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说百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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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说百物语-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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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个龌龊的家伙呀,正马说道,傻瓜,任谁都会这么做罢。揔兵卫驳斥道:

    「这哪是抢夺?强者原本就有夺取猎物之权利,不是么?」

    「没错,这本是理所当然。但此举却引来该蛇上门追讨。」

    噢?揔兵卫惊呼道:

    「解救雉鸡时竟然没将蛇给杀了?这家伙还真是糊涂呀。」

    「甭傻了,别说是杀,根本连打也没打一记。通常遇上这种情况,谁会打算将蛇给杀了?」

    这下轮到正马反击了:

    「如此一来,不就成了无谓杀生?若目的仅是夺取那雉鸡,又何须杀那条蛇?」

    「没错,常人只会剥离缠在雉鸡身上的蛇,朝一旁一抛,事情便告结束。但此举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呢?」

    「什么样的后果?」

    「见猎物遭夺,便紧追其后极力追讨,本身并无任何不可思议之处。老夫认为就畜生的习性推论,这举措并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

    「这推论——的确有理。」

    「当时,众人眼见蛇自悬挂烹煮雉鸡的汤锅之自在钩攀爬而下。宾客纷纷惊慌逃窜,左卫门四郎则是怒不可抑,便将这条蛇给杀了。」

    「这下终于将蛇给杀了?」

    揔兵卫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错。接下来的情节,可就像出怪谈了。杀了蛇后,左卫门四郎打算开始享用烹煮好了的雉鸡,此时,蛇竟然再度现身,还紧缠其腹不放。」

    「这蛇是死、死而复生么?」

    「噢,这文中并未详述,仅言及蛇再度现身。这下,左卫门四郎又以镰刀斩之。但哪管斩了几回,均见蛇一再现身。」

    「可是未断其气使然?」

    「或许是罢。但与其说是不可思议,毋宁该说这本是蛇的生性。蛇之生命力如此强韧,欲断其气绝非易事。这下为了永除后患,左卫门四郎便将蛇抛入锅中,同雉鸡一并烹煮——」

    此人可真是个豪杰呀,剑之进骜呼道。

    据说蛇肉可是道鲜美滋补的珍馐哩,揔兵卫揶揄道。

    「若事情就此结束,便成了一则寻常的豪杰奇谭。但到头来,这左卫门四郎——还是教蛇给绞死了。」

    「这回真的死、死而复生了?抑或是化为蛇灵寻仇?」

    剑之进惊慌失措地问道。这巡查还真是胆小如鼠。

    文中并未提及究竟是死而复生、抑或是化为蛇灵寻仇,一白翁斩钉截铁地回答:

    「仅记载此人为蛇所绞杀。」

    「是否可能——蛇其实不只一条?」

    「若此则记述属实,想必应是不只一条才是。」

    言及至此,一白翁环视了四人半晌,方才继续说道:

    「总而言之,或许因与蛇起了多次冲突,左卫门四郎也变得敏感起来。看到蛇一再现身,便可能反应过度。稍早老夫不也曾提及,蛇若遇袭必极力反击?到头来,左卫门四郎就这么丧了命。有趣的是,据传左卫门四郎死后,坟前众多蛇蟒聚集,久久不散——本篇记述便就此结束。由众蛇聚集可见,蛇并非仅有一条,而是为数众多,想必是来自同一族群罢。由此看来,一再现身的,的确不是同一条蛇。」

    「敢问——这代表什么?」

    「代表本篇记述中,并无任何光怪陆离之情事。」

    「看来——的确是如此。」

    上门追讨猎物。

    难以断其性命。

    遇袭则极力反击。

    这些都是蛇的习性,的确是无任何光怪陆离之处。

    不过,若将上述习性对照各种与蛇相关的迷信,听来可就像则光怪陆离的怪谈了。

    不知各位是否明白了?一白翁问道。

    与次郎感觉自己几乎是明白了——但似乎总是有哪儿还参不大透。其他人则是一脸迷惑地直发愣。

    好,老人说道:

    「容老夫再为各位叙述一则。」

    老人端正坐姿,开始说起了另一则异事:

