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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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乱-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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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并不知道我们到了哪里,也记不清在箱子嘞呆了多少个日夜,骨瘦如柴的我们被人买下,关入了一个大一些的黑色箱子——地牢。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被卖到了很远的地方,国境边陲,大景和南邵的交界。没多久,曲意开始生病,很严重,全身像火烧一边灼热,我很害怕,害怕惟一一个一直与我在一起的人也会离我而去。我求身边每一个人,就是他们也自身难保。我去求我看守我们的男人,告诉他们只要能救我的曲意,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的年纪足够我懂那些事,我看得出他看着我时的淫秽眼神。被他压在身下亲吻的时候,我故意反抗,碰碎了桌上的酒壶,然后在他脱我裤子的时候,握住锋利的一片砸向他的太阳穴,那好似我第一次杀人,却没有任何感觉。
  我打开所以的牢门,趁乱抱着曲意逃离,不能说顺利,但最后我们还是逃了出去。我后来才知道,买下我们的人是个毒师,被带走的人都是为他试毒的,我们每天吃的饭菜都参杂着慢性毒药。九死一生,虽然不顺利,但我还是带着曲意逃出去了。很难想像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在做的时候却很清楚,我清楚那个男人即使上了我,也不会救曲意,我清楚只有逃出去曲意和我才会有生的希望。我抱着曲意一直逃,不敢停留的逃跑,那里的山林很密,也很复杂,有数不清的毒物,和大片大片的瘴气,能活着走到药王谷,真的是我一生最大的运气。
  我用最后的力气捶打药王谷的大门,深夜,我不知道能不能叫醒门里的人,也不能肯定门里的人能救曲意,我甚至不能肯定这是不是我的幻觉。我一遍一遍捶打着大门,曲意微弱的呼吸和一直不睁开的眼睛,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
  我不知道我捶打了多久,只是当那扇朱红大门开启的一瞬,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不比曲意大多少的小女孩,提着一盏灯笼,穿着一身白衣,脸色苍白得近乎难看。她就皱着眉看着我,厌恶感一览无余,她的视线移向我抱在怀里的曲意时,眉皱得更紧,小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一起,恐怖骇人。可我依然清楚地记得,记得当时他衣襟上莲花的纹样,记得当时她恨不得将手里的灯笼扔我脸上的表情,记得当时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第一个字“滚”。
  我在她欲关门的一刻,爬过去,抱住了她的小腿,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地抬脚踹我,我当时急得哭了,眼泪鼻涕全都涂在她的衣服上。最后我和曲意还是被带了进去,药王大人为曲意把玩脉后就说来晚了,曲意已经病入膏肓,再加上身体里长期积累的毒素,没得救了。我不知道是怎么被那些人送出门的,我在药王大人说曲意没得救了的时候,就只剩下绝望了。我抱着曲意坐在药王谷大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地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感觉不到声音,感觉不到气味,甚至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人生走到了尽头,什么都没有得到过,什么都没有的人生,我总是去扶于命运地不反抗,认为一起顺其自然就好,可我那么努力反抗的一次,依旧无法救回唯一重要的人的性命。我想我的父亲和母亲,可我又不是那么想,我想洛阳的家,可是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和曲意一起生活在那间破屋里的日子,我有点想‘娘,’她不发脾气的时候对我们真的很好。
