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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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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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那种互不退让的夫妇到底会怎样与我何干咧?”阵内说出了身为家裁调查官绝不该说出口的话。“说真的啦,不管是少年案件也好、家庭案件也罢,要是没救的话再怎么努力都没用。所以啊,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了啦。”
    我哑口无言,心想:照你这样说,我们何必继续从事这一行呢?


    2

    我回想起去年夏天的事。当时我还在少年案件课,有一次跟同事去喝酒时遭到邻桌的一群中年男子找碴纠缠。
    那群看似管理阶层的男人一知道我们是家裁调查官,随即怒气腾腾地发表起演说:“少年法太不像话了!都是你们太过放纵那些少年啦!”
    看样子他们好像是受到昨晚的电视节目影响,情绪才会如此激昂。昨晚我也跟来宿舍找我的女朋友一起看了这个名为“少年犯罪”的电视特别节目,整个节目以强调“少年法太过宽松”这个观点剪辑而成,我个人也觉得其中确实有几段内容会令人不禁产生“这未免太过分了”的情绪。特别是提及发生在大约十五年前,杀害了一对新婚夫妇的少年犯那一段更是令人难受。
    为首者乃年仅十八岁的六名十几岁的青少年,将买完东西正准备回家的一对新婚夫妇拉进车子里,开车四处乱逛。他们不但对两人施加令人不忍听闻的暴力行为,还凌迟似地杀害了乞求饶命的两人,最后埋在深山里。事后为首的少年被判处无期徒刑,而其他共犯目前都已服完长达十余年的刑期,重新回到社会中。其中一人在未露出真面目的状况下,接受了节目采访。
    记者问他:“对于那两名被害人,你现在是否还感到愧疚呢?”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现已为人之父的男人却以阴沉的声音有点愤慨地回答:“我才没空再继续愧疚下去,光是要顾好我的家庭就已经够我累的了,请你们别再来骚扰我了好不好?不然你们到底是想怎样!”
    “他那句‘不然你们到底是想怎样’是什么意思啊!”
    坐在我身旁的女友对着电视画面发出了咒骂。我想,看了这个节目的所有日本人,大概都会在同一时间脱口说出一样的话吧。
    因着过去的经验,我深知在未理解具体状况及原因之前绝不可全盘接受少年的说词;但是当时的我无法对女朋友说些什么。

    中年男子们持续找我们的麻烦。“不是有些少年出入少年院好几次吗?那种小鬼实在没救了啦。”、“说什么要让不良少年重生,又不是在演连续剧!”不晓得是因为黄汤下肚还是不满及不安作祟,他们的叫嚷声越来越大。
    说真的,我们听了虽然很火大,但也不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感受,所以没人能作出反驳。只因我们深知少年案件并不是一门学问,讨论并不能引导出答案来。
    此时在我们当中唯一敢开口的就是刚刚对中年男子们的话题兴趣缺缺,只顾享受眼前食物的阵内。“我是不晓得昨天的电视节目内容是什么啦……”他像是嫌麻烦似地先丢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再补上一句:“但是世上可不是只有一种少年而已喔。”
    “你什么玩意啊?”一个中年男子嚷道,声音还蛮有魄力的。“反正会犯罪的少年根本就无药可救了啦。”他高声说道。
    “你很吵喔。”阵内又摆出一副厌烦的神情,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我问一下,你知道影评人一年要看几部电影吗?”
    这家伙怎么突然丢出这句话?中年男子们觉得有点扫兴,但仍歪头沉思片刻后回答阵内:“少说也有好几百部吧。”
    “那假设有一个只看电视洋片频道的外行老头子对一个影评人说:‘电影就只是……’你们作何感想?难道不会觉得这老头子很不自量力吗?你们现在的行为就跟那个外行老头子一样。我们可是见过了好几百名青少年耶,懂不懂啊?你们却在我们这些青少年问题专家面前大放厥词,难道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吗?”
    中年男子们虽稍有退意,不过仍不肯乖乖住嘴,只是一再重复说着:“没救的家伙再怎么努力也一样没救啦。说什么要让他们重生,那简直跟奇迹没两样!”
    “对!”阵内突然伸出食指比向中年男子们。“就是那个!”
    “什……什么那个?”
    “那就是我们的工作!”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们在创造奇迹。”
    座席区顿时陷入一片沉静。
    “说什么要教养出身心健全的少年、打造和平的家庭生活,还有少年法及家事审判法的目的等等,全部是谎言,用不着去理会。我们的工作目的正是创造奇迹!”
    阵内斜眼看了面露困惑的我们一眼,随后用更大的声音对他们说:“没救的少年就是没救,这是你们刚刚说的话。你们说他们绝对不会改过自新。你们断言即便地球停止自传、科学家研发出抗癌特效药、史蒂芬·席格输给坏人,不良少年还是不会改过自新。”
    “我们哪有说得那么夸张!”中年男子们生气地反驳,但阵内充耳不闻。
    “我们会试着让此事成真。”阵内很满足地笑着说:“我们的工作正是试着创造奇迹。但你们呢?你们的工作有办法创造奇迹吗?”阵内皱着眉头贴近他们的脸问道。
    虽然是个意义不明、荒唐至极的主张,但阵内的话确实十分地有力。
    最后他又加上一句:“要是上梁够正,下梁哪会歪掉。”
    之后这群上班族虽然还是重复说着刚刚那句话,不过我们已能心平气和地与其对谈。有时当我回想起当时阵内所说的那番话,心中便会浮现出一股“此人真是可靠”的亲切感。即便遭到少年的背叛、或是事情结果未如己意时,我也可用“奇迹本来就不常见了”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3

