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本是解惑人 作者:孙春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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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本是解惑人 作者:孙春平-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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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亮脑门儿咧开嘴巴无声地笑了,“上过床的朋友?”

廖柏木说不出话了。本来他想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婚姻关系的男人和女人,上过床的多了,你敢都找来挨个儿问一问?他也想到,干脆矢口否认,不信你们敢搞逼供信那一套。但他转念一想,小丽既已把自己交了出来,甚至包括手机号码,自己便成了人家手里的蛤蟆,随人家愿怎么捏怎么攥吧,辩解什么还有用吗?

亮脑门儿的老干警看廖柏木垂首不言,使了个眼色,小胡须小干警便将一沓询录稿纸和一支碳素笔送到他面前来。亮脑门儿仍温和地说:“我们可不是闲着没事干,我们也不会打那种白费时间白费精力的无把握仗。有这工夫,我们回家陪老婆孩子看看电视好不好?我知道文化人面子矮,有些话说不出口。写完了,你回家,我们也回家,都好。”

廖柏木嘟哝说:“我……我真的没什么好写的。”

“廖柏木老师,”亮脑门儿有意强化了姓甚名谁的三个字,“你在学校里能教大学生写文章,整这么个小东西,还不是老太太擤大鼻涕,甩甩手的事?就别绷着了,没用。我这一天,净处理这种事了,口干舌燥的,你就别让我再费唾沫星子啦。我为啥叫你这时候来?知道你不愿磕头碰脸地遇到熟人嘛。我要是把你们学校领导请来,再把那个小丽也提溜来,搞一搞当面对质,我倒是省事了,你呢?都在社会上混,谁都不傻,谁心里也都有数,就别再让我费话了,好不好?”廖柏木脸上的汗下来了,人家事先已把什么都摸得清清爽爽,只那一声老师,就把他羞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了。而且,亮脑门儿采取的绵里藏针、点到为止的战法,不动一点儿粗,不耍一丁点儿横,也许真在照顾为人之师者的那点儿可怜面子吧?

廖柏木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吭吭哧哧地说:“我……可以写。但是,我是不是可以有一点请求?”

“说吧。只要你积极配合,我们保证说话算数。”

“我以后还要站讲台给别人上课……”廖柏木说不下去了。亮脑门儿又笑:“那我就替你说。东西写了,存在我这儿,就算一了百了,你该去讲课还去讲课,我们绝不会再跟任何人说,也绝不会给任何人看,包括不向我们的领导和你的领导报告。唉,领导们那么忙,大案要案还不知从哪儿下手呢,这种屁事,人家稀罕听?再说了,一辈子谁敢保证,步步没有闪失?我要是一点儿闪失都没有,何至于熬到头顶上都没几根毛了,还连个副分局长都不是。再退一步说,我告诉给别人又有什么好处?备不住一两年后我那笨蛋儿子考大学时,还得求到廖老师头上请帮忙吧。尽管把心放肚里,写吧。”

说得如此贴心贴肺通情达理,廖柏木再无话可说,抓起笔便写起来,写他和小丽是怎么认识的,写小丽约他去闲聊,写两人上了几次床,写他后来给了小丽什么礼物。不过就是那么点破事,也用不着考虑什么遣词结构转承启合,几百个字,果然就是一挥而就。当然,结尾处,廖柏木还是动了一些心思的,他没忘给事件的本身定性,“我深为自己的这种不道德的婚外性行为表示愧悔,保证吸取教训,永不再犯。”他写完“婚外”两字时,曾想接着写“恋”字,但停了停还是写了“性行为”。既到了这种地方,写婚外恋肯定通不过,有婚外恋连对方的确切姓名都叫不出来的吗?与其被人撕掉重写,还不如一次到位呢,只要不承认嫖娼,不信他们还能怎么样。

亮脑门儿拿过去看了,又递给小胡须看,笑说:“到底是大学老师,出笔成章,不用改动一字。”亮脑门儿说:“那就签字按手印吧。”小胡须将一只印盒送到廖柏木面前。

一切就绪,亮脑门儿将那页纸夹进了一个文件夹,说:“中了,那就进入下一个程序,公事公办,交罚金吧。”“可我……并不是嫖娼呀?”廖柏木嗫嚅地说。“那个跟你有过性行为的小姐可承认是卖淫了,那你说你是什么?她也有亲笔交代的文字材料在案。”廖柏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行,我接受罚款。多少?”“五千!这是规定。”

既是落水之狗,就只有想办法快爬上岸。廖柏木习惯地摸了摸衬衣口袋:“可我身上只带了五百元钱,我明天给你们送来行不行?”

