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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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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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妈妈和弟弟正坐在门前石头上聊天。弟弟一看到我,马上起身,迎过来道:“大哥,第一天还顺利吧?”我拍了拍他肩膀,说:“一个小姑娘,还在追星的阶段呢。”妈妈也想站起来,身体却在摇晃,弟弟赶紧跑过去把她扶住,我们说笑着走进屋子。
  刚进屋,我就闻到一股菜香,把扣在锅上的小盆掀开,里面是西红柿和鸡蛋打的卤,我用小勺舀了一点汤,细细地品尝,由衷地赞叹道:“太好吃了。”妈妈在旁边笑了,她说:“这是青西红柿,最适合打卤,一会儿我们吃冷面。”哎,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能吃上妈妈做的冷面,真是莫大的享受。
  我站在旁边,看着妈妈忙碌,很快,一大锅面沸腾起来,我和弟弟手忙脚乱地捞面,放在凉水里一抄,拌上卤,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凉丝丝,香喷喷,细细的面条几乎不经过咀嚼,顺着光滑的食道出溜一下钻进了肠胃,舒服得不得了。一碗,两碗,很快一锅面就见了底,妈妈忙不迭地再放一包,我们直吃得饱嗝不断,弯腰都觉得吃力,肚子虽满,胃口尚在,看着眼前的美味佳肴却再也吃不动了,我和弟弟相视而笑,妈妈脸上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多年以后,弟弟曾突发奇想,要妈妈再给我们做一次凉面,我总是想尽办法一推再推,因为我知道,那种艰苦生活中无比单纯的幸福随着我们物质条件的改变而一去不复返了,在我们有足够的财力尽情地品尝大鱼大肉、生猛海鲜的时候,那种简单的幸福便永久地封存在我们的记忆中。无数个夜晚,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顿晚餐,妈妈慈爱的眼神,弟弟狼吞虎咽的吃相都历历在目,时至今日,仍然深深地触动我的心弦。
  吃过饭,我们像往日一样,把炊具堆在房间的角落,从床边搬过那条硕大的毡布,铺在地上。自从我回来住后,小屋的空间更加狭隘,一到晚上我和弟弟就要打地铺。夏天,少不了蚊虫的叮咬,妈妈舍不得买蚊香,总是自己跑到滦河边去割艾草,晒干,编成又粗又长的绳子,睡前把它点着,屋子里很快就充满一股怪异的味道,蚊子不敢进来,可是我们也难以入睡。偏巧,今天妈妈把手伸到床下一摸,艾草竟然没了,妈妈看着我们的眼神满是歉意,说:“坏了,今天咱们娘仨要喂蚊子了。”弟弟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咱们晚上饱餐一顿,也应该犒劳一下蚊子啦。”我打趣说:“我不怕,反正江江的肉最嫩,蚊子咬也先咬他。”说完,倒在地上,埋头睡觉。


我和冬云(4)


  玩笑归玩笑,灯一关,我才知道蚊子的叮咬有多么地恐怖。耳边嗡嗡声不断,像成群结队的轰炸机对我们发动着一轮又一轮的进攻。我不停地翻身,但如狼似虎的蚊子见缝插针,稍有机会便狮子大开口。我的胳膊上,腿上,甚至手心上都被它们叮出了疙瘩,又酸又痛又麻,越想入睡就越发地清醒。我仿佛看到这些可恶的家伙把长长的嘴巴扎进我的身体,酣畅淋漓地吸着我的血,甚至能听到它们喝血时发出的“吱吱”声。我羡慕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弟弟,也许是白天过于劳累,他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而且鼾声如雷。妈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地用手挠着身体。
  我突然腾地坐起来,把妈妈吓了一跳,她轻轻地问我道:“海海,怎么了?”我没有回答,揉了揉疲倦的眼睛,从旁边的箱子上拿过一把蒲扇,站起来,走过去,坐在妈妈床头。妈妈看着我,觉得很奇怪。我对妈妈说:“妈,您睡吧,我用扇子给你赶蚊子。”妈妈听了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你快去睡觉,明天还要给人家讲课呢。”我不再回答,手中轻轻地挥舞着蒲扇,妈妈坐了一会儿,不再推辞,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在很长时间里妈妈都并没睡着,因为她的呼吸是那样的急促,眉毛也在轻微地跳动。过了一会儿,我手有些酸痛,在我换手之际,妈妈睁开眼睛,里面满是怜爱的神情。我没支声,依然挥舞着蒲扇,妈妈再度合眼,眼角淌出一串晶莹的泪珠儿。
  慢慢地,妈妈终于睡着了。一缕皎洁的月光钻进门缝,径直照在妈妈脸上,无情的岁月在妈妈脸上留下的痕迹一览无遗:白发苍苍,皱纹如刻。在经历了生活诸多折磨与历练后,妈妈始终保持着一颗乐观的心。你看,她的眼角还存有泪水的痕迹,嘴角却流露出幸福的笑容。妈妈的一生,饱尝苦难,她忍受了巨大的屈辱,承受着莫大的不幸和常人无法想像的生活的重负,一路走来,没有怨言,没有退却,还总是用乐观的态度影响并鼓励着我们。想着想着,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蒲扇在空中戛然而止,眼泪却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第二天,我赶到王微家时,天气尚早。一轮红日刚刚从江边升起,粼粼水面反射着太阳的光辉,青山巍巍,杨柳依依,走在通向别墅群的小路上,竟有一种人在画中游的感觉。
