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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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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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能是容若这样的绝代才人了! 

    不同于历代词家,容若此词意境思想远远超越了他们,而更熨贴昭君本心。容若将闺怨,乡怨一次升华——青冢独眠的王昭君,为的不是自己毕生不能回归故土,不是和汉帝的有情无缘。而是,她耗尽一生心力所不能唤醒的,是后人对权力的执迷、对战争的狂热。 

    君不见,残阳秋雨深山寂,纳兰公子长太息! 

    绝色女子和绝代才人,隔世为知音。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一部分
第十四节 蝶恋花

    蝶恋花 
    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做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看老去】 

    古代如果有形象指导,或者是经纪人行业的话,南朝的庾信应该可以做到行业的翘楚。庾信小字兰成,长大后才名卓著。可惜平生际遇坎坷,著有《伤心赋》等诗文,自我塑造的落魄伤心的形象颇为成功,且对后世影响甚大。杜甫《咏怀古迹》诗:“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容若习惯以他自比,取其同是伤心人之意。 

    容若虽然爱以兰成自比,可是既没有庾信的坎坷际遇,也没有所谓的怀才不遇。一身萧瑟只是因为他作茧自缚,太看不开。赞美他痴情也可,说他痴蛮却也不委屈他。人生百事可为,何况又是个男儿身?连探春都晓得讲,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这才是正确的人生观和态度,符合时代进步的需要。重情是好的,但一个大男人在“情”这棵树上吊死,真是不值当。 

    此阕《蝶恋花》写自己旧地重游,想起昔日和爱人把臂同游花间的情景。容若抒写的词意倒是很合词牌的字面的意思。 

    明月路照惜花人。记忆中的风景如画。如今只有爱如花香残留指间,为我证明。我曾拥有过你。我将怀抱着却你的记忆死去,可是老去,老去是如斯缓慢,我们要到哪一天才可以两两相忘?是否惟有死亡的黑暗降临覆灭时,我才会不再为你感到寂寞。 

    《饮水词》每多出现“花”和“惜花人”的指代,这应该是他和他的爱情隐语。这里的“惜花人”应指已经故去的“她”而非容若自己。这和将男子比做“惜花人”,将女子比做“花”的习惯有差异。想来。是容若自认如兰草般清高出尘,而伊人明了他的心志,容若视她为知音,因此称“她”为“惜花人”。 

    我所喜和不喜的一切,在这首词中都显露无疑了。这首词婉约中带出欲说还休的凄凉。用词的精巧和意境的雕琢是很值得玩赏的。“为怕多情,不做怜花句”一言道破心底的矛盾,而深情难遣,欲罢不能,更是颇能引起人共鸣。 

    纳兰词,虽是王国维极许的“未染汉人习气”,但许是这位公子饱读诗书的缘故。容若翻用前人诗句的次数和频率都太高了,这首词里就有四句是有清楚出处——“阁泪”句:语本宋佚名《鹧鸪天》词:“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袖口”句:语本宋晏几道《西江月》词:“醉帽檐头风细,征衫袖口香寒。”;“心比”句:语本宋晏几道《生查子》词:“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惜花”句:语本宋辛弃疾《定风波》词:“毕竟花开谁为主,记取,大多花属惜花人。”虽然用的恰好,甚至比之原著毫不失色,可我认为容若的才气应该不止如此而已。 

    清时人用典像蹩脚的小贼,怎么看行藏太露。不似盛唐北宋,用典用得出神入化宛如探囊取物,是我家的东西我爱怎么显摆怎么显摆。读了许多《蝶恋花》,认为最好的还是柳永那首——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三变的词由景入情,生动饱满,既有《短歌行》的萧壮,也有月落河塘的温柔缱绻,也用典,却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整体感觉是如此地一气呵成,叫人不忍终篇。结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是普通的经典啊!再经王国维《人间词话》里这么一点拨,流传的不是一般广泛啊!基本上语文成绩及格的中国人应该都知道。两阕《蝶恋花》相比不说高下立判吧,至少也强弱悬殊。 

