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说百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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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说百物语-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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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当时此火看似活生生地直在空中打转儿。噢,应该是罢。可能活像被猫追急了的耗子四处逃窜似的。

    或许正像是这种模样罢。

    年迈的村吏表示,当时还听见一阵古怪的嗖嗖声。此种未曾听闻的声响,听来颇教人不快。

    此怪火——与其说是火,以光束形容或许较为贴切。当时宛如一条蛇般朝众人冲来,沿途还在空中不住扭转。

    唉,虽然三人彼此调侃对方的胆怯,但据说当时悉数被吓得两腿发软。

    是的。

    据说六部毫无畏惧地挺身面向怪火。先是诵了一段难解的咒语,旋即朝旺盛的怪火举起手中摇铃。

    「御行奉为——」

    诵完后,便摇了一声铃。

    铃。

    这下——

    出人意料地,这怪火竟于转瞬间消失无踪。四下又恢复了原本的黑暗。

    怪声也于同时止息,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周遭再度充斥起阵阵虫鸣。

    天边还泛出了淡淡的月光。

    总代犹记当时依旧双手抱头的自己抬起头来,看见太阴沉稳地高挂天际,心中原有的不祥之气便立刻烟消云散,甚至怀疑方才所见的一切是否不过是一场梦。和尚亦表示,当时自己也是同样感触。

    村吏亦表示,当时直纳闷自己是不是教狐狸给捉弄了。

    事后,一切异象便轧然止息。

    是的。

    老夫抵达时,此怪火——有人称其为小右卫门火,亦有人称其为二恨坊火,早已不复出现。唉,说来可真是遗憾呀。

    意即,老夫离开一文字屋先生之处时,异象已不复发生。噢,据传是在老夫开始滞留京都时起的,看来应是持续了个把月罢。

    是的。

    当然。

    不论此传闻是真是假,还是得会会这位六部。即使换成各位,想必也要做如是想罢。酷爱此类故事如老夫者,更是迫不及待地前去造访。

    噢,是的。

    幸运的是,六部当时尚滞留村中。没错,村民对六部当然是感激不已,极力央求其继续停留。因此,六部便借宿村外一栋小屋,行为患病者祈祷等法事。

    是的,此人——老夫当然是见到了。

    【伍】

    当时,山冈百介完全不知该如何打开话匣子。至于又市脑子里在盘算些什么,百介根本无从理解。

    即使此人化名为天行坊,百介还是一听便可猜出这根本就是又市。又市最得意的伎俩,便是混入群众间博取信任,随心所欲操弄人心。只要凭着一副三寸不烂之舌,便能以欺瞒、诓骗、胁迫、劝说行威胁利诱之实——凭这浑名小股潜的御行一口舌灿莲花,要将纯朴村民玩弄于指掌之间,根本是易如反掌。

    虽然不过是个小藩,但又市曾有过顺利诓骗整个藩国的经历。看来这回又市又为了某个目的,打算混入这村中操弄村民。不过——

    就百介所见,这村里堪称和平。

    当然,村中必定有些百介这局外人难以察觉的问题。像村庄这种聚落,总会有某些地方带点儿封闭性,若不深入探究必难以发现真相。不过,也有些地方是非得从外头才能瞧见的。譬如人若是窝在家中,根本无法发现屋梁歪了。像这种地方,只消步出屋外便能察觉。

    或许——这也算得上是一股气氛罢。

    有时周遭出了问题,即便不谙详情,亦能隐约感知。痛苦、伤悲、失落等情绪——即便再如何掩饰,也会为人所察觉。毕竟此类情绪,有时可能转化为看不见的气味、或听不见的悲鸣。

    不论生活如何贫困,只要心智健全,便难以为外人所察。这回又市潜入此处,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没错,藉由耍弄巧妙手段,又市的确有能力修补人心破绽。但一块没穿孔的布,根本就无处需要修补。唯有金钱物资能够解决贫困,而这并非又市所能提供的。

    难道这村中其实潜藏着某种难以察觉的问题,只是百介无法感知?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百介敲下了这栋村外小屋的房门。

