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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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渡-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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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再次倒下。王默默看着她的双眼认真点头:“我答应你,一定照顾好你的雪球”。看着眼前即将枯萎的隐娘,我的眼泪早已无声落下。王反应过来之后慌慌张张的喊来他的医官,医官们却一个个面如死灰,束手无策。他们连这种毒花听都没有听过,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对他们的王说:“我国从来就没有这种叫血飞燕的花,根本没法调制解药”。王失魂落魄的摆摆手,医官悄悄的退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隐娘脸上那异香无比的胭脂,原来,在看透他那些谎言的时候,她便已经也厌倦了这人间。然而最大的意外是:在她仅剩的日子里,却偏偏遇见了那个能真正听懂她琴声的人。
  他起身坐在她的身边,茫然无措的看着隐娘,声音轻轻颤抖着问:“我可以抱你吗?”
  “不可以”,隐娘果断的回绝。
  “为什么?”他心有不甘的问。
  “残败之身,会脏了你的手!”隐娘说话间眼泪扑簌下来。她的耳朵里又开始流血,搭在琴弦上的手慢慢滑下去,明亮的眼睛也一点点趋于黯淡。王将她扶起,帮她擦去脸上的血痕,低唤她的名字,她抬起眼皮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眼神里满是幽怨,王来不及辩解,她的眼睛便已无声的合在一起,脑袋重重的垂下来。这个花一样的女人,我心里最最圣洁的女神,她寂然凋谢了!寂然,凋谢了。
  王的眼泪终于爆发出来,抱着她余温尚在的身体哭号,而随着他失声恸哭的,还有我。没了隐娘,大漠里从此再无琴声。
  王带走了隐娘的尸体和她的两把琴,唯独忘了我。他答应过隐娘,会好好照顾我!
  半瞎的男人是三天后回到将军府的。他亲自动手把隐娘的房间打扫干净,一个人静静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一天,天快黑的时候,他走出门来,看见蜷缩成一团的我,便俯下身把我揽进怀里:“我答应过隐娘,会好好待你的”。他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一行冰凉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打湿了我的背!我记得这时他第二次抱我,第一次是把我送给隐娘的时候。
  这个时候,曾经那些我自认为触目惊心的仇恨已经不那么明显。漫长的等待让我明白了人类太多的痛苦与无奈,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同情他——为了爱情付出的太多,却至终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
  在爱情面前,他早已焦头烂额,心如死灰,我又何必落井下石,偷偷踹他一脚?我第一次站在他们的角度看待我族人的死亡,站在他的角度,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责任所在。从楼兰国百姓的角度看,他已经是他们国家的英雄。可是我却不得不杀他,既然我是月夜国唯一的幸存者,也便必然要成为月夜国的英雄。我到底该怎么办?还是再等一等吧!或许会有两全之策。
  没了隐娘的西院,也便死气沉沉起来,那些原先怒放的花儿也渐渐的凋零,空气里充斥着花瓣糜烂之后的恶臭。我受不了那里阴郁的空气,只好每天都慵懒的的躺在将军府门口晒太阳。自从隐娘死后,原本就腼腆的萋萋更加少言寡语,但是她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都会来陪我一阵子,却从来不说什么话。我也是在猛然间发现,她竟和隐娘长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幽深而又透明,干净的如同九天上缓缓飘落的雪。我拿不出和她对视的勇气,于是,她的眼睛便成为我永远不敢窥视的禁区。唯一让我介怀的是,我曾为了让她去找王,情急之下才说出的三个生硬的“王”字,她竟错误的以为我的那是我的叫声——汪汪汪!
