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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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诺儿-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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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住叫声,借着银白的月色看清他的长相。高挑的个子,端正的面孔,淡黄色的皮肤和海蓝色的眼睛,一头及肩金发丝丝缕缕,脖子上挂着一串琥珀色的宝石项链。他是---沙暮! 

我惊愕地看着他,刹那间百感交集。 

他慢慢放开手,垂下眼,避开我的目光,道:“文乐,你还生我的气吗?” 

这话倒提醒了我。我顿时怒发冲冠,狠狠把他一推,扯着嗓子道:“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说不想见我吗?你来干什么?你走!你走!”我冲过去把他推开一段距离。 

他毫不反抗地任我摆步,一句话也不讲。 

“你走!你走啊!”我最后重重地推了他一下,再跑回栏杆边,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抬眼看我,终于轻轻地挪动脚步。 

我转身扑在栏杆上,失望悄悄地爬上整个心头。我不是一直盼着他的出现吗?为什么现在他来了,我又要赶他走呢?为什么我那么反复无常、为什么我偏不肯放下臭架子呢? 

身后已经听不到脚步声了,他已经走远了吗?后悔蔓延至我的每一寸肌肤。一颗冰冷的泪落到我的手背上,我的眼前模糊一片。 

“文乐,你看。”沙暮的声音分明还在后面。 

我蓦然回头。 

“我们坐摩天轮吧。”他指着摩天轮,心血来潮地说。 

摩天轮,我望着那高高在上的摩天轮,心里一阵发玄。我怕高。我对过天桥都有病态的恐惧。我从小就害怕呆在那种腾空的建筑物上。我总是克制不住地去想自己从半空中掉下来,逆着风做自由落体运动。我可以预见自己重重地摔到地上,摔得血肉模糊死无全尸的惨样。 

“我有恐高症。”我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如果掉下去,我会带着你飞的。”他放下手的动作就像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我的心软了湿了,不吵了,竟然又说:“你走开,我不要再理你了。” 

他不作声,也不动,站在原地望着我,表情有些复杂。 

我一时间又产生莫大的恐惧。我害怕他这次真的失去耐心了,他真的发火了,他会像白天那样扭头就走,而且这一走,就是真的不愿再见到我了。我闭上眼,两粒硕大的泪终于无处藏身。 

“文乐,不要赶我走,好吗?” 

我睁开眼,呆呆地望着他。 

“文乐,不要赶我走,好吗?” 

我的眼里噙满了泪。 

“文乐,我喜欢你---” 

昨晚我回学校的时候,又和教导主任狭路相逢,不但处分在劫难逃,她居然还把一年多前闹狂欢的事搬出来谈,说她当初对我如何手下留情如何寄予厚望,想不到如今我仍然抱残守缺饱食终日,铸成她执教生涯几十年里不可弥补的大错,说着也不觉得荒唐。说实话只要不勒令我退学,我的确也不在乎记过。高三了,体检、体测、成人仪式、模拟考,填报志愿,一切为毕业作准备,反正三年将尽,我也不指望她临别了再给我撤消处分,跟着我的档案袋一起随遇而安吧,本科、专科、高职,或者干脆落榜在家待业,不怕没个落脚的地方。我想着想着,心里就开始窃喜了。 

今天是星期日,照样要去戏剧社完成我承诺履行的使命。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虽是小雨,却也让人感到阵阵寒意。校园里的街道并不冷落,还有浪漫的女生们穿着及膝皮裙打着粉红色的透明小伞漫步,出入于充满罗曼蒂克气息的果吧餐厅。 

我是校园里唯一严肃而保守的人,还未完全入冬,已穿上厚重的毛衣和绒线裤,撑着一把三十年代过来的做工粗糙的黑伞,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两眼发绿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电梯至九楼,走到剧场门口的时候,我顺势很大幅度地把收拢的黑色雨伞一挥,水滴整齐地排成一排,散布在我遍及的那段区域。我有点好笑。 

走进剧场,气氛却有点怪异。这个时候,社里照例该在排戏,但舞台上空无一人,艺频、沙暮、司司南奇、洛杨、林百茜、卓彬全围坐在观众席上,见到我,纷纷投来深切的耐人寻味的目光。 

“我们正在等你呢。”洛杨首先发话。 

等我?等我干吗?等我又没有糖吃。我不由自主地向沙暮望去,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步伐便坚定了。 

