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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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乱-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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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箫声残,早已断续不成调,却也坚持,反复一个旋律。
  大雨无法浇熄的狂肆,它们妖娆,它们无情无心,它们面朝苍天,笑乱乾坤。
  他看不见,纷飞的星火,怒放的红莲,他都看不见。悬崖变成平地,生出森林,海角连着天涯,终成尽头。嘴角牵起柔和的弧度,他还什么都没说,可也知道,她不会不懂,是他清楚也作不清楚,她明白也当不明白,他们始终猜测,却不去捅破,执拗着不愿靠近。怪只怪他们历事太深,看懂的太多,都是一身伤痛,也都学不会愈合。
  端木渊轻叹,表情无谓地放松。如果他现在在找她,她会不会后悔,她赌他的理智,赌他肩负大景的责任,她扫清了一切障碍,推他走上那条帝王之路,连犹豫后悔都成奢望。原来,那具‘覆了天下’真的是‘也罢’。可是,她难道就没有想过,她既然累了,他又何尝不累。都累了,那为何不一起走。如果他现在去找她,是不是还来得及,她会不会依旧轻皱眉心,嗔怪他的任性,再浅笑安然,挽着她的手臂,沿着忘川,一路走下。
  “王爷。”鹤羽想冲下去拉住他从未见过的决然,他是他的侍卫,守护他的生命,是他的职责所在。他生他生,他死他也必须先他一步。
  只是,想与现实,往往就喜欢违背人意,偏偏是要,一步比一步更接近,一步比一步更无力,反复一个注定结局的过程,一次比一次痛彻心扉。
  鹤羽脱力的跪地,他也能用他的双膝,请求他的王爷留下,种种理由滑过脑海,却没有一条理由足够让那个人愿意停下。
  “父亲。”童音稚嫩却带着不易察觉地属于大人的低叹,他唤得生硬,惊诧了所有人的耳。
  鹤羽茫然回首,宝蓝转成深蓝,他的小主子就站在那里,活生生地站在那,活生生地嘲笑他们有眼睛也是瞎子。他安然无恙,眉目清明,之前的种种似乎都成了幻觉。鹤羽不敢回头再看,却也感激,她还是留下了一线希望。
  深紫的眼眸映着大雨滂沱,映着吞噬东宫的大火。即使她告诉他事实,即使他被迫接受,他也都能够承受,却为何偏偏要放开他的手,不再陪他读书,不再陪他抚琴。十六皇叔!他的生父?原来,对他的好是因为这一点,他足够幸福,他有两个父亲,只是,一个不那么爱他,一个爱得隐晦,而他,早已不在贪恋那份父爱。
  “父亲。”她说你会抱我,可我更想她牵起我的手,带我看时光荏苒 ;雪落无声。
  端木渊止步,他的泓儿唤他‘父亲’,他听得真切也清楚。苦笑纠结眉心,他们谁更无情。你怎么就肯定,肯定在我心里,泓儿一定比你重要,你怎么就武断,我能接受李惜的死就也能承受你的离去。端木渊闭上眼,浮上水面,终是得以喘息,他们从此隔着一片冰冷的海域,手掌成空!
  大景历弭月二十五年,夏,景帝驾崩。皇后李氏悲痛欲绝,于当夜饮毒自尽,常伴君幽。
  太子 端木泽薨,自焚与太子东宫。
  丞相李思德意图谋反,被诛于玄武门。
  三日后,镇南大将军独孤辽携百官拥护渊王爷支持大局,登基称帝。
  一个月后,端木渊登基继位!
  夏末未末,离之未离。
  午后的暮园,依然有寒蝉鸣泣。满园粼粼波光,自有一份妖娆。白紫相间的西域莲如昨日依旧,温柔静好。竹罄咚咙,水车吱嘎,有银色的锦鲤浮在水面,摇曳一片潋滟。
  曲洛斜倚软塌,及踝长发随意铺散只在尾端系了一段银色窄带。一身缭绫如水柔软,六棱光辉,白皙清透了他本就惊艳于常人的肌肤。十指如玉,执一片雪宣,眼角含笑,风华绝代。
  衣衫婆娑,女子一身白衣,怀抱一束西域莲,款款而来。裸足纤纤,裙摆飞扬,乌丝如云缱倦,眼睫如羽停驻。
  “今年的西域莲开得真好。”女子勾起唇角,一手中指和拇指拈起一朵凑近鼻下,轻闻。
  曲洛抬眸,微笑以对。
  女子扫过曲洛手中的雪宣,痴痴笑开,问:“几时启程?”
