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裂 作者_ 瞎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佛裂 作者_ 瞎子-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到达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站得整齐,恭敬地站在佛堂前。师父也穿戴齐整,从方丈中走出。大家屏神静气,等待师父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堂讲法。
  我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忽然发觉佛萼没来。
  正在这时候,我看见佛萼朝这里走来。人群里立刻有窃窃的私语,那些排列整齐的光头也有些紊乱,仿佛无形中被惊扰了似的。我猜他们大概在揣测佛萼会站到谁的旁边。
  她却径直向前,走到大伙的面前,转过身,面朝我们。
  师父走上了佛堂,但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佛萼的举止,没有阻拦的意思。
  佛萼面对我们,朝阳洒在她的脸上身上,灿烂明艳。她目光直视我们,微微一笑,朗声说道:
  “收到一些同门的信,说是对我倾慕得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既然这样,那你就现在站出来拥抱我一下嘛!”
  人群里鸦雀无声。她站在我们面前,伸开双臂,胸膛挺拔,身段妖娆。灰色的僧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突然觉得她其实是傲然挺立于旷野,四周空无一人。我凝望着她,有些出神。在剃度后,佛萼只穿灰色的僧衣,一种黯淡萧索的颜色。今天却发现这种萧索使得站在面前的她更显得妖艳。如果有一种妩媚能从暗淡中来,现在就是了。
  师父在讲堂上突然抚掌大笑,一边笑着一边说:“如是。如是。”
  然后,转身下堂去了。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谁对佛萼心存绮念。
  廿九,晴,天高云淡。
  春天到秋天总是过得很快。佛萼自从那次在讲堂前要求公开示爱以后,同门都对她敬畏不已。一切流言蜚语都立刻消失了,禅寺重归平静。师父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们她其实是有多么通透的禅心。我不禁暗自佩服师父的眼光。
  我依然还是每天到树下打坐,现在满我雪白僧衣的是枯黄的落叶,而不是娇艳的桃花。它们都是飘飞的红尘,无论是花还是叶。它们在我的身边随风而来,然后又随风而去。而我,依然端坐在这里。
  我不愿象它们一样任意被外力摆布,永远沉溺在迷茫中。
  起风了,落叶漫天飞舞,从我身边离去,没有留下任何到来的痕迹。它们的离去是多么轻易啊,虽然它们的到来也是如此的温柔。我把握不住它们,尽管那是一种绝然的美丽,我却不能留恋,只能保持自己寂然不动的心。
  那么,胸口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疼痛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我依然没有抓住那根灰影模糊的针——它不仅尖锐,还很柔韧,让我想起了……对,让我想起了那个娇媚春日里,在师父剃刀下缓缓飘落的青丝。
  一根长长的青丝。
  我长长地呼吸,静心听空旷树林里的天籁——这让我心空无一物,只要再透明一些,那根锐利柔软的灰色阴影就会无所遁形。
  忽然,听见一阵豪爽嘹亮的笑声。这种笑声里面没有羁绊,没有恐惧,只有欢喜和自信。
  我辨认出这是佛莽的声音。
  心中跟着喜悦起来,看来佛莽猛然有所得了。
  睁开眼,就看见佛莽昂首阔步走来,脸上满是笑容。
  “师弟,刚才是你的笑声?”
  “是,师哥。”
  “为什么发笑?”我微笑着问他。
  “刚刚站在山坡上,向前望去,看见天空高渺不可及,群山起伏到极远处,满山秋枫如血,突然发觉天地如此壮阔,我自己一点患得患失的苦苦执着渺小可笑,顿时心有所感,只觉满心自由,情不自禁大声笑了出来。”
  我暗自点头,这个佛莽,看起来好象性子粗豪,心思鲁钝,但是电光石火之间本心显露。自己虽然师父一向器重,被认为慧根深厚,却迟迟透不过心内那层若有若无的禅关……佛果,你还得苦参哪。
  正在思忖的时候,一个灰影从山下娉婷走来。佛萼脸上笑盈盈的,说不出的娇媚,这是一种因为内心真正的快乐而来的娇媚,纯净没有渣滓。她在我们面前站定,依然微笑着说:
  “佛莽师哥,刚才我听见你的笑声了呢。你这一笑恐怕要声震三十里啊。”
  她的声音婉转清脆,说不出的好听。
  佛莽自从上次见识到佛萼的厉害后,一直对她敬畏有加,听她这么说,憨厚地呵呵笑了起来。
  佛萼语锋一转,突然问:
  “佛莽,什么是佛祖西来意?”
