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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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3期-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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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牛病好之后,我请他们吃了一顿,我不敢让他们大吃大喝,只是要了一只炖土鸡、一盘白菜,我想让二牛补补身子。我给二牛添了满满的一碗鸡汤,劝他多吃点,然后,又夹了一只鸡腿给三牛,我说,三牛,你年纪最小,家乡的风俗是最小的人吃鸡腿。三牛很懂事,吃完那只鸡腿就再也不夹菜了。 
  二牛说,你们也吃吧。然后就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满头是汗,脸上发出了光彩。二牛一边咀嚼着一边说,这土鸡的味道不错。 
  我默默无语地坐着,一点也没有吃,无论如何,我的生活要比弟弟们好得多。说来也惭愧,这竟然是我第一次请弟弟们吃饭。当我望着菜碗里那只被夹得稀巴烂的土鸡时,心里突然漫上了一种无言的悲哀,它好像就是我,本来可以变成金凤凰的,可是,最终还是成了被人吞进肚子里的鸡。 
  我不敢去想这些令人伤心的事情了,它已经离我非常遥远了,我就像是一个走在黑暗之中的人,希望突然在我头上金光闪闪地亮了一下,然后又悄悄地归于了黑暗。我想,通过二牛生病这件事情,坏事可能会变成好事,这个你们也可以看出来,我们兄弟的情谊还在,我们兄弟的凝聚力还在。只要有了这两个东西,我们的关系仍然会像以前那样好起来,虽说生活很苦,但苦中也有一丝亲情的甜蜜。 
  吃罢饭分手时,我对二牛三牛说,你们也知道,我已经欠了老板的钱了,一时也没有钱给你们了,要靠你们自己了。 
  三牛点点头,二牛却像没听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街上流动的汽车,没有吱声。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我连这样一点可怜的美梦最后还是破灭了,二牛三牛是糊不起墙壁的臭牛屎了。尤其是二牛,对于我的兄弟情谊,没有丝毫的感动,他已经忘记了他躺在医院里流下的那些泪水,也忘记了他的兄弟为此心急如焚。三牛曾经劝他重新捡破烂,说,不然的话,也太对不起大哥了。可二牛根本不听,甚至对三牛振振有词地说,那又算什么呢?大牛在关键的时候,我们兄弟不是也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了吗?你仔细算算吧,我们的损失要比他所损失的大得多。 
  第二天,二牛居然叫三牛又来问我要钱,我对三牛说,我实在没有钱了。 
  三牛怯怯地说,大哥,我也不想来的,可二哥逼我啊。 
  二牛也真是太无耻了,自己不来,却叫三牛来。我愤愤地对三牛说,要来叫他自己来。其实,我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是二牛不好意思来。三牛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可是,没有多久,二牛竟然带着三牛来了。 
  我狠狠地看他们一眼,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碗筷,强忍着性子,把他们叫到厨房后面的走廊里。走廊里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麻袋啦,绿色的塑料酒筐啦,扫帚啦,还有无数的空空如也的白酒瓶子和啤酒瓶子。 
  我压低声音,忍气吞声地说,我昨天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我实在没钱了,欠老板的那些钱,老板要在工资里扣除的,我如果有了钱,会给你们的。 
  三牛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悄悄地拉了二牛一把。可是,二牛却纹丝不动,脸上很冷酷,像黑社会的人来逼债似的,厚颜无耻地说,你不给,我们就不走。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压抑着的怒火突地爆发了,顺手从地上端起一盆脏兮兮的水,突然朝二牛的头上泼去,大声吼道,你去死吧。 
  二牛三牛吓坏了,拔腿就跑掉了。厨房里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跑来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颤动,说,赶……赶走了两个小流氓。 
  那一整天,我情绪极差,不小心打碎了三只盘子。那个讨厌的负责厨房的老黄说,张大牛,这要扣工资的。 
  我脾气不好地说,扣吧扣吧,扣得一分钱不剩了,老子就去当叫花子。 
  老黄一怔,瞪着眼睛惊讶地看着我。不明白脾气很温和的我,为什么像呼呼燃烧的灶火。 
  我感到非常寒心和失望,不想再管二牛三牛了,他们简直太混账了,尤其是二牛。可是不管他们,我对不起那死去的父亲和我那可怜的母亲,母亲一定以为他的大牛还在读书,今后可以衣锦还乡,可以给她老人家的脸上增添无限的光彩。她默默地忍辱负重,仍然等待着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到来。 
   
  13 
   
  一天深夜,二牛三牛突然来到我屋里,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的。那天,跟我睡在一间屋子的小东请假回家了。当时,我已经睡了,白天太累了,他娘的客人特别多,好像在争着吃最后的晚餐,碗筷一堆一堆地送进厨房。我没有想到洗碗筷这样累人,它们简直把我腰都累断了。自从我到酒店洗碗筷之后,每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那些油腻腻的盘盘碟碟,姹紫嫣红地在梦中翻飞,然后像暴风骤雨般地砸下来,砸得我血流满面。 
  这时,砰砰的擂门声将我从梦里惊醒。 
  我烦躁地问,是谁? 