  “明日如何?”曲洛将手中宣纸折好,放入里衣,靠近心口的位置。
  “也好。”女子笑弯眼角,如云浅漠。
 ———— 
  “珍重。”独孤辽翻身上马,扬鞭启程,来去不拖泥带水。
  端木渊举目送别,自有他对一位老者,三朝将领的尊敬。
  “皇上!”
  “回宫吧。”
  端木渊转身,依旧是一身缭绫衣袍,银白流转,容颜冷冽。
  白马轻狂,扬起一路落叶。端木渊手握缰绳,向着皇城的方向疾驰,鹤羽紧随其后,护卫左右。宽阔的朱雀大街,一辆富贵的马车缓缓驰来,车檐下挂着莲花纹样的玉铃铛。
  艳阳高照,光芒万丈,端木渊控制好坐骑,从马车边缘掠过,流光划过他的发冠,划过他深紫的眼眸,一闪而逝地耀目。
  车窗上的纱帘被马匹掠过扬起的劲风带起,清晰了马车里的容颜。流光滑入,停驻在女子的眼角眉梢,别致的嫣然,纪念的是时光的翩然轻擦!望断天涯!

121北海
  国境最北,名为北海的海域,冰封三季,每年只有夏日里短暂的一个月,冰层消融,海潮跌宕起伏,方圆十里,开满白色的海莲花。
  沙沙,是海潮的咛唱,如温软的女子的手拂过满是黑色碎石的海滩,要多久,才能将碎石磨成细沙。我望着海天交融的一线,隐隐不可见,这北海,多是望不到尽头的灰蓝,说不上忧郁,却也让人越发地沉默。那浅浅的一道灰白,狭窄的一线,如何能站得住脚。
  莲,你说想带我来看的北海,我现在每年都会来看,每年的七月,海莲花开的时候。
  “绮罗姑姑,这个是什么?”
  “——”
  “绮罗姑姑!”
  “——”
  “小主子,绮罗是不会说话的,您不要再为难她了。”
  白墨染看一眼说话的即墨雨轩,不解的转向始终沉默的绮罗。为什么大家都说绮罗姑姑不会说话呢,他明明就听过绮罗姑姑唱歌,很好听的。
  即墨雨轩抬眸,看着绮罗微垂的脸,那般安静淡然。心底轻轻叹一口气,一晃四年,往事却无法如烟。身为忘川弱水的人,能够回来,侍奉在主子左右,已是一种幸运。
  “雨轩姑姑,你们在做的是什么。”
  即墨雨轩手持银质剪刀,‘咔嚓’一声,剪去过长的花茎,转手递给一边的绮罗。
  “这个叫花圈。”
  “花圈?”
  说话间,绮罗素指灵巧地动作,将花朵编入。
  “花圈是用来做什么的?”白墨染小心地抬手,触摸花圈上的花朵,好漂亮。
  ‘咔嚓’雨轩再剪一支,听了问题,却不知如何回答地怔愣,手里的花也忘记要递给绮罗。做什么的?用来祭奠死人的,可是,小主子还那么小,能够听懂吗?
  “雨轩姑姑?”这么漂亮的花圈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为什么连雨轩姑姑都不说话了呢?
  即墨雨轩敛眉,想不出合适的解释。绮罗抬眸,扫过眼前的一大一小,越过白墨染的头顶,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女子,静默如莲,合掌默哀的女子。
  飞天持着一把纸伞,大部分遮挡在她家主子头顶,虽没有寒风冷雨,可这也似乎早就已经是一种习惯。和着海潮的节奏,呼吸也变得悠长。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吧,小主子三岁多了,她们也是第四次来北海了!