  尽然如此,我却还是清楚的知道,她是我在这个城里唯一一个没有理由仇视的人。
  楼兰王总算没有忘记隐娘给他最后的嘱托,他总共来看过我两次,然而每一次却都只是远远的看我一眼,又悄悄的走开。或许他看见我便正如我看见萋萋一样,对隐娘的思念会愈发思念,我们都怕这剧烈的思念的疼。
  又是黄昏,我像往常一样斜躺在将军府门外,这时萋萋慌慌忙忙的跑过来,在我的耳边悄悄的说:“快跑,将军说要杀你”。我来不及迟疑,布条上的秘密终于被将军知道了!我起身,不顾一切的朝着城外奔逃,我早已无心报复,他却还是不肯放过我。好吧!即使这是他的职责,但如果我和他注定只能有一个活下去,那么活着的只能是我。
  他带着他的保命铁骑在城外将我包围起来,我从他们头顶一跃而过,十三个月已让我足够强大,他们的马已经赶不上我的脚步,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才能让他们勉强看见我的背影。我止步,回头眺望,残阳如血,却早已看不见那座孤零零的楼兰城,四月的春风又一次拂动我整齐干净的毛发。
  我没有给他们出手的机会,十位保命铁骑几乎瞬间被我吸干了身上的血,重重的倒进沙土。半瞎的男人显然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他错误的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与我一搏。我轻而易举的咬断了他的脚筋,平静的看着他在沙土里挣扎,然后一步一步逼近,他原有的自信与镇定,也随着我的脚步逐渐瓦解。
  “雪球”!他轻唤我的名字。我决定让他说完最后的话,这与我之前复仇之心的动摇无关,只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
  我止住了脚步,语气坚定的说:“请叫我白煞”。
  他静静的看着我,从容的笑起来,他抬头看着瑰丽的夕阳,语速缓慢的说:“是我杀你族人,但这城里的百姓是无辜的,我希望你能放过他们”。
  “无辜?当初你血洗夜月国,难道我的族人就不无辜?”
  “如果我没有觉得你们无辜,又何必留你到今天?城里的百姓没有伤害过你,他们连你的族人都没有见过”。
  我知道他在狡辩,留我到今天,也只是为了取悦一个不快乐的女人。我回望他满是哀求的眼,深深的吸一口气,却终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毕竟,是他让我在西院安静的成长起来。他露出了一丝笑容,继而又语重心长的说:“以你的身手和脾性,入世之后必有大成,你觉得呢?”
  “是!我必将是空前绝后的英雄”,我脱口而出。这么回答他不是为了要逞强,而是因为我的确一直有着做英雄的梦想。
  “英雄?你知道英雄两肩上挑着的是什么吗?”我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顿了顿语气,认真的说:“天下苍生”。说完之后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补充道:“战火纷飞的时代,战争与杀戮天天都在上演,而这人世间所有的战争,其实都只不过是一个王族与另一个王族的争斗。百姓集结成军队,只不过是他们的棋子,是他们借以杀人的刀,千万记住:善杀戮者,绝非英雄!”
  我颔首,轻笑!又极庄重的说:“西日阿訇将军,受教了!”我躲开他的目光,语气冰冷。
  他从容的说:“你动手吧!”
  我忽然有一丝不忍,他已经是个半死人,已经是我我嘴边的一块肉,他很痛苦,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让他解脱。“你自行了断吧!”我平静的提议,他不多说什么,直接从背后抽出他的那柄宝刀,却久久不肯落下。
  “怎么?你怕死?”我半调侃的问。
  “我想再看一眼楼兰城”,他的语气近乎哀求。
  “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我反问。
  他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我把头转向一边,算是给他最后的尊严,这是死神最公正的判决。我听见他的刀慢慢的滑出刀鞘,刀刃很快,划破空气的声音很尖锐,然而,刀尖刺中的不是他,而是我。那一把利刃朝我飞过来,重重的插进我的侧颈,热血喷涌,
  我回头看他时,他正一脸的狰狞:“对不起,我不能留你在人世,这是我责任”。我大笑着告诉他:“我也想这么说的”,并在瞬间将他撕成了碎片。
  我终于报仇了,四月晚风掀起我凝满鲜血的胡茬,呼啸的西风一路带走了他们温热的灵魂。
  同样是对生存的渴望,他不甘心接受死亡,是因为我还活着,而我卑微的活下来,就是为了让他死。
  我忘不了仇恨,他放不下责任。我突然有点佩服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记挂着的,只有他的百姓,所以,他的确是楼兰国的英雄!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了,我身上的血也几乎已经流干。我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直至沉沉的栽进血染的黄沙。




 二 我非英雄(1)

  二 我非英雄(1)
  四月的大漠,烈日如火,滚烫的沙粒尽情灼烧着我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那个晴朗的四月的午后,我成功躲过死神的第二次垂青,并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人的身体。举目四顾,漫漫黄沙早已掩埋了那十一具破布般的尸体——九饮人血!我做到了。我终于可以开始我的人世之旅。那一刻,我的信心瞬间便开始剧烈膨胀,尽管,我盲目的像一只瞎了眼的麻雀,不知道自己该飞去哪里,该做些什么。
  我低下头饶有兴致的观赏着自己的身体,幽黑结实的肌肉上布满蓬蓬勃勃的体毛,如同才萌发的生命之林,散发着生命的气息,遮掩不住生命的张力。西日阿訇的宝刀就插在我的肩头,尖锐的疼痛让我莫名的兴奋,我伸出一只手,五根细长的手指仿佛垂天的黑云。我将五指并拢,握而成拳,将那刀拔出来横握在手里,幽冷清寒,白光四射,好刀!果然是把好刀。
  然而当太阳渐渐失去光华,我终于清醒过来,随之而来的是震彻骨髓的惊慌,如同迎面捂下来的一片黑压压密不透风的云,压的我呼吸都困难。茫茫沙海,我已无处可去,隐没在夕阳里的楼兰城,我再也不想踏进去一步,那是个记录了太多屈辱的地方!