  门外的人急促地说,是我们,哥哥。 
  我一听,原来是弟弟们。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让挟着寒气的二牛三牛进来,惊讶地问他们有什么事情。 
  二牛走进来,砰一声把门紧紧关上,板着面孔,语气很冲地说,哥哥,你要拿点钱,我们没有钱花了。二牛说罢,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重重地踩了一下。 
  我赶紧钻进被窝,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了,屋里好像结了冰,外面的风一阵阵猛烈地吹打着这个世界,满耳朵是劈里啪啦的乱响。我听说又是来要钱,非常气愤,说,你们天天游手好闲,还好意思问我要钱?我没有钱了,老板的钱还没有还清呢,剩下的一点钱都寄给了娘。 
  二牛根本不听,迫不及待地想动手翻我的箱子,想必猜测我的钱应该放在那里面的。我立即跳下床,用力一推,挡住二牛,说,二牛,你怎么能够这样呢? 
  二牛像不讲道理的小流氓,梗着脖子说,你读书时,我和三牛总是按时给你送钱来,哪里像你这样,问你要也不给,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说罢,又要朝屋角落走去——箱子摆在角落里。 
  我仔细一看,二牛的脸色非常难看,苍白,眼里发出可怕的光,那表情像个吸毒的。想到这里,我差点尖叫起来,二牛肯定吸上毒了。 
  我愤愤地说,二牛,你是不是吸毒了? 
  二牛冷漠地说,吸又怎么样? 
  我恼怒极了,重重地推了他一把,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这样愚蠢啊?你会害死自己也会害死我们啊。 
  谁知二牛将拳头在空中狠狠地一挥,说,你想打架吗? 
  我说,我不想打架,我只想告诉你们,娘病了,我把钱寄回去了。 
  那也不行,二牛恶狠狠地说,我们就不要活了吗?我们就不是人了吗?我不相信你箱子里没有钱了。即使没有了,我也要看看。 
  我箱子里的确没钱了,但我非常反感二牛的做法,他简直像个抢劫犯,根本没有将他的哥哥放在眼里,气焰十分嚣张。 
  当时,我没有顾得上穿衣服,又冷又气,浑身发抖,我吼起来,我就是不准你看。 
  二牛偏着头,冷冷地一笑,说,我就偏要看看。说罢,固执地朝屋角落走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谁知二牛一拳重重地朝我打来,打在我脸上,疼痛无比。 
  二牛急切地喊,三牛,上啊。 
  我一直认为三牛是可以变好的,主要是二牛带坏了他。谁料三牛像猛虎见到了猎物,从后面凶狠地扑来,二牛赶紧抄起我的双腿,两人紧锣密鼓地配合着,我像麻袋—样扑通倒在了地上。 
  三牛竟然用那双冰冷的手紧紧地掐着我的脖子,二牛凶狠地问我,让不让我们看箱子? 