    「此故事传自武藏(注:日本古国名,疆域涵括今埼玉县、神奈川县之一部与东京都之大部分区域)之东某一穷乡僻壤。某村为迎稻荷神兴建神社,掘地时竟掘出一条长约一丈的大蛇,引来村中孩儿群聚观之。孩儿虽无邪念,但毕竟天性残酷,将蛇捕获置于石上,以小刀斩成多截,每截约两三寸,并以竹刺串之把玩——」

    还真是野蛮呀,正马蹙眉说道。

    不不,干这种事儿,哪有什么大不了的?揔兵卫却理直气壮地为这行为撑腰。

    「把蛇斩成几截、划破青娃肚子这种事儿,咱们从前干的可多了。与次郎,你说是不是?」

    两人虽是同乡,但并不代表就干过同样的坏事儿。不过,与次郎也不是没有这类回忆。

    「唉,记得许久前——久得似乎都记不清了,自己似乎也干过这类残酷的事儿。不过,倘若干这种事儿会引来妖魂寻仇,世上许多孩儿不就无缘长大成人了?」

    「这倒是有理。瞧瞧我,不也平平安安地活到了这把岁数?」

    鬼魅真该把涩谷给害死,才算造福人间哩。正马骂道:

    「竟然任凭你这野蛮的家伙遗害人间。」

    「少啰唆。那么,这伙将蛇碎尸万段的孩儿,想必也同我一样,没碰上什么灾祸罢?」

    「没错。」

    「可是因为他们断了那条蛇的气?」

    听到剑之进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老人不由得垂下眉稍。

    「应是与此无关。若硬要解释,老夫毋宁认为,是因孩儿心中未怀邪念使然。」

    「邪念?」

    「是的。孩儿们有此举措,不过是图个好玩,但成人可就不同了。先前提及的左卫门四郎,即便无心为恶,但毕竟知道蛇极易记仇,或许见蛇现身,一股恐惧便油然而生,更何况这回又多了几分心虚,后果当然更是严重。」

    老人几度颔首,复又说道:

    「当时,村长于一旁目睹孩儿们的残酷游戏,甚感惊恐。毕竟蛇乃神明召使,而此蛇现身之处,又是预定兴建稻荷神社之神域。如此一来,后果怎么了得?」

    没办法,剑之进说道:

    「在下若目睹此事,只怕也要如此担忧。」

    「不过,这村里的孩儿全都无恙不是?」

    正马问道。老人点头回答:

    「的确是悉数无恙。但这蛇灵——却在村长那头现身了。」

    「为什么?这村长什么坏事也没干呀。」

    「虽未曾为恶,但毕竟心怀恐惧。当天深夜,村长发现一条长约一丈的蛇现身自己枕边。惊吓之余,村长连忙唤人助其驱蛇——但其他人却连个蛇影也没见着。」

    「是幻觉么?应是——魔由心生所产生的幻觉罢?」

    「不不,正马先生,即便是幻觉,这也是一桩如假包换的妖魂寻仇。事后,村长便开始卧病不起。」

    「就这么死了?」

    命是保住了,老人立刻回答:

    「据说请来大夫诊治,又略事养生,后来便康复了。」

    「看来——若仅止于目睹,受摧残的程度便较为轻微罢?」

    与次郎如此推论。

    不过,妖魂并非霉菌,老人说道:

    「其所产生的影响,无法平仅是看见与实际碰触这程度差异来判断。老夫毋宁认为,村长之所以得以痊愈,乃是因看见孩儿悉数无恙使然。」

    「看见孩儿无恙,发现自己不过是白担心了?」

    「不不,乃是因村长放下了心。看见孩儿们杀蛇,村长担心的并非一己之安危,而是担忧全村为此遭逢灾厄、或孩儿们为此惹祸上身。由于思绪过于紧绷,便对上了蛇所发散的气。村长的忧心并非出于私欲,亦非出于悔恨邪念的焦虑,因此一旦发现全村平安无事,便认为蛇的怒气应已平息,妖魔所降临的病痛便就此不药而愈。总而言之——」

    妖魂寻仇,大抵就是这么回事儿。

    「是怎样一回事儿?」

    「妖魂这东西,并非随妖物所发出之意志,而是随接收者之心境而生的。」

    「噢。」

    揔兵卫两手抱胸地应了一声。正马磨搓着自己的下巴。剑之进歪扭起蓄在嘴上的胡须。与次郎则是一脸恍然大悟地感叹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这就是文化。」