    可是阵内现在却在我眼前说出“没救的家伙就是没救了”这句等同放弃自己工作的发言,感觉实在很奇怪。“之前你不是说过家裁调查官可以创造奇迹吗?”我很谨慎地再向他确认一次。
    “奇迹?那怎么可能会发生!若不是随随便便地调查一下少年、马马虎虎地写一下报告书,哪有办法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工作啊!武藤,这点你不也是清楚的很吗?”
    阵内对自己的发言完全不负责任,这可说是家常便饭,我并不会为此感到幻灭或惊讶,只会在内心嘀咕:好好好,你说的是。

    “你来啦?”一旁有招呼声传来,我抬头一看,一名手持空啤酒杯的青年站在我们右边。看到他穿着绣有“天天”两个大字的围裙就知道他是店员,八成是个工读生吧。
    “只是刚好过来啦。”阵内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你们认识啊?”我交互看了看还带点稚气的青年与阵内。
    “他是十八岁的年长少年。”阵内指着工读生说道。
    “哦……”我点了点头。法律用语上称十四、十五岁为年少少年,十六、十七岁为中间少年,十八、十九岁则为年长少年。他正是阵内在家裁所负责过的少年。
    他穿的围裙上挂着名牌,上面有“丸川明”三个手写的小字。
    “你叫明啊?”我问道。
    “你好。”明露出不太友善的表情。像这种压抑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把不满堆积在脸上的少年在家裁所相当常见。
    “最近跟你父亲处得还好吧?”阵内问道。
    “上周我不是去家裁所跟你面谈过了吗?我也说过你用不着来这里,规定的日子一到我自然就会去家裁所嘛!”明很别扭地说道。
    “少啰嗦,谁说我是来找你的啊!我只是刚好来这里喝酒而已!”阵内也有点火大。“我是为了激励这个没用的晚辈才带他来这里喝酒!”
    没用的晚辈指的好像是我。
    “告诉你,我把这个问题当成是寒暄的一环。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乖乖地给我回答。”阵内口出不知所云的威胁之后,以强硬的口气说:“最·近·跟·你·父·亲·处·得·还·好·吧?”
    明发出咂嘴声。但他可能是认为工读生最好别与客人起冲突,也可能是深知阵内的顽强个性,所以最后还是丢出一句:“我才不管那个没用老爸咧!”
    他身材很高大,咖啡色的长发也很适合他,看起来还蛮帅的,加上双肩很宽,并不会给人瘦弱的印象。
    如果是我,可能会责备他:“怎么可以说自己的父亲没用呢!”不过阵内跟我不同,他很高兴地说:“喔……你老爸还是一样没用啊?”
    “不管在职场或家里他都只会低头哈腰,真是个丢脸的没用老爸!”明说道。
    “可是……”我不禁插嘴。“相信你父亲一定也有很帅气的时候才对。”
    “不可能啦。”很快地否定我说辞的人竟是阵内。他还用“你别多嘴”的眼神瞪我。“没用老爸一点都不帅气,对吧?”
    “嗯,是啊。”明也同意他的说法。
    “你老妈还是一样吗?”
    “还是一样都在外面过夜。老爸因为沮丧的关系,最近也都很晚才回来。大概是在外借酒消愁吧,有时连声音都哑掉了呢。不管我怎么问,他也只会回一句‘我跟朋友出去……’他哪可能有朋友咧!”
    我能回去继续工作了吧,明丢下这句话就走开了。
    “你是特地跑来见他一面吗?”我问阵内。
    “只是凑巧啦。”