  现在想起来,我如果让他们看看箱子,也许就没有后来发生的悲剧了,反正箱子里也没有钱。可是,我偏偏不让,我不能惯坏他们,更何况平时已经够惯他们的了。 
  我使劲地反抗着。哪知这两个愚蠢的家伙,居然生出了一身野力气,凶狠、野蛮,好像练就了一身硬功夫,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我们在地上滚来滚去,撕扯,扭打,我想甩开他们,可是,他们像毒蛇一样紧紧地缠在我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我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很困难了,我很想向弟弟们投降,可是,做哥哥的自尊心却不允许我这样做,他们太岂有此理了。 
  三牛的双手像铁钳,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而且越掐越紧,我这时觉得他甚至比二牛还可恶。如果我再不想办法,肯定会被三牛掐死的。这时,我拼命地腾出了双手,也死死地掐住了三牛的脖子,企图逼迫他乖乖地松手。可是,三牛的双手没有一丝松动,像紧箍咒似的越掐越紧。二牛紧紧地压住我的双腿,使劲地喊,三牛,往死里掐啊,他娘的,掐死这个黄眼狗。二牛张开大嘴,甚至像疯狗一样恶狠狠地咬我的大腿,痛得我哇哇大叫。 
  看样子,我摆不平他们了,我于是大声地叫喊,以引起隔壁的注意。隔壁住着几个身份不明的高大后生,他们如果听到了我的叫喊声,一定会来救我的。可是,我错了,隔壁却一丝反应也没有,他娘的,这些人肯定还没有回来。 
  我这时想过许多,我想,这真是人世间的悲哀啊,在这个平平常常的寒冷的冬季,在这个朔风吹拂的夜晚,有谁能够知道,亲兄弟竟然像仇人一样在拼命地搏斗,而且处于你死我活的阶段了。我想到了那可怜的母亲,她老人家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三个崽,现在却在地上滚来滚去,他们不是游戏,而是打架。她老人家此时有什么预感吗?她的右眼皮在慌乱地跳动了吗?她或许还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缝补衣服,可那钢针刺着了手指头吗?她或许是颤颤抖抖地在冰天雪地里守着那头猪,是否感到快熬不过去了?很快就要过年了,母亲一定在扳着粗糙的手指头盼望我们回家。我当然还想到了那去世的父亲,他曾经为生了三个崽高兴了许多年,在村里接受着别人羡慕的眼光,可是,他老人家躺在黑暗的坟墓里,是否知道他的三个崽为了钱在生死搏斗吗?我的父母亲啊,你们一定没有想到我们兄弟会有今天吧?我可怜的双亲啊,你们知道二牛已经吸上毒了吗? 
  我一边拼命地掐着三牛的脖子,一边就这样遥远地想着,默默地呼喊。 
  不知什么时候,我陡地感觉到我的脖子突然轻松起来,憋着的气流终于像河水般顺畅了,我一看三牛,他的脑袋竟然无力地垂了下来,像断了脖子。 
  我再一看,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啦二牛,快放开我,三牛不行啦。 
  二牛根本不听,他一定以为我是在放烟幕弹,故意让他放松警惕性,好得以脱身,所以,他仍然死死地压着我的双腿,尖锐的牙齿还在狠狠地咬我,我的大腿上已经被他咬得鲜血淋漓了,说不定还咬下了一块血淋淋的肉。我害怕二牛不相信,赶紧松开双手,只见三牛像一堵断墙,重重地倒在我胸部上,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了。 
  我慌张地说,二牛,你再看看。 
  二牛惊慌地喊了一声三牛,三牛却没有回答,二牛慌神了,立即放开了我,没有一点犹豫,站起来,打开门便飞快地逃走了。 
  我没有去追赶二牛,我现在担心的是三牛。我浑身疼痛地从地上爬起来,气喘吁吁地将浑身汗水的三牛小心翼翼地抱到床铺上,伸手在他的鼻子上一试,天哪,一丝气也没有了。我马上对准三牛的嘴巴拼命地呼吸起来——这个我在大学里曾经演习过——呼吸了一阵,又急忙解开他的衣服,伸出双拳,一边疯狂地叫喊着三牛三牛三牛,一边死劲儿地捶打着他的胸部。 
  我所做的这一切,迅速而又娴熟,像个老练的医生。我多么希望三牛能够慢慢地苏醒过来呀,然后,我对他说,三牛,哥哥打开箱子让你看吧,你要什么哥哥都给你,通通地给你和二牛。可是,无论我怎样拼命地采取急救措施,我的小弟,我的三牛,我的兄弟,却再也没有睁开那痛苦而疲惫的眼睛了。 
  我不相信所发生的这一切是真实的,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在梦中啊。可是,这一切不是发生在梦中。昏暗的灯光,冷冷地照射在三牛痛苦而扭曲的瘦小的脸上,空空荡荡的屋里仍然弥漫着强烈的搏斗的气息,屋门敞开着,外面是漆黑漆黑的走廊,一阵阵寒风,从远处像无数的野牛呼啸而来,狠狠地拍打着我和三牛,拍打着这个城市,拍打着这个世界…… 
  我痛不欲生地大哭,拼命地叫喊,三牛三牛,你醒醒,我是你大哥呀。 
  可是,三牛再也没有回答我。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也像父亲一样睡着了,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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