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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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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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随口问道:“像是甚么人?”
    国王道:“譬如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看他神情像是在考虑是不是应该
问我,他终于问了出来:“譬如,像佛祖。”
    我怔了一怔,这是很难回答的一个问题。我只好道:“这很难说,佛祖是特出的人
物,他所创造的宗教,对人的生命提出了一整套的理论,这套理论,历时两千多年,人
类还无法在实践上得到证明。”
    国王凑近了身子,现出十分殷切的神色来:“佛祖的理论,最终目的是要人能脱出
轮回,回到西天去,你知道西天何所指?”
    我想不到国王在这样的时候,忽然会和我讨论起这个问题来,我只好道:“西天,
就是西方极乐世界。”
    国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在西方极乐世界,人是永生的?没有死亡
?”
    我笑了起来:“能到西方极乐世界,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神当然是永生的。”
    国王将“神当然是永生的”这句话,重覆了几遍。我已经看出了国王的心目之中,
一定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想和我讨论,但是看来他又不想将心中所想的突然讲出来。
    我只好道:“有一个现象很奇怪,所有宗教,目的几乎全是一样。”
    国王道:“是,目的全是离开了肉体之后,人的某一部分,可以到某一个地方去,
这个地方,或称西方极乐世界,或称天堂。所有的宗教,都告诉信仰的人有神存在,而
人生活的历程,身体并不要紧,精神或是灵魂,才是首要。”
    我点头表示同意,国王忽然又问道:“为甚么呢?”
    为甚么?我自然答不上来,国王笑著,那是一种无可奈何,又有点自嘲的笑容,道
:“会不会那些宗教的始创人,本来全是由一个地方来的?”
    我感到了震惊,一时之间,更不知说甚么才好,国王却继续道:“耶稣、穆罕默德
、佛祖、老子,他们四个人本来是不是认识的?”
    这是一个怪诞到不能再怪诞的问题。尽管我对一切怪诞的事,都抱著可以接受的态
度,在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我也不由自主摇著头:“那不可能吧,这四个人生存的时
间,相差很远,好几百年。”
    国王却望向窗外,出了一会神:“好几百年,那只是我们的时间,在别的地方来说
,可能只是前后几分钟、几小时的差别。”
    我感到愈来愈离奇,国王在这方面的问题,有无穷无尽的想像力。将耶稣、穆罕默
德、佛祖释迦牟尼和老子李耳联在一起的人,不是没有,但说他们四人根本是相识,这
真有点匪夷所思。
    我想国王的心中,或者有他自己一套想法,我倒很愿意听他进一步的说明,可是就
在这时,御前大臣走了进来:“再过十分钟,飞机就可以降落!”
    我连忙站了起来,国王很客气地送我到房门口,我可以感到他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也可以感到他心中有话,但是找不到倾诉的对像的那种寂寞感。
    可是我急于赶路,而且,由于“不得已的苦衷”,我甚至不能在尼泊尔的境内停留
,所以看来我这个讲话的对像,以后也很难和他相见了!