  “喂”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二个字,眉头依旧紧锁,小脸依旧苍白难看,她站在清晨的薄雾里,换了件衣裳,依旧是白雪的颜色。她将一碗汤药放在我面前,看了眼曲意,便转身回去了,关门的声音很大,似乎和那门有仇。我没有多想地将那碗汤药喂进曲意嘴里,等我刚好喂完的时候,药王府的大门再次打开,药王大人带着家仆几乎是冲出门来的,我端着空碗不知所措地看着傻站在眼前的一群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地奇怪,瞪大双眼。张大嘴巴,要痛不痛,要哭不哭的模样。药王大人斗着手抢过我手里的空碗,仰头哀嚎一声,随即家仆们也开始捶胸顿足,自扇耳光,自责不已,众人身后,只有她没有表情变化地斜靠着大门。看也不看眼前的人间悲剧,最后还冷冷地甩了个‘切’。
  后来我才知道,曲意喝的那碗药极其珍贵,是药王谷三宝之一的诛仙草,起死回生,九转还魂,治愈百病。只是,那碗药原本是为她准备的,那碗药原本可以让她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那碗药救了曲意的命。药王大人声泪俱下地和她吵,抓狂地要放我曲意的血给她喝,我当时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地不让任何人碰曲意。一群家仆围着我们,诱哄着说只放一碗。我当时就觉得这群人有病吧。
  “跟我走。”是她对我说的第三句话。
  长年的营养不良令我发育得很慢,个子比同龄的男孩要矮的多,加上我身上穿的是女装,也就自然而然地被当做女孩子了,我成了她的丫鬟,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实话说,做她的丫鬟很轻松,她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醒来就是看病,吃药,发呆,连话都很少说。我和曲意经常会坐在她床边看着她,实话说她并不算好看。但是睡着的样子安静的像个娃娃。她总是睡,有时连续几天都不睁开眼睛,她在睡梦中经常哭,眼里顺着眼角一直一直流,我们怎么擦都止不住。她醒来也只是皱着眉,很少对药王大人以外的人说话,几乎不笑。她很怕黑,如果 半夜醒来,屋子里漆黑一片,她就大哭大叫,需要安抚好久。为了方便照顾,我和她都是同寝同食,即使她不醒,我也会为她准备好饭菜。晚上我就睡在她身边,这样即使灯灭了,她醒过来,也不会害怕到大哭。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看她的脸,数她的睫毛,刮她的鼻子。曲意每天都会来看她,她醒着就抖她说话,她睡着就自言自语。
  “我叫白菡萏。”这是她对我说的第四句话,很不耐烦的样子,似乎那名字也和她有仇。
     88   曲风和洛  二
  慢慢地菡萏开始和我们说话,她会很多东西,她教我诗词歌赋,她教曲意算术,经商之道,我很难把她当做和曲意差不多大的孩子,更多的时候她表现得比我成熟,比药王大人更稳重,比药王谷大多数人都内敛。但有时候我又感觉她就是个孩子,她发脾气的时候,会摔碎房间里所以她拿的动的物件,她任性的时候,全药王谷没有一个人能找得到她,除了药王,我和曲意,她似乎很不喜欢其他人的接近,药王大人如果出门,她就整日整日地呆在房间里,一步也不跨出。
  我不理解,至少在那段时间我不理解,我甚至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将那碗药让给曲意,我不理解她到底怕什么。我想我知道她怕,像我当初一样,醒着时就过得小心翼翼,在谷里她宁愿绕着所有人走,不得不遇上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握紧我的手。
  “你们叫什么名字。”这是我和曲意在她身边待了一个多月后,她才注意的问题,之前她喊我们都是一个字“喂”。
  “我叫金曲洛。”
  “我叫金曲意。”
  我一直很在意菡萏在睡梦中喊得那个名字,‘离’,应该是个男人的名字,而且似乎每次唤那个名字的时候,她都会哭,连带着醒来后也摆着一张脸。我想那个叫‘离’的男人是谁,她的家人,她的同伴,或是她的爱人,我更倾向与最后一项,再匪夷所思的事放在菡萏身上似乎都像是平日里吃饭喝水一样再正常不过。药王谷储蓄银子的库房钥匙掌管在一个小女孩手里算不算匪夷所思,整个西南边境的药材生意被一个小女孩操纵算不算匪夷所思。在金家的时候我多少学过一些经商之道。我虽然没有涉足,但至少知道那潭水深不见底,可只有菡萏出手,就是绝对的赢,当时我觉得她似乎很贪钱,连带的曲意也开始爱财如命,她不留后路,手段毒辣,不把对方榨干决不罢休,她就站在幕后,看谁心软就踢谁出局,然后告诉我和曲意,如果有一天你得到机会可以打压你的仇人,你就最好打压得他家以后八代都无力反抗,曲意总是很赞同她的话,我却表示怀疑的态度。她就跟我打了个赌,赌的是我的终生,其实就算是我赢了,我也不想离开她,一切如她所料,竟然半分偏差都没有,甚至连两个人的对话,她都预知了个大概。