    先生好——

    出乎预料的——虽然百介并未预料到什么,又市仅回以一个普通的招呼,而且似乎还普通得过了头。

    先生怎会在此处?为何来到此地?又市并未如此询问,而是应了一句先生好,一副老早料到百介即将来访的态度。

    「果不其然——真是又市先生呀。」

    百介一脸纳闷地说道。果不其然?又市笑道:

    「难道小的如此好认?」

    「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好认——倒是,先生为何来到此地?」

    还不是来耍些除魔降妖的伎俩?又市回答:

    「是这儿的村民要我留下的。有谓是心诚则灵,只要心怀信仰,哪怕是泥菩萨也能当成神。别看小的如此不信鬼神,在信众眼中,也可以是个法力高强的六部法师。倘若对方深信不疑,只要筹措得当,寻回失物或治愈疾病都不会是难事。小的这回不过是来充当一个即使毫无法力,也能为人消灾除厄的六部法师罢了。」

    「充当——?」

    也可说是来赎罪的罢,又市笑道:

    「平日凭这张嘴把人给骗得团团转的,还干了不少龌龊勾当。这回想到人生苦短,偶尔干些教人感谢的事儿,或许也不坏——噢,请进请进。」

    又市邀百介入屋。

    只见铺有木头地板的屋内空无一物。

    「虽说这回干的仍是诓骗,但至少教孩儿夜里不再号啕大哭,甚至教老躯再度挺直了腰杆儿——总之,教人心怀感谢,至少不算是坏事儿罢?」

    「这——的确不算坏事儿。」

    当然不是。

    若是向人收取高额银两,即便真的有效,也算是郎中勾当。但看不出又市曾向村民收取任何酬劳。不——又市绝不是靠这种勾当诈财的恶棍。

    不消说,又市毕竟是个不法之徒,有时当然不惜诈欺、勒索、强夺。

    但他这么做时,不过是将这些勾当当做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时至今日,百介仍未见过他凭藉此类郎中勾当敛财。想必又市若有意愿,也不必设下什么复杂的局,光凭一副舌灿莲花便能赚进填满好几座财库的银两,但不知何故,他从没这么做。别说是财库,又市就连个像样的窝身之处也没有。从他过的日子看来,和金钱几乎可谓无缘。

    不过,这并非又市生性清心寡欲,或不擅长算计钱财使然。

    这小股潜每回都不忘收取相应的酬劳,绝不白费工夫,总记得拿到自己该拿的。这群不法之徒,要比百介更了解钱财是何其重要。只是又市绝不干仅动张嘴便能挣钱的勾当。

    只不过,这回的差事——

    看不出他是受谁所托。

    目的也教人无法参透。

    其实,若又市秉持的,果真是此等不法之徒罕见的助人为善之念——倒也不是一件坏事儿。

    虽然仍是诓骗,但若真能救人,那么说这类谎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

    不过,百介依然无法全盘相信又市这番解释。又市这人理应不至于为恶,但虽不为恶,肚子里也不可能没在算计着些什么。

    一如村众,百介也常为又市所欺骗。

    小的对此可是深信不疑呢,又市说道:

    「谁不愿相信?此处先前的惨状——先生应该也有耳闻罢?饥馑席卷了全国百姓,不只是北林,这一带的景况也相当悲惨。甚至连大坂街头都有饥民饿死哩。」

    「就连大坂——也无法幸免于难?」

    整个上方都是如此,又市眼神沉痛地说道:

    「相较之下——江户可就幸运多了。通常并不至于如此,但先前大坂一带可是成了教人不知如何才能活下去的炼狱。稻谷歉收或渔获匮乏,都可教人饿得生不如死。但在大坂一带,却有一小撮人仍过着好日子。」

    「一小撮人——指的可是武士?」

    「武士亦是其中一部分。这些家伙宣称是为了收取将军下诏征收的回米(注:大量自产地输送至其他地区的米,又作输送米。江户时代幕藩体制确立后,各藩领主为了张罗于江户维持藩邸的所需开销,常将征收得来的年贡米贩售至大阪、江户等米市以筹措经费)而大肆搜购稻米,而平民百姓若是储存仅足以填饱肚子的份量,便要被指控私藏黑米而投狱——生意人也忙着囤积稻米,漫天喊价——自己则继续过奢华的日子。天下闹饥馑大家都晓得,这等人非但见死不救,还一味强取豪夺,这教百姓要如何过日子?」