    御前大臣派车子送我到机场,飞机已经来了。驾驶飞机的是一个中校,他不知道我
是甚么来历,只当我是王室的贵宾,对我十分尊重。我请他在安全范围的边缘,尽可能
用高速飞行,他答应了。
    尽管喷射机已是地球上最快的交通工具,等我驾著车,在巴西北部的丛林中向前疾
驶之际,也已是三十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利达教授的实验室我曾经到过一次,路途我是熟悉的,尽管是在晚上,也不至于迷
路。
    虽然夜晚在丛林中硬闯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我也顾不了许多,吉普车的车头灯,
时时射到野兽的眼睛。那些眼睛在强光的照射之下,发出亮晶晶、绿黝黝的光芒,看来
怪异和骇人。
    愈是快接近目的地,我愈是心急,等到朝阳升起,我已经驶到了河边,那是一条不
很宽的小河,但是河水很湍急。
    利达教授的实验室,就在前面的一个河湾,大约只有十分钟的行程了,我的心中更
是紧张,将车子驶得飞快。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车子有时可以跳到三四呎高,再跌下来
,十分钟后,我已经驶进了那个河湾,而突然之间,我用力踏下了刹车掣。
    我看到的情形,令我产生了如此巨大的震动,以致我踏下刹车掣,是一种自然而然
的反应,车子在高速行驶中,突然停下,车子打著转,陡地翻了过来。我也不理会自己
有没有受伤,一面发出呼叫声,一面挣扎著自车子下爬了出来,站直身子。
    虽然我的身子摇摇晃晃,不是很站得稳,但是眼前的情形,我还是看得十分清楚。
    利达教授的实验室本来是六列十分整齐的茅屋,其中四列,是他千辛万苦运来的玻
璃搭成的温室。里面种著上千种他所珍逾性命,费了近二十年功夫采集而来的植物。但
是现在,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六列茅屋全都成了灰烬,一点也没有剩下。在朝阳的光瓦之下,我看到焦黑的屋基
下,有许多闪耀发光的物体,等我踉跄地走向前之际,才看出那些发光物体,是碎裂成
千上万碎片的碎玻璃。
    根本没有人,如果有人的话,一眼就可以望到,利达教授那里去了?他的助手哪里
去了?他雇用的土人哪里去了?更重要的是,白素哪里去了?
    我早已知道,就算我用最快的方法赶来,也一定迟了,可是我料不到事情会糟到这
样地步!这里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一面发出毫无意义的呼叫声,一面在六列茅屋的屋基上,来回奔跑著。
    白素曾说过处境不妙,但是她已曾说过可以应付,除非是情况极端恶劣,不然她至
少该留下一点甚么来,好让我推测这里究竟发生过甚么事。
    可是我找了又找,却甚么也没有发现,眼前只是一片荒凉已极的废墟!
    到了我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日头早已正中!我完全不知该如何才好,从来也没有
这样彷徨失措过,简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当我突然又听到了有车声传来之际
,我像是遇到了一个大救星一样,陡地跳了起来,迎了上去。
    我只不过奔出了一百多公尺,就看到一辆军用吉普车驶了过来。车上有三个士兵,
一个军官。车子在我身边停下,那军官道:“卫斯理先生?”
    我也不去问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只是点著头。那军官道:“我接到报告,有人在
晚间驾车通过森林,向这地方驶来,知道一定是你。”
    我想起了老蔡的话,忙道:“阁下是祁高中尉?”
    军官点头答应,我叫了起来:“这里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祁高中尉叹了一口气,下了车,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了废墟附近,他
才道:“事情很不寻常,你看那边  ”
    他一面说,一面指向东边。他手指处,是密密层层的崇山峻岭。他道:“在那里,
住著黑军族  ”
    我一听到“黑军族”三字,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失声道:“黑军族!黑军族和外界
不相往来,只要没有人会侵犯他们,他们尽管凶悍,却不会主动去侵犯他人!”
    祁高的神情有点讶异,像是惊疑于我对巴西北部深山中的一个人数不过千的印地安
部落,居然也有认识,他点头道:“本来是如此,但是  ”
    我吞了一口口水,指著废墟,问道:“这……是黑军族的杰作?”
    祁高苦笑了一下:“我来迟了!你……也来得太迟了!”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黑军族……他们……教授和我太大,他们  ”
    祁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定期巡视,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
一个多月之前,当时的情形,已经很不寻常。从来和外界不通音讯的黑军族,竟然派了
一个巫师下山,来找利达教授,要教授进山去。”
    我道:“是不是教授在采集标本的时候,侵犯了黑军族的禁地?”
    祁高道:“绝不是,教授在这里多年,对黑军族有很深刻的了解,不会做这样的傻
事。我到的那天,是那巫师来过的第二天,利达教授对我说起这件事,他还开玩笑似地
对我说:‘真是奇怪,黑军族的巫师居然对我说我的儿子在他们那里,叫我去!’”
    祁高向我望来:“这不是太无稽了么?”
    这当然太无稽了,但是我却感到了一股凉意:“柏莱回来了。”这是白素说的;“
我相信柏莱在尼泊尔死了。”这也是白素说的。这其中究竟还有甚么怪异的联系呢?