“导演,”我走到艺频面前,说,“我想回戏剧社。” 

艺频忽然咧嘴一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见我一脸不解,又补充道,“沙暮都告诉我们了。” 

真够大嘴巴的。我横了沙暮一眼,他装模作样地把目光飘开。 

“欢迎你加入戏剧社。”艺频站起身,友善地向我伸出手。 

我有点感动,看到她这样不计前嫌地接纳我当初意气用事的草率行为。 

“欢迎你加入戏剧社。”林百茜居然也面带微笑地向我伸出手。 

她还是那么美丽,肤如凝脂,皓齿明眸。我有点难以相信,但她真诚的笑容不由我怀疑。 

“谢谢。”我伸出手,并予以报答的一笑。相逢一笑真的能泯恩仇吗?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文乐,你回来可就得将功补过了,”艺频把我拉到一边,握住我的肩膀,“上次国庆节上的戏搞砸了之后,学生会下了死命令,要我们圣诞夜上继续演《罗马假日》,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这‘安妮公主’的角色你是当仁不让啊。” 

“可是,这……”我飞快地看了一眼林百茜,想到她是否会因此对我加深误会,不免有些为难,“这个角色不是已经让林百茜演了吗?” 

“既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那主角当然应该请最合适的演员来演,”还不等艺频回答,林百茜就抢先开口了,“‘安妮公主’这个角色非你莫属啊。”她连蹦带跳地跑过来,边笑边握起我的手,“学生会说了,如果这次演出成功,《罗马假日》就作为保留剧目参加市里的汇演。文乐,你任重道远啊。” 

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是陆楚蓝和她说了些什么吗?过去的种种不快真的能因此涣然冰释吗?这都无关紧要了。我再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她的真挚。不知不觉,泪水充满了整个眼眶。 

事情总是不期然而然。就在一个半月之前,我还在心里信誓旦旦从此不会再踏进戏剧社半步。原来誓言真的是如此不可靠的东西,谁都不想背信弃义,只是说得太多太轻易了,就会沦为别人茶余饭后弃之如敝屣的笑柄。现在重新站在这个舞台上,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沙暮,想不到你的嘴巴像扩音器似的。”我故意嗔怪他说,心里却是无比满足。 

沙暮独自一人坐在道具长凳上,两手搁在膝盖上,俯着身,低着头,等了他半天,也不见反应。 

“喂,你怎么啦?”我走过去,推了他一下,“你发什么愣啊?” 

“啊,哦。”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了?古里古怪的。”我埋怨道。 

“没,没什么。”他依然打不起精神。 

灯光一瞬间全亮了,一道耀眼的光芒射在他的脸上。我发觉他紧锁着眉,似乎心事重重。 

“沙暮,文乐,”艺频在台下叫道,“广场里的那幕。” 

我坐在广场里的长凳上,一边吃冰激淋一边东张西望,像个刚诞生的婴儿似的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哦,是你呀。”这时乔从后面走上来假装巧合相遇。 

“是的,布莱德利先生。”我立刻露出如接待皇室子弟时的职业笑容。 

“你怎么了?”乔歪着脑袋。 

“你喜欢吗?”我略带腼腆地问。 

乔稍稍一弯腰,靠近我,眼神有些挑逗,说:“相当喜欢。那就是你神秘的约会。” 

沙暮演戏很真,他一真,我就想笑,艺频便会不厌其烦地骂我。 

“布莱德利先生,我得向你坦白。”我低着头,心里有些不太踏实。 

“坦白?”乔把脸凑过来。 

我仔细观察着他神态上的细微变化,道:“是的,我……昨晚从学校溜了出来。” 

他忽然用一种不可名状的表情注视着我,眼波在流动。 

台上没有动静,几秒钟之后,艺频大叫道:“沙暮,你在干吗?说话呀!” 

沙暮的眼神变得凄凉,他一把紧紧抓住我的手,用悲伤至极的口吻说道:“那就不要回去了。” 

我惊异地看着他。剧本里并没有这句台词。 

“沙暮,你在搞什么鬼啊?”艺频终于冲上台来,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你台词还没背出呀?都快要演出了,你们可别给我轮流出洋相了!” 

