不过设备考究,座位宽适,在日后的中国大戏院开幕以前,它算是一流的戏院。 
  表哥这次“相亲”,选定这家全天津当时最豪华的戏院,季、高两府又是分别坐在最前排两个极舒适的“包厢”里,甚是显出隆重,够派头。 
  那天,表哥西装毕挺,姑妈也梳洗打扮了一上午,表姊更打扮得红红绿绿的活像个新娘子。我则被化装成一个小老头:袍子、马褂、瓜皮帽上一个大红绒球,心想就差在嘴巴上面 
画两撇八字胡须了。姑母本来要把表哥也打扮成这般模样,表哥不肯;我一向是比较驯服的。 
  我们一家在一个包厢里,高家一家坐在旁边一个包厢里。媒人给两家介绍一番,我认识了高老太太、高大少爷、大少奶奶、高二少爷、二少奶奶,和高小姐。 
  台上正是当时红遍津沽的王少楼、胡碧兰合演着拿手好戏四郎探母带回令。我一会儿看看台上的戏,一会儿看看台下的戏,倒满有趣。姑母和高老太太、高家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偶尔寒喧一两句,表哥和高小姐始终没说一句话。高小姐的视线一直盯在舞台上的杨四郎、铁镜公主、萧太后、畲太君、杨六郎、杨宗保,和大国舅、二国舅一些人的头上。表哥倒是不断地把眼光斜瞟过去,名符其实地“相”一“相”。我碰他一下手: 
  “哥,怎么样?” 
  “好。” 
  “哈哈,恭喜!”我马上扮个鬼脸喊。 
  “甚么呀?”他一扭头叫起来,“我是说杨宗保小生唱得好!” 
  姑母、表姊、我,和邻厢的人,除了高小姐,都笑了起来。 
  回到家,姑母表姊都说那位高小姐很好,表哥也吞吞吐吐地说高小姐比以前“相”过的那几位高明甚多,再加上两位媒人一吹嘘,什么门当户对,什么郎才女貌,什么天赐良缘,恨不得马上就应该“下聘”成亲。可是人家高老太太和高小姐是否认为表哥合格?还不知道哩!两位大媒当时夸下海口,保证凭他们三寸不烂之舌,一定可以马到成功。 
  这桩亲事果然成功了。最后一道关口也通过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交给命相家合婚的结果,是大吉大利。 
  于是,查皇历,办聘礼,定了好日子,“换帖”! 
  “换帖”那天,姑母全家喜气洋洋,我当然也不例外。南市聚合成饭庄的名厨师一清早就到家来生炉烧菜,中午姑父姑母要大宴亲友。一上午,都在忙着送聘礼,接聘礼。我看见装着表哥三代姓氏与他本人生辰八字的龙凤喜帖,和八大条匣——里面分装着:笔锭、如意、衣料、四大金(金耳环、金项链、金镯子、金戒指)、龙凤饼、喜字粿、古玩玉器,由一伙头顶荷叶帽,身穿紫袍,腰束红带,足登朝靴的人们,四平八稳地端向女家去。姑母对我说:“将来你订婚时,照样给你也准备这全套。” 
  不久,就看到一批同样装束的人,由女家端着聘礼,迈着方步到来。我赶忙到门口燃放起“万头鞭”来迎接。那些聘礼和方才送到女家的大致一样,不过多了一些男人用的大礼帽、礼鞋、文房四宝,和用大绒花编缀成的福、禄、寿、喜等等巨字——姑母指挥着收下聘礼,一面对表姊说: 
  “高家的聘礼,还够讲究。等你订亲,妈会准备比这些更好的东西。” 
  “妈,干甚么说我?不跟您玩啦!”表姊脸一红,然后,羞怯地跑开去。 
  来贺喜的客人真不少,姑父的大客厅和饭厅里摆不下那么多餐桌,女客人便都被请到姑妈和表姊的卧室里去吃,那里也分别各摆了一桌酒席。表哥接受了姑母的命令挨桌挨人敬酒 
,并且穿着袍子马褂出场。姑母说“相”亲时不穿中国大礼服还情有可原,订婚大典的日子,可不能稍有含糊。 
  大家热闹了一天,却始终没见高家一个人。高小姐当然更没有露面。后来,我才知道,旧规矩男女订婚,是不许两造会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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