  还记得那个叫做孟莲的男子,让她的主子情绪失控的男子,就那么一次,就那么一人。她记得不太清他原本的样子,记忆里多是那一身黑衣,一张破颜,一把纸伞,那么简单,那么轻易占据了她的主子所剩不多的喜怒哀乐。是主子亲手将他的骨灰撒入这片海域,每年都在七月初七这一天前来祭拜,如此,他也能够安息了吧。
  “娘亲。”
  飞天牵起嘴角,难得的温柔。微倾身一手拦住白墨染,看着小男孩扬起的 小脸,飞天笑出更温柔的容颜,轻轻摇头。
  白墨染看向自己母亲,乖巧地站在一边,双手抬起,也学着自己的母亲的样子,双手合十,垂下眼眸,不是很明白却也虔诚地祈祷着。
  飞天再次举起纸伞,这一次是遮挡在两个人的头顶,垂眸凝着男孩静默的侧脸,有和主子一样的眉眼,如此乖巧,怎能不让她们宠爱。或许是因为小主子,主子才没有一去不回,或许是因为小主子的诞生,主子才能安心地留下来,留在这个有他们的世界。抬头望向北海,冰层消融后也自有一份宁谧,朵朵白色海莲花,沉沉浮浮摇曳出如歌的姿态。
  ‘孟莲,如果你在天有灵,也请你保佑主子和小主子。’
  沙沙,像是你的低语,唤那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莲’。白与莲,莲与离,用一朵花的名字,记录了我们同样生死相隔的两世,这一世,我未能随你而去,来世也请你不要执念,即使感觉委屈,我也希望作为离的你能在那个空间一直走下去。活着,其实真的是一件不错的事。眼角微倾,看着墨墨,不自觉的就笑弯了眼角,如此,再深刻的伤口,在暖流之中,也显得没有那么疼痛狰狞了。
  “墨墨。”
  白墨染仰头,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笑意,如夏花璀璨。
  “娘亲。”童音软糯,带着些许撒娇的拖长调。
  我抬手轻揉墨墨的发心,他的眼睛比我漂亮。
  “主子。”即墨雨轩捧上花圈,依然在纠结白墨染的问题:“主子,刚刚小主子问奴婢——”即墨雨轩看着自己主子含笑的眉眼,声音越来越低,终是没有再说去。
  “我听见了,没事,我来告诉他。”我接过雨轩的花圈,指腹安抚地划过她的手腕。雨轩很善良,在渊王府的时候是,在忘川弱水的时候亦是,她可以不求回报地对她喜欢的所有人好,比如柳眠月,比如绮罗,但雨轩同时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她懂得放弃,懂得哪些对她来说更重要。这一点,倒是比许多人都强。
  “娘亲。”白墨染小短胳膊,小短腿的,努力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手指才得以碰触一片低垂的花瓣。
  我蹲下身,将花圈放在膝头,完全地呈现在墨墨面前,绮罗的手很巧,白色的花朵间距正好排开每一朵都是面朝苍穹的安然。
  “娘亲,这个要用来做什么。”还是问娘亲吧,娘亲什么都知道。白墨染稚嫩的手指点过每一朵花朵,和家里的西域莲不一样。
  “墨墨,花圈是用来祭奠的。”
  “祭奠是什么?”
  指腹摩挲墨墨的眼角,我轻言:“祭奠是对死去的人的怀念,感谢他们曾经存在,感谢他们留下的所有,感谢他们曾经在我们身边,对我们微笑。”
  “那死是什么?”
  “死是去到另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也和我们这里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
  “那死去的人不能回来看我们吗?”
  “墨墨,那是一个去了就不能再回来的地方,不是他们不愿意回来,而是他们真的回不来。我们用花圈祭奠,告诉他们,我们的想念。”
  白墨染垂首,手指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朵花上打转。
  “墨墨?”
  “娘亲祭奠的是谁?”
  “他叫孟莲。”
  “莲花的莲?”他最早学会写的字,比学会写他自己的名字还要早。
  “对。”
  白墨染微微歪头,小手抚上他娘亲的脸颊。
  我微愣,随即莞尔。
 “主子,要退潮了。”飞天俯身将白墨染抱起,接下来她们谁也不能打扰。
  “娘亲?”白墨染手疾地抓住娘亲的袖摆,有点着急,只是单纯的不想自己的娘亲离开自己。
  我看着墨墨抓着我袖摆的手,有一刻的恍惚。
  “墨墨要和娘亲一起放吗?”
  “要。”白墨染挣扎着从飞天怀里探出半个小身子,他不是缠人的小孩,可是今天,他就是想一直呆在娘亲身边,牵着他娘亲的手用什么诱哄他都没用。
  “小主子,你慢一点。”飞天调整好姿势,小心地将白墨染放下。
  墨墨双手交握将我的左手包在中间,有暖暖的温度自他的手心传递过来。飞天站在我右手边,帮我一起捧着花圈。
  沙沙,海潮退散,一波不及一波。海水浸湿裙摆,漫过脚踝,微凉。
  我小心地将花圈放入海水中,墨墨握紧我的手,静默地看。
  海水缓缓退去,带着洁白的花圈,一寸一寸远离,莲,我现在很好,那么,你呢?
  “娘亲,你哭了。”白墨染仰头便看见那些溢出眼角的泪滴,也感觉难过:“娘亲!”
  我蹲下身,墨墨抬手为我失去眼角的泪,那么容易就止住,用他温暖的手指。
  “娘亲不哭。”那个叫做莲的人,一定一定对娘亲很重要:“如果娘亲想念他,墨墨可以陪娘亲去那个地方看他。”即使回不来也无所谓,他还有娘亲。
  我轻笑:“娘亲现在更想和墨墨呆在这里。”虽然想念,但我也知道,不用太着急,我们终究会再见,这段时光我也想留在这里,陪在他们身边。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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