  王微坐在门前的石椅上,手捧一本厚厚的书,正看得聚精会神,如醉如痴。她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洒在肩头,享受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抚摩。这种静如处子的神情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永恒的美感。我在很远的地方停住脚,不忍心上前去打扰她,且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女孩儿并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我站在大片的草坪边,无聊地欣赏着里面的鲜花绿草,耐心地等待她掩卷起身。
  时光飞速流逝,但王微纹丝不动,我不禁暗暗钦佩她的定力,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学习不认真呢?无意间一扭头,却发现她眼角的余光正在扫视我,而且与我的目光对视后,她的眼神飞快地闪开了。啊,原来这个小家伙早就看到了我,而我却还在这边傻傻地等。我飞快地赶上去,王微也站起身,手中拎着书,对着我哈哈大笑。
  我郁闷地瞅了她一眼,她却满脸的兴奋。我对她说:“戏弄别人很好玩吗?”
  王微睁大眼睛,摇头晃脑地说:“毛主席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林老师,你都考上大学了,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我看着眼前充满稚气的小姑娘,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说她是个孩子,有时却显得老气横秋,说她是个大人,眉宇间掩饰不住少女的顽皮与童真。姑且用“故作成熟”这个词来形容她吧。
  我和她走进院子,上楼,到了她的房间,她把手中的书塞给我,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说:“老师,今天你看书,我玩游戏,我们互相尊重,互不影响,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哦。”
  我接过书,一看,是《穆斯林的葬礼》,翻到结尾一看,一千来页,把它看完还不得个三两天时间啊。我把书合上,用老师的口气说:“不行,今天你要看书了。”
  王微对我笑了笑,说:“林老师,这本书你不看会后悔的,经典的爱情故事。”
  我也笑了,但很坚决地对她说:“我对言情故事不感兴趣,如果你强烈推荐我可以拿回家看,但你今天必须看书。”
  王微说:“老师,你真笨,回家的时间是你自己的,现在的时间是工作的,用工作的时间忙自己的事,多好啊。”
  我困惑地看着这个女孩子,她的城府,她的内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谜,永远也看不透。我不再理会她,坐在椅子上看书,她在一边专心致志地玩起电脑游戏。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霍达的作品,一翻竟然再也放不下了,里面错综复杂的情感,跌宕起伏的情节深深吸引了我,一上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王微找出点心和牛奶,我们谁也不说话,她边吃边游戏,我边吃边看书。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屋子里光线就已经暗了下来。


我和冬云(5)


  王微走过来,轻轻捅了捅我,狡黠地说:“喂,喂,林老师,你该回家啦。”
  我这时才从书本回归现实,抬起头,两眼冒金星,似乎故事中的人物一下子从眼前消失了,自己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忙站起身,向她告辞,手里却死死地抓着书。王微用力把书抽走,我刚要开口,她却根本不容我说什么,把我推到门外,说:“老师,明天再继续看。”说完,一脸诡笑。
  回到家,我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想着书中人物的命运,第二天清晨,早早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匆匆赶到王微家。一进门,找到那本书,二话不说,坐下就看。
  王微却跑过来说:“林老师,今天我们学习吧。”
  我把她推到一边,不耐烦地说:“不成,容我把书看完。”王微咯咯地笑着跑开了,唱歌、看碟、打游戏,满屋子地折腾,我却丝毫不为所动,再次看了一整天。等我翻完最后一页,天已大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一路上都在为书中人物的命运而伤感。新月与楚燕巢本是师生,却谱写出一曲动人的爱情悲歌,爱得那么真挚,爱得那么深沉,爱得那么悲怆,爱得那么凄凉。我没有过恋爱的经历,却体会到了爱情那震撼人心的力量。我又突然想到了白老师,白老师的行径与楚燕巢相比是何等地卑劣啊,还有董艳丽,那个受伤的孩子现在是否能完全忘掉过去呢?
