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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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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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他多留一宵,阿朱、阿碧殷勤有礼的送出门来,但他心中
便是说不出的郁闷。
湖上晚风阵阵,带着菱叶清香。段誉用力扳桨,不知要
恨谁才好,他实在说不出为什么这样气恼。当日木婉清、南
海鳄神、延庆太子、鸠摩智、王夫人等给他的凌辱,可都厉
害得多了,但他泰然而受,并没感到太大的委屈。
他内心隐隐约约的觉得,只因为他深慕王语嫣,而这位
姑娘心中,却全没他段誉的半点影子,甚至阿朱、阿碧,也
没当他是一回事。他从小便给人当作心肝宝贝,自大理国皇
帝、皇后以下,没一个不觉得他是了不起之至。就算遇上了
敌人,南海鳄神是一心一意的要收他为徒;鸠摩智不辞辛劳
的从大理掳他来到江南,自也对他颇为重视。至于钟灵、木
婉清那些少女,更是一见他便即倾心。
他一生中从未受过今日这般的冷落轻视,别人虽然有礼,






却是漠不关心的有礼。在旁人心目中,慕容公子当然比他重
要得多,这些日子来,只要有谁提到慕容公子,立时便人人
耸动,无不全神贯注的倾听。王语嫣、阿朱、阿碧、包不同,
以至什么邓大爷、公冶二爷、风四爷,个个都似是为慕容公
子而生。
段誉从来没尝过妒忌和羡慕的滋味,这时候独自荡舟湖
上,好像见到慕容公子的影子在天空中向他冷笑,好像听到
慕容公子在出声讥嘲:“段誉啊段誉,你怎及得上我身上一根
寒毛?你对我表妹有意,可不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吗?你不
觉得可耻可笑吗?”
他心中气闷,扳桨时使的力气便特别来得大,划得一个
多时辰,充沛的内力缓缓发劲,竟越划越觉精神奕奕,心中
的烦恶郁闷也渐渐消减。又划了一个多时辰,天渐渐亮了,只
见北方迷蒙云雾中裹着一座小小山峰。他约略辨认方位,听
香水榭和琴韵小筑都在东方,只须向北划去,便不会重回旧
地。可是他每划一桨,心中总生出一丝恋恋之感,不自禁的
想到,小舟向北驶出一尺,便离王语嫣远了一尺。
将近午时,划到了小山脚下,上岸一问土人,这山叫做
马迹山,已离无锡甚近。
他在书上看到过无锡的名字,知道那是在春秋时便已出
名的一座大城。当下回入舟中,更向北划,申牌时分,到了
无锡城畔。
进得城去,行人熙来攘往,甚是繁华,比之大理别有一
番风光。信步而行,突然间闻到一股香气,乃是焦糖、酱油
混着热肉的气味。他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划了这几个时辰的






船,早已甚是饥饿,当下循着香气寻去,转了一个弯,只见
老大一座酒楼当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写着“松鹤楼”三个大
字。招牌年深月久,被烟熏成一团漆黑,三个金字却闪烁发
光,阵阵酒香肉气从酒楼中喷出来,厨子刀杓声和跑堂喝
声响成一片。
他上得楼来,跑堂过来招呼。段誉要了一壶酒,叫跑堂
配四色酒菜,倚着楼边栏干自斟自饮,蓦地里一股凄凉孤寂
之意袭上心头,忍不住一声长叹。
西首座上一条大汉回过头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
他脸上转了两转。段誉见这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
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
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段誉心底暗暗喝了声采:“好一条大汉!这定是燕赵北国
的悲歌慷慨之士。不论江南或是大理,都不会有这等人物。包
不同自吹自擂什么英气勃勃,似这条大汉,才称得上‘英气
勃勃’四字!”
那大汉桌上放着一盘熟牛肉,一大碗汤,两大壶酒,此
外更无别物,可见他便是吃喝,也是十分的豪迈自在。
那大汉向段誉瞧了两眼,便即转过头去,自行吃喝。段
誉正感寂寞无聊,有心要结交朋友,便招呼跑堂过来,指着
那大汉的背心说道:“这位爷台的酒菜都算在我这儿。”
那大汉听到段誉吩咐,回头微笑,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段誉有心要和他攀谈几句,以解心中寂寞,却不得其便。
又喝了三杯酒,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走上两个人来。
前面一人跛了一足,撑了一条拐杖,却仍行走迅速,第二人