  我第一次尝试到踌躇满志时顿生的迷茫,那是怒放在焰火里的飞蛾的翼,一闪而过的耀眼之后,便是永恒的心如死灰。
  我决定背着夕阳而去,记得隐娘曾说,那边就是长安。
  茫茫大漠,孤独漆黑的夜晚,我来不及起步已无声跌倒。寒霜弥漫处偏巧又遇西风如刀,铺天盖地的黄沙掩埋了我大半个身体。我想起十三个月以前的那一次奔逃,想起那一夜冲天的大火,想起寂然长逝的隐娘,想起被撕成碎片的仇人。。。。。。 该做的我都做了,假如生命到此终结,我也该了无遗憾。那一刻,我彻底丢失了活下去的动力,于是我把身体平躺下去,安静的闭上眼睛,无声昏死在沙漠的怀抱。
  当我再一次睁开干涩的眼,一顶高高悬起的雪白的羊皮顶蓬让我眩晕不敢再看第二眼。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的帐篷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一张简易的茶几,两把陈旧的木凳,而我正平稳的躺在一张羊皮毯子上。我感觉嗓子干的似乎要炸开,于是很费劲的坐起来,尖锐的疼痛使我不由一声轻唤。这时门帘里应声闪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扑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高兴的冲我喊:“你醒了,还是躺着吧!身上带着伤呢”。我轻轻摇摇头告诉他这点伤是不碍事的,她回头把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喊:“阿爸,这个人醒了”。循声进来的是个弯腰驼背的干瘦老人,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让小姑娘端来了一碗水,我感激的对他说了声谢谢,一口气喝完碗里的水。他眯着眼睛问:“还喝吗?”等不到我摇头,他又一拍脑门说带伤的时候不能多喝水,于是接过我手里的碗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小姑娘很及时的在他背后摆下一把凳子,又急急忙忙在我身后也放下一把。我赶忙向他鞠躬致谢,老人坐下来,面带着慈祥的微笑看着我的脸。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因为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机会看见自己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我不安的问他:“我的脸有什么问题吗?”他把两只手绞在胸前,轻轻的摇摇头。我本来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奇怪的看着我,思量再三却又觉得这样有点太失礼。“你不坐啊?”旁边的姑娘咯咯的笑。我极不自然的坐进凳子里,却又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什么地方,最后只好松松的垂在腿边。边上的姑娘又一次咯咯笑起来:“怎么这么怕生啊?哪有这么害羞的男孩子?”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感觉脸已经烫的几乎沸腾。当然,他们不会明白,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和陌生人接触。
  我的举动惹的对面而坐的老人也哈哈大笑起来,“小伙子,不要这么拘谨,有几句话我想要问你的”。“哦,您请说,我在听”,我尽量认真的对他说。“你是哪里人?”他随口问。我是哪里人?他这个问题问的再简单不过,我却没有办法简单的回答,月夜?楼兰?这两个显然都不合适。我只好来回搓着两只手认真的告诉他:“我不知道”,又极不自然的看着他的表情。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很惊讶,脸上依旧是一副不变的慈祥。
  “那你总该知道自己的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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