亮脑门儿老干警摇头:“你和我,都别乱了规矩。”

“我现在回家,马上就打车返回来。”

亮脑门儿仍摇他的那颗秃脑袋:“不交足罚金,任是谁,我也不敢放他走出这个门。”

一直没说话的小胡须小干警将电话送到廖柏木跟前来:“给家里人或亲戚朋友打个电话吧,让快点儿送来。你是吃过饭来的,我们还都饿着肚皮呢。”

亮脑门儿说:“还是请你放心,钱送来了,我给你打收据,保证不对来人多说一个字,好吧?”

好不好,也只能这么样了。廖柏木迅速在脑子里翻名片,琢磨该让谁来送这笔钱。亮脑门儿保证不向来人透露此款的具体用项,但五千元,不是小数,半夜三更的,送到这地方来,谁是没长脑子的傻子?当然是自己家里来人最好,但隔着几百里路程呢,就是老爸老妈不辞辛苦连夜奔波,又跑山路又坐汽车的,怕是最快也得明晚这时候才能赶到,到了这种地方,不把老人累死,也得把他们吓死恨死。岳父家的亲戚朋友在市里倒是不少,但这种破事,最怕的就是让跟那个家族有关联的人知道。再有的就是自己的那些同学、学生和朋友了,但挨个儿想了想,却觉得哪个也没百分之百的把握,日后一旦走漏半点儿风声,那可是丢不起的大人了。廖柏木真觉为难了,即便是眼下就要蹬腿闭眼,也不会让他这般如悬半空无着无落,托孤之人总还是有的,托孤的前提是自己随烟逝去何计身后评说,可自己却还要在这世上苟活几十年呢,总不能几十年里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随时担心脸上的这张皮可能被谁剥下来吧……

廖柏木坐在那里发着呆,亮脑门儿坐在对面甩圆珠笔玩,一支笔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再乖乖地落回到他的手上。一次又一次,亮脑门儿不耐烦了,咧嘴怪怪地笑说:“哎哟,看你这个难呀,好老娘们儿孩子都生出来好几个了,你还有个完没有啊?”

廖柏木心里恨,无声地骂。骂那个小丽,果然是个干钩鱼,这个“钩”下得狠,下得毒,没钓上大鱼不收线,又果然是只鹰,不见肥兔不往下冲,见了肥兔也不往下冲,还要等肥兔后面的傻狍子。但最狡猾最贪婪最狠毒的却是背后控制着那“钩”和“鹰”的人。他已认定,眼前这个亮脑门儿,笑里藏刀,巧设机关,此番自己都坏在他的手里了。

廖柏木突觉眼前一亮,便想到了一个人。自己不仅有恩于她,而且还掌握着她的几乎同样并不光彩的隐私,即使日后她真的恩将仇报,也当顾忌他的杀手锏反戈一击。在这个事上,就是让她全盘知晓又如何,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老鸹落在猪身上,谁还怕谁去说黑?而且,以他的感觉,杜小黎未必就是那种不谙世态心里装不住事的人。

电话打过去,廖柏木只说是一个朋友摊了点儿事,请她马上带五千元钱到塔东公安分局治安科来。杜小黎也没多问,很快便赶来了。听到敲门声,亮脑门儿让小胡须陪廖柏木出去,接过了沉甸甸的一沓票子。廖柏木转身回屋里时,对杜小黎说,谢谢,你先回去吧,我会很快把钱还给你。杜小黎点点头,转身就下楼去了。

廖柏木交了罚款,走出治安科,便将手上的那张罚款收据撕掉了,撕揉得很碎,似片似的抛撒在公安分局的走廊里。但他没想到,杜小黎还等在公安分局的大门外。夜已深了,街道上的车流已不那么拥挤,北方春夜的清寒一阵阵袭来。两人站在路边,好一阵,都觉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杜小黎先开了口,她不看他,眼睛迷茫地望着遥远的夜空,说:“今天下午,有个女孩子去商场买了一件羊绒衫,让我转交给你。我问她叫什么,她没告诉我,只说你一看就知道了。可我看她走的时候,眼圈红了。”

廖柏木大惊,只觉心被狠狠地掏了一下,又扭了一下,浑身软了下来。

杜小黎冷冷地问:“今天的事,是不是就是因为她?”