是个愁眉苦脸的老者。两人走到那大汉桌前,恭恭敬敬的弯
腰行礼。那大汉只点了点头,并不起身还礼。
那跛足汉子低声道:“启禀大哥,对方约定明日一早,在
惠山凉亭中相会。”那大汉点了点头,道:“未免迫促了些。”
那老者道:“兄弟本来跟他们说,约会定于三日之后。但对方
似乎知道咱们人手不齐,口出讥嘲之言,说道倘若不敢赴约,
明朝不去也成。”那大汉道:“是了。你传言下去,今晚三更
大伙儿在惠山聚齐。咱们先到,等候对方前来赴约。”两人躬
身答应,转身下楼。
这三人说话声音极低,楼上其余酒客谁都听不见,但段
誉内力充沛,耳目聪明,虽不想故意偷听旁人私语,却自然
而然的每一句话都听见了。
那大汉有意无意的又向段誉一瞥,见他低头沉思,显是
听到了自己的说话,突然间双目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声。
段誉吃了一惊,左手一颤,当的一响,酒杯掉在地下,摔得
粉碎。那大汉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兄台何事惊慌?请过来
同饮一杯如何?”
段誉笑道:“最好,最好!”吩咐酒保取过杯筷,移到大
汉席上坐下,请问姓名。那大汉笑道:“兄台何必明知故问?
大家不拘形迹,喝上几碗,岂非大是妙事?待得敌我分明,便
没有余味了。”段誉笑道:“兄台想必是认错了人,以为我是
敌人。不过‘不拘形迹’四字,小弟最是喜欢,请啊!请啊!”
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大汉微笑道:“兄台倒也爽气,只不过你的酒杯太小。”
叫道:“酒保,取两只大碗来,打十斤高粱。”那酒保和段誉






听到“十斤高粱”四字,都吓了一跳。酒保陪笑道:“爷台,
十斤高粱喝得完吗?”那大汉指着段誉道:“这位公子爷请客,
你何必给他省钱?十斤不够,打二十斤。”酒保笑道:“是!是!”
过不多时,取过两只大碗,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那大汉道:“满满的斟上两碗。”酒保依言斟了。这满满
的两大碗酒一斟,段誉登感酒气刺鼻,有些不大好受。他在
大理之时,只不过偶尔喝上几杯,哪里见过这般大碗的饮酒,
不由得皱起眉头。那大汉笑道:“咱两个先来对饮十碗,如何?”
段誉见他眼光中颇有讥嘲轻视之色,若是换作平时,他
定然敬谢不敏,自称酒量不及,但昨晚在听香水榭中饱受冷
漠,又想:“这大汉看来多半是慕容公子的一伙,不是什么邓
大爷、公冶二爷,便是风四爷了。他已和人家约了在惠山比
武拚斗,对头不是丐帮,便是什么西夏‘一品堂’。哼,慕容
公子又怎么了?我偏不受他手下人的轻贱,最多也不过是醉
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即胸膛一挺,大声道:“在下舍
命陪君子,待会酒后失态,兄台莫怪。”说着端起一碗酒来,
骨嘟骨嘟的便喝了下去。他喝这大碗酒乃是负气,王语嫣虽
不在身边,在他却与喝给她看一般无异,乃是与慕容复争竞,
决不肯在心上人面前认输,别说不过是一大碗烈酒,就是鸩
酒毒药,也毫不迟疑的喝了下去。
那大汉见他竟喝得这般豪爽,倒颇出意料之外,哈哈一
笑,说道:“好爽快。”端起碗来,也是仰脖子喝干,跟着便
又斟了两大碗。
段誉笑道:“好酒!好酒!”呼一口气,又将一碗酒喝干。
那大汉也喝了一碗,再斟两碗。这一大碗便是半斤,段誉一