    不但人会老,连诗词歌赋也会有老去的一天。无力惋惜这种衰微。这世间必有超越万物时间存在永恒的道,然而那又注定不被人限小的生命轻易触及。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一部分
第十五节 蝶恋花散花楼送客

    城上清笳城下杵,秋尽离人,此际心偏苦。刀尺又催天又暮,一声吹冷蒹葭浦。 
    把酒留君君不住。莫被寒云,遮住君行处。行宿黄茅山店路,夕阳村社迎神鼓。 

    【君行处】 

    临别宴后赠诗,赠词,是古代人的一项文化发明。不似现在的公款吃喝严重,古人大多是私费请客。而且除非是节日或者真正的达官贵人,一般的小老百姓能在家里整只鸡鸭,买点时鲜蔬果回来弄一桌子家常菜已经是很郑重的了,跟现在的生猛海鲜胡吃海塞简直没得比。再寒微一点的人,拿着花生米炒豆干,提溜着两斤酒在渡口桥头的长亭边折柳送客的也有。像容若在散花楼为张见阳置酒送行,应该属于规格和档次比较高的了。寒微的文人们自然不甘在金钱面前失色,于是寄托感情,比拼才气的赠别诗,赠别词就应运而生了。 

    这无疑为诗词的发展注入了活力,对文化的丰富起了作用。后来却也为成为诗歌衰退沦陷的一个重要契因。一旦诗词沦为觥筹交际的唱酬之作,像十里洋场里的交际花一样,你还指望她保持清纯质朴的本色吗?不过这是后话,今次不谈。 

    在赠别的诗歌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如同初出茅庐的有志青年,的确还是很值得赞赏的,比如唐诗里,王昌龄在芙蓉楼送辛渐,写下了“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维送沈子福写下了“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李白送友亦是疏豪,磊落道:“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老苏更牛,一句“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被今人化成“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成功将无数人艳倒。如果不是送别,哪能如此彻底地激发诗人的才情和灵感呢? 

    纵使我们现在的生活中已经不复当时的情景,这些千古名句,依然能够给我们最真切的感动。在酒足饭饱从KTV里走出来的时候,深夜大风凛冽行人稀少的街头,远远看见灯火飘摇,城市像航行在黑暗海上的船,突然兴起的寂寞,让你心底忆起这些久违而亲切的情感。 

    这是一首送别词。其事是:康熙十八年,容若挚友张见阳被任命为湖南江华县令,容若为其送行,赋词。 

    秋天的离别从来最伤情,多愁善感的容若并不能幸免,于是上阕,他用的那些词:“清笳”“刀尺”、“蒹葭浦”勾勒出的画面都是寒意沉沉,使人心意飘摇,心绪黯然的。一声声凄冷的胡笳声和捣衣声使得长满芦苇的水滨更添清冷。这一切,正应了江淹那句著名的离别广告语:“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 

    如果仅仅是这样,这也不过是一首寻常的赠别词,而且它有很多用典和化用,实在不能算好,幸好还有让容若施展才气推陈出新的下阕。“莫被寒云,遮住君行处”本是极为萧瑟之句,似是警醒,又是担心。而下句“行宿黄茅山店路,夕阳村社迎神鼓。”又极为温暖;是宽慰语。是含泪微笑之挑法。 

    “行宿黄茅山店路”是苦中有乐,已显豁达。“夕阳村社迎神鼓”一句,更别有野趣如风吹浓云、猝然破开一片新天之意。农家风光如新阳崭新艳美,想来让人忍不住破颜一笑,悠然神往,不觉卸了离愁。 

    容若这词,有凉凉古意。字里行间蓦然带我回归了好几百年,不是清代,而是更遥远的唐宋,那时的送别诗词里独有洒然壮美的境界里。能在结尾翻转全篇词意而有突破,破而不毁。纳兰才力由此可见一斑。 

    “村社”是农村祭祀土地神的活动,在每年立春或立秋后的第五个戍日举行。如红楼里宝玉途经乡村时对村居生活的好奇留恋一样,“夕阳村社迎神鼓”这种寻常农家的恬淡热闹,又何尝不是生在钟鸣鼎食的容若追求和向往的呢? 