    祁高继续道:“巫师在族中的地位十分高,亲自出山,事不寻常,我还问他那土人
是不是真的祭师。利达教授还回答我:‘他的帽子上的羽毛,只有黑、白二色,你说他
不是巫师,又是甚么身份?’只有黑白二色,不但是巫师,而且是重大仪式中的主要祭
师,事情可真不简单了。当日,当我离开的时候,教授就坐我的车子离去,说是要和亚
洲的一个朋友通电话。”
    我道:“那就是我,可是我在尼泊尔,正在找他的儿子!我妻子接到了他的电话。

    祁高的神情十分疑惑,我也没有和他作进一步的解释。因为我一听祁高的叙述,就
可以肯定,利达教授对祁高只不过说了一点点事实,而隐瞒了许多。因为单凭一个巫师
来找他,说他的儿子在山里  黑军族的聚居地,绝不足以使教授打电话来找我,而更
不足以使白素一听到他的电话,就万里迢迢前来。
    祁高继续道:“后来,好像又没有甚么事,你太太是我派人送到这里来的,我驾车
,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可以听到黑军族召集全族人的鼓声,表示他们的族中,有重
大的事发生,鼓声持续了好几天,我每隔一天来一次,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你太太要我
带一卷录音带去打电话给你,你仍然不在。”
    我道:“是的,我听到了那卷录音带。当时,她处境十分不妙,你难道没有觉察到
么?”
    祁高听出了我的话中有责备他的意思,忙道:“谁说我没有觉察到!我看出她和教
授,都十分惊惶,好像有甚么绝不可解释的事降临在他们身上,但是我问了,他们却全
说没有甚么。我问不出所以然来,当然只好离去,又隔了一天,再到这里时,已经这样
子了!”
    我道:“你推测发生了甚么事?”
    祁高道:“当然是黑军族的进攻。”
    我又道:“人呢?所有的人呢?”
    祁高摇头,表示答不上来,我想了一想:“将你车上的汽油尽量给我!”
    祁高像立即想到了我想干甚么,他大叫了起来:“不能!”
    我道:“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我一定要去!”
    祁高极其惊骇,甚至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气:“你想去闯黑军族的禁区!你对黑军族
既然有认识,难道就不知道亨爵士探险团的事?”
    我当然知道亨爵士探险团的事。亨爵士是伟大的英国探险家,他想突破黑军族与世
隔绝的现像,招募了七个志愿队员,不管巴西政府的反对,甚至击退了巴西政府派来阻
截他们的一队军队,进入黑军族的禁区。当时,英国的赌博公司对他们能生还的机会的
盘口是五百对一。结果,五百分之一的机会并没有出现。八个人,连亨爵士的尸体在内
,被人在亚巴逊河的一条交流上发现、扎在一个木排之上。
    八个人全死了,在木排上,有黑军族的标志。自此之后,巴西政府就画出了禁地,
不准任何人走近离这个印地安部落三里的范围之内。
    我并没有向祁高再说甚么,只是重覆著我的要求。祁高的面色灰白,喃喃地道:“
这简直是自杀,我不能供给你汽油。”
    我简捷地道:“结果是一样的,即使是步行,我也一样要去。中尉,这里并没有发
现尸体,我们不能绝望,这里的人,可能还生存在黑军族中!”
    祁高眨著眼,外人能在黑军族部落中生活,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我不是不知道这一
点,但在我而言,不能不如此希望。
    祁高道:“那么,至少等一等,等我和长官商量一下!”
    我斩钉截铁道:“不行,我一分钟也不愿耽搁!”
    祁高叹了一声,指挥著他手下的三个士兵,将六罐汽油,搬到了我的车上,将倾覆
了的车子推起来,我立即上车,向祁高扬了扬手,疾驶向前,在我经过了祁高身边的时
候,祁高解下了他的佩枪,向我抛来。
    我接住了佩枪,一停不停地继续驶向前,不消片刻,又已经进入丛林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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