廖柏木不是个善掩饰会撒谎的人,况且,人家一切都已看透,还狗戴帽子,装个什么人呢?他长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杜小黎摇摇头,幽幽地说:“是你看不起我。在你眼里,我可能还不如一个坐台小姐。”

廖柏木万没想到杜小黎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急急地说:“杜小黎,你、你听我说……”

杜小黎却不听他说,快步冲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砰地一摔门,便离去了。

廖柏木颓丧地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很久很久。

在此后的日子里,廖柏木再没接到杜小黎打来的电话,也没有收到她的信息,甚至在那个事件之后的两个电大授课日,都没看到她的身影。廖柏木怀里早备好了要还给她的五千元钱,也只好一直那样揣着。杜小黎终于又来上课了,给自己调换了座位,躲在了最后面不易让他看到的角落,听课也只是用耳朵,不肯将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他。那堂课,廖柏木突然觉得嘴巴干干的,舌头僵僵的,全没了讲话的兴趣,更没了旁征博引妙语连珠的激情。放学时,杜小黎装作整理东西,有意留在了最后,当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杜小黎起身,默默地将一只装着羊绒衫的精致纸提袋放在讲台边,他也默默地掏出装在信封里的那沓票子,她无言接过,往挎包里一塞,便离去了。

廖柏木也没有再主动给杜小黎打去电话和发去信息,不敢,也不好意思,尽管心里堵堵的,似有许多话要跟她说。

那天,他提着羊绒衫走出校门,在一个僻静的胡同口,看看前后无人,便将那个价格不菲的东西丢进了垃圾箱。不堪回首,睹物伤神,还留下它做什么?这期间,他也曾几次冲动地想给小丽打去电话,自古以来青楼女子为挣钱活命,自己在报酬上并没亏待于她,他要问她如此骗人坑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骂她究竟是人还是魔鬼?可手指总是在要按下确认键的最后一刻停下了。想想她托付杜小黎送给自己的那件羊绒衫,那切齿的恨意顿时打了折扣,这个小女子一定也有说不出口的难处与无奈,为了生存,她只好臣服于身后那个强大的权势而牺牲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百无一用的是书生,也许纵鹰捕食的人早将目标锁定在了像自己这样的知识分子身上,怯懦,好骗,无权无势,顾及脸面,就是一时梦醒恨火难消也没有反击报复的勇气。小丽可能早就换了手机卡号,在茫茫人海中遁去,即便找到她,除了咒骂几句,又有什么用?那件羊绒衫,一丝一线,其实都在诉说着一个无奈小女子的深深愧疚……

这一段时光,廖柏木很少再出去应酬,有人找,他只说女儿面临中考,他要回家辅导。就是不得不去的,他也只限于酒桌,“套餐”中的其他内容他则能躲就躲,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在家里,备备课,上上网,读读书,清心寡欲,自在平和,却也不错。

夏日里的一天夜里,廖柏木突然接到杜小黎发来的一条信息,这可是两个多月以来她的第一条信息了。打开前的一瞬,廖柏木甚至生出一些猜测,不知是吉是凶。

廖老师,这一阵我想得很多很多,但愿能够读懂您。在这个世界上,也许真还有一种值得特别珍惜的友谊。我愿意和您一起守卫这块纯净无邪的绿地!廖柏木望着这条信息,一遍又一遍,心底热上来,眼角湿润了。他立刻抓起电话,打过去。“小黎,非常感谢你的理解,真的,我非常感谢。”“我也非常感谢您这么快就把电话打过来。我还怕您不理我了呢。”“怎么会?如果说伤害了彼此的信任,责任也是在我。”“不,是在我。您在困难的时候,想到我,不惜将最真实的面目暴露给我,这是最大的信任,我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可我……真的对不起。”

接下来,两人便在电话里谈了很多很多,话题广泛,也比以前的交谈深入了许多,尤其是对男女交往与情谊上的一些认识。廖柏木彻底丢掉了作为人师的那层包装,坦诚直面,畅所欲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杜小黎也一改以前求教求助的姿态,言谈间也多了许多诙谐与调侃,两人都觉彼此间亲近了许多,是那种兄妹间的亲近。那一夜,廖柏木睡得很香很沉。

半个月后的一天,杜小黎在电话里再一次请廖柏木帮助拿主意,她说她最近结交了一个男朋友,两人已约会过几次,她说她不知进一步交往下去该把握的分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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