    “他是高中生吗?”
    “他去年因为跟其他学校的学生打架而被退学。”
    “打架的理由呢?”
    “无聊透顶。因为被隔壁校的男生瞧不起,觉得不加反击的话‘太丢人现眼了’,有够八股的理由吧?”
    “丢人现眼?”
    我心想:十几岁男孩子的行动原理当中,这个理由至少占了五成以上的分量,例如“骑虎难下”、“不想被人认为自己很逊”。很久以前我曾问过一名少年为何打架,他回答“我在落实和平”,这种答案还比较可贵一点。
    “他原本一直在速食店打工,不过三个月前又跟人打架,就被开除啦。”
    “是跟其他工读生打架还是跟客人?”
    “客人。”
    我皱起眉头问:“这也是因为丢人现眼?”
    “有一对大学生情侣上门消费,看菜单选择餐点时却起了口角。后来男方低声下气地向女方道歉,明他就看不下去了。”
    “喔……”
    “他明明只是个店员,却突然对男客人丢出一句:‘是男人就振作一点好不好啊!’”
    “而且他年纪还比客人小。”
    “没错。他惹得男客人很生气,双方开始争吵,最后演出全武打。店长跑出来制止,警察也前来处理,最后就换我这个身为家裁调查官的阵内大人出场啦。”
    “那请问阵内大人给了他什么样的处分呢?”
    “试验观察。那小子家最近刚好有点问题,所以我认为在这种时期应该要谨慎观察一下状况比较好。”阵内这番很符合调查官身份的发言让我有点惊讶……,不对,应该说是相当讶异才对。
    “他刚刚说他父亲怎样怎样……”
    “说他是个没用的老爸。”
    “我刚刚一直觉得……阵内你也跟着骂他父亲,这样不太好吧?”
    “没关系。”阵内斩钉截铁地说道。这让我不禁联想到阵内该不会将明的父亲与他父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吧。“总之因为他母亲常常不在家,明怀疑她可能在外交了男朋友。”
    “搞外遇?”
    “八成是。我也这么觉得,虽然她一再否认……”
    “那不对的是母亲,而非父亲吧。”
    “明他比较不能原谅遭到劈腿的父亲。”
    “是这样吗?话说回来,你会用上试验观察还真是蛮稀奇的呢。”
    “会吗?”
    “你平常不是都嫌太麻烦而不做出这种判决吗?”
    基本上对于送交至家裁所的这些少年们、调查官可采用“保护管束”或“移送少年院”等两种处分。但除此之外还有“试验观察”,也就是不马上作出结论并延长调查的时间,在这段期间会要求少年定期来家裁所报到,观察其状况。依情节的轻重,有时还会要求少年至相关机构生活一阵子,或是安排他们去做学徒。总之调查官可以透过这种方式更持续、积极地与少年接触。
    当然啦,我们每天都得面对源源不绝的问题少年,没空常常使用试验观察。
    我以前曾对在意的少年通通做出试验观察的处分,却落得每日行程全被与这些少年面谈、听其报告给塞爆的窘况。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只好一如往常地与他们谈话,结果当然是受到主任的告诫:“你这样光是叫他们过来、跟他们聊天,根本不算试验观察,而是自然观察!”
    原来如此,主任说的对。我相当佩服,也自我反省了一番。
    相较之下,阵内他是那种会在慎重考虑后才决定使用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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