她赢了,赢了还朝我吼,她吼‘你给你的仇人留后路就是找死,死了也别麻烦你曲意帮你收尸,还是你想瞬板连你曲意一起害死’。我想菡萏其实很在乎,在乎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被发现是男儿身的时候,药王大人发了很大火,菡萏却无所谓,她就说了一句,就一句‘别用你那还肮脏的思想荼毒小朋友’药王大人就郁闷了,我们依旧同房,只是不许同床,可我还是喜欢和菡萏一起睡,菡萏很怕冷,我可以抱她在怀里,可以偷偷亲吻她,看着她的脸我就能睡得安心。如果想要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想要分享她的喜怒哀乐,想要给她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那算不算爱。
  菡萏蛊毒发作的那天,整个药王谷的人都摆着脸,她的身体冰冷地没有人敢碰触,那种冷,我一辈子都记得,像是坠入极冰的冰窖中,身体的温度被当做食物般吸食,直至骨髓深处的寒冷。药王大人一把火烧毁了整个药草园,药王谷方圆五百里之内的芍药花全部付之一炬,他们说那蛊名为花冢,一旦发作,便是通体冰冷,万针穿心,直至死亡。我牵着曲意的手站在她房间门口,看那些不应在初夏时节出现的火盆将整个房间烤的如同炼狱,看药王大人不顾一切地往她体内输送真气。我第一次恨一个人,恨到想把那人粉身碎骨,恨到想要那人受尽这世上所以的悲苦,药王大人抱着她哭,悲恸地像是要失去整个世界一般。我终于知道了菡萏的身世,京城白家,因为不祥之言而被遗弃,算不算同病相怜,我们都是出生在那般光鲜的家里,却永远没办法将那里当做自己的家。
  再一次的命悬一线,菡萏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整个药王谷都欢天喜地地像是过年,我想我知道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忍受她的坏脾气。为什么她躲起来的时候,所有人明知道难找也明知道她会自己回来,却每一次都倾巢出动地满谷呼喊,为什么她砸碎一房间的摆设后,他们还会送更多的摆设进来给她继续砸。因为她是药王谷唯一的小主,因为她一手养活了整个药王谷的人以及他们的家眷,还是因为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大家都喜极而泣。
  像是一直无法完整呼吸无法将空气吸入肺腑,然后终于一口气冲进四肢百骸,融进血脉,然后再慢慢呼出,终于得以平复。菡萏苏醒时,出乎意料地笑了,菡萏笑起来很美,很难用言语描述的美,感觉异常的安心,感觉似乎能看见光辉灿烂的未来,感觉生活有了意义,感觉手里终于能抓住什么了。
  菡萏变了,又似乎没变。菡萏没有再跑出去躲起来,没有再发脾气砸东西,也没有再在睡梦中呼喊那个名字。菡萏变得平和,变得爱笑,变得没有那么犀利。就像刺猬强迫自己在一夜之间拔光身上的刺,开始去靠近身边的事物。然后这一切又像是一层坚固的外壳,我渐渐觉得这样的菡萏不好,总是淡淡地笑着,看不出什么时候难过,什么时候痛苦。我想我终于相信有人不需要眼里表达自己的痛苦,不需要疯狂去发泄自己的情绪,或许这是一种成长,但这种说法让我更加害怕,害怕跟不上她的脚步,害怕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舒心,不需要说很多话,各自坐着各自的事,却总让我不自觉地笑。我觉得菡萏对我和曲意是不同,从笑容就可以看出来,有时她会笑得很开心,眼睛弯弯的,能让我回味很久。曲意也很喜欢菡萏笑,所以她总是逗菡萏,像个男孩子一样,站在菡萏身前,摆出保护的架势,表情认真地说着幼稚而单纯的言论。
  我记得曲意在一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拿着一束百合花站在菡萏床前,吼了三声“我爱你”。菡萏送她两个字“缺德”。
  有一天傍晚,曲意从房间溜出去,然后翻上窗户,摆了个很拉风的姿势,深情款款“亲爱的,跟我私奔吧”。菡萏送了她一对白眼问她“去月球还是火星”。
  曲意会不论时间,不论地点,突然转变表情无比认真地对菡萏说“我喜欢你”,菡萏最开始看都不看她一眼,后来菡萏也会配合地说一句“我也喜欢你”,最后一次我记得最清楚,曲意说完之后,菡萏直接揪住她的衣襟,吻得她找不着北。
  曲意不说了,换我说了,可是菡萏从来不主动吻我。我想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被曲意先一步对菡萏说了那句话。
  “你嫁给我吧。”
  “好啊。”
  虽然她们俩都没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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