  佛莽闻言,立刻大喝一声,震耳欲聋。他周身似乎散发出无形的罡气,一阵狂风吹来,满地堆积的落叶猛然惊起,纷纷扬扬地被吹远了。
  我不禁赞叹:佛莽这一喝神似当年的义玄禅师,如坐地狮子吼,把那些执着于思忖祖师西来意的知见统统喝断。佛萼虽然公认灵性聪慧,但这次恐怕是输了。
  佛萼却没有被他的猛然大喝所吓倒,依然笑吟吟地,甚至对我们扬了扬眉,眨了眨眼,秋波流转,神态妩媚之极。
  佛莽愣住了。
  我心里突然一闪,顿时省悟,不禁微笑着,对佛莽说:
  “师弟,这次机锋你输了。”
  佛萼盈盈一笑间,用绝美柔媚的扬眉瞬目破了佛莽的金刚喝,我看着,突然心里透亮,顿时明白世间万有莫不是佛法,无论是威猛庄严亦或妖冶明艳。忽然想起多年以前我抱着她过河时风月如霁的感觉。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去回想这个情景,不要去想她在安静如处子之中蕴藏的万种妖娆,这何尝不是一种畏惧,一种烦恼?是的,那些欲念来来去去,如海中的泡沫,如露如电,而我一直没有接近,只是远远地逃避,不断提醒自己那是虚幻。我知道自己是因为心底深处的害怕,害怕自己迷惑不能自拔。原来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没有解脱过,因为我没有沉溺过。
  如果不从海里经过,你又怎知那些泡沫不会迷惑你,而你可以不被它们迷惑?
  自己如此钟爱在树下坐禅,何尝不是因为桃花零落和枯叶纷飞时那种妖媚温柔的美丽?一直极力在寻找心里那最后一丝烦恼,想彻底空了自己的心,这何尝不是一种执着一种妄念一种魔界?原来烦恼即菩提,不从烦恼中经过怎么能到达菩提的彼岸?
  这么想着,五年来心中的不安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转过脸,微笑着看佛萼,淡淡地问她:
  “佛萼,是入佛界难,还是入魔界难?”
  她也笑了,悠悠地回答:
  “恐怕还是入魔界难,入佛界容易多了。”
  “哦?可是我们出家人修行,就是为了入佛界啊,有多少先辈大德修了一辈子都修不到,这还容易?相反,多少俗世凡人轻易就入了魔界,无法堪破啊。”
  “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不知道。真正的入魔界是自知魔界而入。佛门子弟谁不是为了入佛界苦心修炼,对魔界却惟恐避之不及?虽说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皆有法身,可是又有几人能够诚实地面对天地万象呢?至道无难,惟嫌拣择。”
  我不再说话,心中愉悦地看着她。
  她也在注视着我,眸子漆黑,和当年一样深不可测。她灰色的僧袍上是树影的班驳,有风吹过,宽大的衣袖便轻盈地飘动,显出身段完美的轮廓来。她就站在我前面,漫天飞扬的落叶中,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楚楚动人。我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慢慢展现一个笑容,一个只给我的微笑,里面的含义只有我们知道。这个笑容妖娆,绝美,但是又很从容,仿佛她手上正拈着一朵莲花。
  我静静地看着她,这次,我知道自己没有逃避到远处,而是全身心地凝视着她。
  她看得懂我的眼神。
  是的,我看得懂你的眼神。这么久了,我一直在等你这个眼神,良人。
  我久久地注视坐在树下的你,看着你的笑容亲切,神情洞察。千年以来,你的这个样子一直如此让我眷恋,了然自信的目光中散发着不可抑制的漫不经心和随心所欲,好象在告诉我你的平和温柔完全是来自你的满不在乎。万物都是禅意都是佛法,也都是空。你的心凌驾于一切之上。
  可我就是要你注视我,在意我。我要让你离不开我。我要让你堕落。
  但是我知道你的智慧。
  可我也有智慧,我知道如何收服你。
  我要真正地诱惑你。
  还记得我对自己发过的誓言么:我要让你堕落得心安理得。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诱惑。
  我是妖娆的化身,不要忘记这点。我用妖娆破去了佛莽的金刚喝,也要用妖娆战胜你的智慧。其实,妖娆何尝不是一种智慧?谁能象我这样临风而立,不举手,不投足,眼波流转,尽得风月?