  晚上,我再度失眠了,第二天来到王微家,她看我两眼通红,很奇怪,问道:“老师,你不会为一本小说而躲在家里哭鼻子吧。”
  我摇摇头,说:“没有。”刚要和她说学习的事情,王微却抢过话头,对我说:“林老师,我们今天讨论一下爱情吧。”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毫不客气地说:“你懂什么是爱情?”
  王微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得还很灿烂,她凑过来说:“我是不懂,你也不懂,所以我们才有探讨的必要啊。”
  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她是很固执,但固执得总是很有道理,她也很顽皮,但顽皮得不失原则。通过和她接触,我真正意识到一个人成熟与否跟年龄没有必然联系。她虽然小,只有十六岁,但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会深刻到我这个快二十岁的人都很难理解。
  她和我讨论小说中的情节,对战争下人性的扭曲分析得头头是道,让我听了如醍醐灌顶,同时心里暗生佩服。
  最后,我再也不能把她当作小孩子了,而是把她视为我的同龄人。
  我好奇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这本小说?”
  她抿着嘴说:“你猜。”
  我说:“猜不出来。”
  她又咯咯地笑了,说:“你肯定猜不出来,很简单,我们班一个同学在英语课上看小说,书被没收了,下课后我就问他,他说是这本书,放学后我就买了。”
  我盯着她说:“你一个小女孩,怎么会这么叛逆呢?”
  她也直勾勾地盯着我,说:“叛逆不好吗?我从来不喜欢别人告诉我该做什么,我喜欢自己思考,那样我自己才会长大,才会真正地成熟起来。”她顿了一下,又说:“所以,你这个老师就难做了。”
  我困惑地说:“像你这样家境优越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沧桑呢?”
  她苦笑了一声,说:“你可能听过这样一句话,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低下头,不再言语。过了许久,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仰起脸,她对我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有点不知所措,口齿变得笨拙起来,她笑了笑,顾自地说了起来。
  她坐在椅子上,脸直直地对着书架,细语倾诉着:“我们现在的生活很优越,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高贵,即使别人不知道,你们总是知道的,我们家就是个暴发户,虽然暴发户也没什么不好。我爸爸脾气不好,这点家业最初就是他靠拳头打出来的,所以他现在活得像个守财奴,我都觉得是可以理解的。我小的时候真是穷怕了,上小学,竟然连买块糖的钱都没有。也许,那个时候,你们都见过我,在育红班最矮,最丑,衣服穿得最破的小丫头就是我。那时,我只有几岁,可是贫困带来的屈辱已经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经常会想,假如有一天我们家有钱了那该多幸福啊。”她说着说着,眉头紧紧地拧成一团,眼神里夹杂着她这年龄难以承受的忧伤。
  我屏气凝神,听她娓娓道来,她接着说:“妈妈那个时候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挣钱,她开了一间小理发店,经过几年的积累,小有积蓄吧。后来,妈妈买了一辆面包车,跑出租,村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很多,但就是靠妈妈没日没夜的奔波,爸爸日后才有本钱去包工程。爸爸算是赶上了好机会吧,那几年,咱们那儿又是修国道,又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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