    老人继续说道。闻言,三人一脸不解。

    「举例而言,倘若在不认为蛇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文化之下的某人杀了蛇,过没多久又见到同样的蛇现身,仅会认为这不过是另一条蛇。即便认为是和自己杀的同一条蛇,也仅会当成是自己未断其气。但生长于视蛇为生性执拗、难断其命的神秘生物之国度者,便不会做如是想,而会认为是这条蛇死而复生,要不就是同一族群之其他成员为同类寻仇。与妖魂或诅咒相关之传说,便是自这类推论衍生而出的。」

    从三人的神情看来,似乎是在佯装自己听懂了——虽不知他们是否真懂,老人面带微笑地继续说道:

    「再举个例。现在若捕条蛇来,将之钉于屋顶内侧。蛇命难断,想必不会立刻断气——但想必十之八九,不出数日便将死亡。要活个六十余年,机率绝对是近乎零。」

    「这可是——?」

    「这不是《古今著闻集》中的记述么?如此听来,老隐士似乎也不认为这记述属实?」

    「那倒未必。自然原理的确是恒久不变,但除原理之外,世上仍有其他种种道理,世间便是由各种道理组合而成的。有时某些组合,可能产生令人难以想象的后果。常人视其为偶然,实际上虽是偶然,但若湿度、气温等种种条件完备——亦即在诸多偶然累积之下,此蛇于假死状态下存活数十年,或许的确是不无可能。」

    「果真可能?」

    「仅能说是或许可能,但可能性也仅是千中有一、甚至万中有一。因此,古时的源翔,或许不过是碰巧遇上此类稀有巧合之一。只不过,问题出在对象是条蛇。」

    「噢,因蛇生性执拗,难断其命——?」

    「没错。有此说法为前提,后人便以如此观点解释此事。若对象是匹牛或马,即便曾有如此前例,也不至于被视为特例罢。」

    的确有理,剑之进仰天感叹道:

    「诚如老隐士所言,倘若对象非蛇——后人应不至于如此解读。即便曾有相同前例——想必亦是如此。」

    「人既见过真实的蛇,亦知悉蛇于文化传承中之风貌。若仅凭其中一方论断,未免有过于武断之嫌——」

    不过,剑之进先生,一白翁弓起背说道。

    「是。」

    「蛇绝无可能于密闭石箱中存活数十年。或许真有此类罕见的案例,但逢此境况,蛇即便还活着,想必也仅是一息尚存。理应不至于见人掀盖,便猛然咬人一口才是。」

    想想的确是如此。

    与次郎仅一味纳闷蛇是否可历经如此年月依然存活,但依常理推论,即便真能存活,恐怕也已是气若游丝。《古今著闻集》这则记述的作者,也仅惊叹此蛇竟可以如此长寿,并未提及其事后是否可正常活动。

    与次郎猜想,《古今著闻集》中那条蛇,想必是为人发现后不久便告殒命。倘若事后依然存活,应不至于毫无事后叙述才是。

    至于今回这桩案子。

    或许那蛇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咬上这么一口也不无可能。但根据目击者的供词,那蛇在咬了伊之助后,便告逃逸无纵。

    不过,在矢作一等巡查的指挥下,此地已经过详尽搜索,却未发现任何蛇尸。

    「如、如此说来,代表这应是桩凶杀案——」

    不不,没等剑之进把话说完,老人便打了个岔说道:

    「先生不也宣称,村众们看来丝毫不似杀人狂徒?即便石箱中原本无蛇,仅凭此假设便怀疑村众,似乎有欠周延。」

    「但若非如此,此案应如何解释?」

    「此案——应是妖魂寻仇所致。」

    一白翁断言道。

    「妖、妖魂寻仇——?」

    但老隐士——正马说道:

    「这推论绝非解决之道。总不能教矢作在调书上写下『此案乃妖魂寻仇所致,绝非自然天理所能解』罢?」

    不不,老夫并非此意,老人摇头回道:

    「方才老夫亦曾言及,妖魂寻仇并非超乎自然天理,乃理所当然之现象。人将之定义为妖魂寻仇,乃文化使然。相传踏足该蛇冢便将为妖魂所扰,某人意图毁之,并因此死于蛇吻——这难道不是如假包换的妖魂寻仇?」

    「噢,不过……」

    如此一来——不就教人一筹莫展了?

    与次郎与三人逐一面面相觑。

    蛇绝无可能于密闭石箱中存活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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