斤烈酒下肚,腹中便如有股烈火在熊熊焚烧,头脑中混混沌
沌,但仍然在想:“慕容复又怎么了?好了不起么?我怎可输
给他的手下人?”端起第三碗酒来,又喝了下来。
那大汉见他霎时之间醉态可掬,心下暗暗可笑,知他这
第三碗酒一下肚,不出片刻,便要醉倒在地。
段誉未喝第三碗酒时,已感烦恶欲呕,待得又是半斤烈
酒灌入腹中,五脏六腑似乎都欲翻转。他紧紧闭口,不让腹
中酒水呕将出来。突然间丹田中一动,一股真气冲将上来,只
觉此刻体内的翻搅激荡,便和当日真气无法收纳之时的情景
极为相似,当即依着伯父所授的法门,将那股真气纳入大椎
穴。体内酒气翻涌,竟与真气相混,这酒水是有形有质之物,
不似真气内力可在穴道中安居。他却也任其自然,让这真气
由天宗穴而肩贞穴,再经左手掌臂上的小海、支正、养老诸
穴而通至手掌上的阳谷、后豁、前谷诸穴,由小指的少泽穴
中倾泻而出。他这时所运的真气线路,便是六脉神剑中的
“少泽剑”。少泽剑本来是一股有劲无形的剑气,这时他小指
之中,却有一道酒水缓缓流出。
初时段誉尚未察觉,但过不多时,头脑便感清醒,察觉
酒水从小指尖流出,暗叫:“妙之极矣!”他左手垂向地下,那
大汉并没留心,只见段誉本来醉眼,但过不多时,便即
神采奕奕,不禁暗暗生奇,笑道:“兄台酒量居然倒也不弱,
果然有些意思。”又斟了两大碗。
段誉笑道:“我这酒量是因人而异。常言道:酒逢知己千
杯少。这一大碗嘛,我瞧也不过二十来杯,一千杯须得装上
四五十碗才成。兄弟恐怕喝不了五十大碗啦。”说着便将眼前






这一大碗酒喝了下去,随即依法运气。他左手搭在酒楼临窗
的栏干之上,从小指甲流出来的酒水,顺着栏干流到了楼下
墙脚边,当真神不知、鬼不觉,没半分破绽可寻。片刻之间,
他喝下去的四大碗酒已然尽数逼了出来。
那大汉见段誉漫不在乎的连尽四碗烈酒,甚是欢喜,说
道:“很好,很好,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先干为敬。”斟了两
大碗,自己连干两碗,再给段誉斟了两碗。段誉轻描淡写、谈
笑风生的喝了下去,喝这烈酒,直比喝水饮茶还要潇洒。
他二人这一赌酒,登时惊动了松鹤楼楼上楼下的酒客,连
灶下的厨子、火,也都上楼来围在他二人桌旁观看。
那大汉道:“酒保,再打二十斤酒来。”那酒保伸了伸舌
头,这时但求看热闹,更不劝阻,便去抱了一大坛酒来。
段誉和那大汉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旗鼓相当,只一
顿饭时分,两人都已喝了三十来碗。
段誉自知手指上玩弄玄虚,这烈酒只不过在自己体内流
转一过,瞬即泻出,酒量可说无穷无尽,但那大汉却全凭真
实本领,眼见他连尽三十余碗,兀自面不改色,略无半分酒
意,心下好生钦佩,初时尚因他是慕容公子一伙而怀有敌意,
但见他神情豪迈,英风飒爽,不由得起了爱惜之心,寻思:
“如此比拚下去,我自是有胜无败。但这汉子饮酒过量,未免
有伤身体。”堪堪喝到四十大碗时,说道:“仁兄,咱两个都
已喝了四十碗罢?”
那大汉笑道:“兄台倒还清醒得很,数目算得明白。”段
誉笑道:“你我棋逢敌手,将遇良材,要分出胜败,只怕很不
容易。这样喝将下去,兄弟身边的酒钱却不够了。”伸手怀中,






取出一个绣花荷包来,往桌上一掷,只听得嗒的一声轻响,显
然荷包中没什么金银。段誉被鸠摩智从大理擒来,身边没携
带财物。这只绣花荷包缠了金丝银线,一眼便知是名贵之物,
但囊中羞涩,却也是一望而知。
那大汉见了大笑,从身边摸出一锭银子来,掷在桌上,携
了段誉的手,说道:“咱们走罢!”
段誉心中喜欢,他在大理之时,身为皇子,难以交结什
么真心朋友,今日既不以文才,又不以武功,却以无中生有
的酒量结交了这条汉子,实是生平未有之奇。
两人下得楼来,那大汉越走越快,出城后更迈开大步,顺
着大路急趋而前,段誉提一口气,和他并肩而行,他虽不会
武功,但内力充沛之极,这般快步急走,却也丝毫不感心跳
气喘。那大汉向他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好,咱们比比
脚力。”当即发足疾行。
段誉奔出几步,只因走得急了,足下一个踉跄,险些跌
倒,乘势向左斜出半步,这才站稳,这一下恰好踏了“凌波
微步”中的步子。他无意踏了这一步,居然抢前了数尺,心
中一喜,第二步走的又是“凌波微步”,便即追上了那大汉。
两人并肩而前,只听得风声呼呼,道旁树木纷纷从身边倒退
而过。
段誉学那“凌波微步”之时,全没想到要和人比试脚力,
这时如箭在弦,不能不发,只有尽力而为,至于胜过那大汉
的心思,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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