    这情况——百介的确是略知一二。为政者对饥馑毫无因应政策,曾引起不少诟病抨击,甚至曾为幕府臣子的大盐平八郎也为此举旗造反,此事至今仍教人记忆犹新。

    本国已是越来越松散了,又市说道:

    「高知那船手奉行(注:隶属于德川水军,以取缔海盗为要务之武士)所言果然不假。看来,本国政体即将土崩瓦解。较之为政者,平民百姓反而更能察知。此地栽种油菜籽、木绵、以及酿酒颇为盛行,这类东西均可上市销售,哪管时期如何艰辛,百姓理应也熬得过去才是。不过,其他藩国也不是傻子,近日开始有些仅限藩内专卖的物产,大坂市场上销售的货品因此半减。长此以往,若是继续依原本的法子做买卖,获利也要减半。就连百姓都不难察觉,商贸的道理已有所改变。」

    ——原来如此。

    这国家已是形将瓦解。

    外侧情况越是危急,内侧的健全更是与之形成强烈对比。

    「人人内心均是惶恐不安。」

    「因此深感应该有所信仰——?」

    又市并未点头,只是摸了摸脑袋。

    「正是这么回事儿。」

    这个假六部坐在设于木头地板正中央的地炉旁,一脸看似羞怯的神情。

    「也请先生千万别让村民们知道——小的在江户是个名声响亮的小股潜,擅长诈术的不法之徒。否则好不容易灵验的『法术』,也要完全失灵了。」

    「这小弟知道——」

    一如往常。

    这回话也不能多说。

    因此,小的对此可是深信不疑呢,又市说道:

    「在此地,小的就是天行坊。还请先生务必助小的圆这么个谎。」

    「圆谎?」

    先生会在此地滞留一阵子罢?又市问道。

    「噢——的确是有此打算。」

    好不容易来到此地了,若就这么折返,似乎有点儿奇怪。而且,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回头叨扰一文字屋了。

    倘若此时又返回一文字屋,应该只有脸打个招呼就回江户了。毕竟百介已经无所事事地返回大坂,当了好一阵子食客了。

    此地虽无客栈,又市继续说道:

    「——不过,小的可与庄屋打个商量。这位庄屋之父对奇人特别感兴趣,因此只消告知先生是在江户对小的多所关照的戏作者,庄屋之父肯定乐意为先生提供住处。」

    「难、难道是指小弟……?」

    失敬失敬,竟然形容先生是个奇人,又市再度笑道。

    他现在可真是爱笑。

    在京都时却是那么消沉。

    真不知他的心境是在什么时候起了什么样的变化?抑或他只是为了什么目的在强颜欢笑?

    反正百介绝不可能参透。

    「小弟撰写的不过是些考物(注:供儿童解闷的谜题),称不上戏作者罢?」

    这哪有什么分别?又市说道:

    「在这一带,哪有人听得懂何谓考物?以戏作者自称,较能获得众人景仰。再者,不似小的永无可能成为法力无边的行者,先生哪天终将成为如假包换的戏作者不是?这至少比小的所撒的谎要真实得多罢?」

    「不不,至今就连文章能否付梓都还不知道哩。」

    谦逊至此,可就显得见外了,又市挥了挥手说道:

    「一文字那老狐狸直夸先生写得好哩。还说这文章极有可能大受欢迎。」

    又市隔着自在钩(注:悬于炉灶之上,用来垂挂锅或铁瓶的挂钩。因高度可自由调节,故得此名)凝视着百介。

    ——看来他又抛开了一个包袱。

    百介心想。

    每当又市设一个局时——也就是需要窥探人心缝隙时——总会抛开了自己心中的部分包袱。这百介可就办不到了。而百介总是会小心翼翼地呵护自己心中的某些莫名的东西,深恐这些东西将被削除,为此变得老是畏畏缩缩的,无法活得如又市般自在。

    ——倒是——

    「又市先生。」

    百介问道:

    「请问——又市先生与那怪火可有关系?」

    「怪火?」

    又市刹时露出一脸讶异神色: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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