这话听着挺刺耳的,本质上和指桑骂槐没多大区别,我有点不痛快。但基于她的职业病,讲起话来口无遮栏,便敢怒不敢言了。再回头看看沙暮那种魂不守舍的态度,也难怪破天荒要挨她的骂。 

“沙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谁准你乱编台词的?这剧本可是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道改编的,每字每句都细细推敲过。你可从来没出过错啊……”艺频在那里诲人不倦。 

“导演,”沙暮打断她,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我没感觉。” 

我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没感觉?”艺频怀疑地问,“怎么没感觉?以前不是挺有感觉的吗?” 

沙暮一听,转过头,目光立刻和我相遇。我深深地凝视着他,从海蓝色的深邃的眼眸到肩膀上的每一缕发梢,几乎丧失了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的能力。 

“我不知道。”他突然蹙起眉,脸上掠过一丝犹豫,等了片刻,转身,迈出脚,跳下舞台,奔出戏剧社。 

“沙暮……”艺频气得直跺脚。 

司司南奇尾随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啊?说他两句就动气,”艺频回过头,责问我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我低下头,低低地说,“刚才就不好了。” 

艺频一愕,走过来,拿剧本打了我一下:“我不管他好不好,反正你们两个要是没默契,这戏就甭演了!” 

哼,又冲我凶,不给她台阶下的是沙暮,干吗要我代他受骂。我环顾四周,个个吹胡子瞪眼,鞭长莫及的样子。我叹息,先前的温馨荡然无存。戏剧社里不欢而散。 

可是,沙暮究竟是怎么了呢?直到昨天晚上,我也没察觉他有什么反常。难道这与我回戏剧社的事有关?回戏剧社又怎么了,他不是一直很支持我回戏剧社的吗?现在我回来了,他又莫明其妙乱寻借口。什么没感觉,好像我对他就有感觉似的,臭屁什么啊臭屁。没感觉,噢,我才离开一个多月,他就和那个林百茜培养出感觉来啦?恩,没感觉,他与林百茜在台上眉目传情神态暧昧倒是很有感觉啊。哼,没感觉,见鬼去吧。 

我在寝室里闷了半天,没头没脑地把沙暮抱怨了一顿。到了下午,却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到他们宿舍去了。 

外面天没有放晴,雨反而下得更大了。一片乌云一阵雷的,把上午打扮得神采奕奕的女生们吓得狼狈不堪,高高的皮靴子踩在积满水的泥坑里,溅了一身的邋遢,粉红色的透明小伞经不住风吹雨打,不约而同地散了架,只剩下一群柔弱的可怜的人儿一边纷纷逃往有屋檐遮蔽的地方,一边发出惹人怜惜的呻吟。见了这景象,叫我如何不崇拜自己呢?看我穿得身强力壮,伞又结实牢靠,逆风而行,勇者无畏。真是高瞻远瞩有先见之明啊。其实就算不下雨我也那德行了。 

男生宿舍里环境特差,走廊上鞋子袜子、喝剩下的易拉罐、瘪了气的足球比比皆是,也没人管管。唯独房顶上用来晾衣服的钢丝,乍看之下倒是光秃秃的一根干净利落---几十米的长廊,从这头到那头,蜘蛛纠结、网环缠绕。据说在这里行走随时要面临一种威胁:你不留神被一只脱了底的球鞋拌到,摔了个仰面朝天,刚巧惊动了一只躺在钢丝上打瞌睡的蜘蛛精,于是你亲眼目睹了它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往下坠,你本能地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那可爱的小虫子便顺顺利利分毫不差地卡进你喉咙里了。这怎能不叫人心有余悸、步步为营呢?听说除了有暴力倾向的教导主任,没一个女老师敢来这个鬼地方授课,更别提天生就有洁僻的女生们了,我也是为了找宇宙翔才情非得已地来过一次。 

“沙暮,你开门,”我一边敲门一边高喊,“沙暮,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房间里没人答应。 

“沙暮,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赌气了好不好,不就是被导演训几句嘛,我都家常便饭了,这人哪,就是不能自尊心太高……” 

房间里仍然没有半点声响。 

给他点颜色他就开染坊,真不识抬举,我心里暗骂。退后一步,管它文不文雅,狠狠地用脚踹门,口气变得生硬:“喂,你玩什么把戏啊?当缩头乌龟呀?你倒是开门哪……” 

“不用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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