    门前若无南北路,此生可免别离情。天色将暮,宴席已阑。当真,留不住你了。然而也毋须强留。人生聚散各有因。人,若有必须要行的事,不如洒然上路。 

    你知,明日天涯,也必有我思忆追随。 

    注:张见阳戍日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一部分
第十六节 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谁能惜】 

    康熙十七年十月,容若扈驾北巡塞上时,在塞外看见大雪飞扬,姿态肆扬。那是北方的雪,大朵大朵,情谊厚重,从几万英尺的高空直拗地投向大地,缠绵壮烈的肆意态度,纵还未知这一片世界,能不能容身,也义无返顾。真正的美景不被勉强存留,它只于内心刹那光芒交触,完成一次深入邂逅。 

    每每读采桑子的下阕,我都会觉得容若还站在寒风凛冽的塞上,遥遥是万里的黄沙,雪已落满他的双肩,那双迎着雪花的眼睛,冰雪般明亮。 

    他伸出手去,雪花飞入手心,很快被手心的温度融化掉,成了一粒水珠。他看着那滴水,忽然明白了,雪花是矜贵冰冷的。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要沾染尘世的一星爱慕和一点点纠缠,如果承受了,就化为水来偿还告别。 

    他想到自己,这些年扈从皇帝四处出巡,身为乾清宫的侍卫,他算是最接近皇上的人了,人人称他受恩宠,连他的父亲也鬼迷心窍的跟着欣喜,认为他仕途大有可为。只有他自己始终落落寡欢,一个男人靠近另一个男人,允许你保护他,这就能算是了不得的恩遇吗?看着是站着的,实际上始终是跪着的。 

    官场的倾轧看多了,亦明白御前侍卫的荣衔只是御座前花瓶。皇帝只需要他做一个锦上添花盛世才俊的标本,为天下和满族的男子们做做样子,不需要成为一个实干家。所有的才华派不上用场,壮志蜷曲难伸。容若渐渐渐弃绝了富贵之心,登龙之意。他不爱牡丹,却迷恋雪花,因为他看出了雪花有自清冷矜贵不可轻言的好处。也忍不住黯然,雪花能如此干脆而洁烈,人却做不到,即使心上别有根芽,也必须把自己伪装成世人接受的富贵花。 

    唐以来世人多以牡丹海棠为富贵之花,容若却赞雪花自有风骨,别有根芽,不同与俗世繁花。这不是故作惊人语,而实在是他心性有别于众人,容若一生心境不减悲苦凄凉,可以说是事出有因,却也应了那句:“情发无端”。出身富贵事显赫卓著仕途顺利相貌清俊夫妻恩爱子嗣圆满。似乎,这个男人是上帝的宠儿,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够得到和不满足的。然而,周身的温柔富贵结果却种出一株别有根芽的“富贵花”。 

    容若问道:“谢娘别后谁能惜?”然而,几乎在他在塞上完成这首咏雪花的绝调的同时,他已经给出历史答案,谢娘之后,能惜雪花的还有他——纳兰容若。这是,《饮水词》名篇中的名篇。不但在《饮水词》里别具一格,就是放在历代咏物言志的佳品中,也能拔节而出。 

    与容若词中别的“谢娘”不同,这里的谢娘是实指东晋才女谢道韫,引的是《世说新语…言语》中谢道韫咏柳絮的故事。据载:“谢安见雪因风而起,兴起,便问子侄辈,此物何物可比之?有答之:“撒盐空中差可拟。”谢安摇头不语。谢道韫对曰:“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激赏。 

    我一直觉得,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固然是千古奇喻,可惜却少了个人的感情在里面。纵观她的一生,并没有这种飘零的情结,所以只是一时灵机忽现。好象一个人吟“月落乌啼霜满天”时,却没有“江枫渔火对愁眠”的真实心遇,固然精彩,但也只能说是精彩。而容若这阕《采桑子》就完全是借物言志,自说自画自我心境的真实反映。 

    容若爱的是冷处偏佳,是精神的至清至洁;他取的是冷月凉音相伴下的漂泊天涯,是灵魂的自由不羁。 

    白雪拥抱茫茫着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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