  是的,良人,我要让你不迷惑,心甘情愿地沉溺。谁能说清这是昧还是不昧?
  我不管。
  我只要诱惑你。
  秋天的景色总是很美的,尤其是今天,廿九,秋风萧瑟。我和佛萼一起看满山的秋色,一直到天色暗淡。
  (四)绻绮
  三十,夜,多云,有大风。
  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夜已经深了,我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自从在树下打坐以来,我似乎喜欢并且习惯斜倚着休息。
  秦幻真出现在我面前。
  她依然是满头黑发如瀑,定定地看着我,然后慢慢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脸。
  为什么我会记得她是秦幻真?她应该是佛萼啊。
  但是我一点都没有惊异。
  “真真……”我喃喃地叫着。
  窗户忽然洞开,秋风吹过,长长的黑发立刻飞舞起来,遮住了她白皙的脸庞,闪亮的眸子在黑发后面若隐若现。我怔怔地看着,那是一种让人心碎的凌乱的妩媚。
  在这样一个暗夜里。
  我满身大汗,猛然醒来。
  四周是一片寂静的黑夜。
  秋风在身边呜呜地吹着,仿佛天幻箫音。
  然后我就看见那个灰色的影子飘到我面前,风姿绰约。
  我看见她美丽的眼神,专注而绝望。长长的睫毛下,眸子在没有光的黑夜里如星星一般闪着微光,诱惑我的灵魂。是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深情妖娆的目光,仿佛是无数旖旎的青丝,将我捆绑起来。
  “佛果……”她象风一样飘进我的怀里,双臂缠绕上我的脖颈,宽大的袖子滑落,我可以看见她的手臂纤细苍白。
  她低低唤我的名,如同叹息一般,我可以感觉她的身体贴过来,玲珑有致。她的唇湿润柔软,轻轻贴上我灼热的双唇,这种沉醉般的妖娆让我心中迷茫一片。
  我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心中喃喃地问自己:不思善,不思恶,这颗本心该如何?
  既然要沉溺,就让我痛快地沉溺罢。
  我一把揽住她的腰,那里纤细而柔软。
  她轻轻解开带子,宽大的僧衣便在秋夜里随风飞舞,露出洁白完美的胴体。
  我手臂一用力,她的身体就紧紧地靠了过来,肌肤光滑,起伏圆润。
  我听见了她的呼吸。
  如水一样的呼吸,慢慢淹没我。
  我看见绵绵春雨中的自己抱着她。她吹气如兰,在我的脸颊略过。脚下溪水冰凉。
  淹没就淹没罢,我对自己说。
  寒冷的秋风中,我们的身体滚烫。
  而她的僧衣猎猎作响。
  我紧紧地贴在你的胸口,良人。那片宽厚和温暖是我千年以来的梦寐以求。
  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多想看看你的眸子,看看你是否会象我这样纯粹绝望地凝视你。你离我有多近呢……
  然后我就感到暴风雨的来临,而我象狂暴的大海中飘摇的一只小舟。
  除了死死地抱住你的脖颈,我什么也不能做。
  我已经被你震去所有的知见和执着。什么主宾,什么人境,统统都没有了,在你的暴风雨中,只有空。
  甚至连空也没有了。
  第一次进入这种境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界,佛界?魔界?
  可我知道这是让我无尽欢喜的境界。
  我听见你在唤我的名字,“真真”,是的,你在叫我“真真”,而不是佛萼。
  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我快要沉溺了,良人,这种沉溺让我迷恋不舍。
  终于明白,要你沉溺的时候我自己也在沉溺。
  我愿意。
  良人,我要和你一起沉溺在这种境界中,管他是佛界是魔界。
  别离开我。
  可是当风雨平息后该如何呢?
  你过了魔界后会如何呢?
  你还会在乎我吗还会眷恋我吗?
  我忽然有了大恐惧。
  这种恐惧让我在你的风雨中战栗不安。
  良人,我很害怕。
  我能感觉到我们的身体湿淋淋的。是的,本来我们就在被淹没。
  可是现在我感觉自己的眼眶里也湿淋淋的。
  我在流泪,良人,因为大恐惧而流泪。
  我知道你要离开。
  我不知道。
  我不敢知道。
  我死死地抱住你,可我还是很害怕。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