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心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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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心爱的歌-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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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以这种性格至为可爱,不过郭海珊对程雯也很有好感,她爽直磊落,爱笑爱玩,为全家带来喜乐。
  至于程霄,那要等圣保禄学校出信褒奖他优异成绩,家人才知他功力。
  这男孩与他母亲在生时判若二人。
  当下郭海珊说:〃我该告辞了。〃
  程岭送他到门口,回头问阿茜:〃郭先生呢?〃
  〃在楼上好些时候了。〃
  程岭连忙上楼去,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郭任宏伏在她的小书桌上书写,看见她,才住了笔。
  她歉意地说:〃我竟没问你需要些什么?〃
  〃阿茜招呼过我了。〃
  程岭拉起窗帘,〃这么暗,看得见嘛。〃
  亮光透进来,才发觉郭任宏脸容憔悴,老态毕露。
  他皮肤又干皱,衬衫领子显得宽松,写了那么久,似乎有点累,程岭扶他到沙发上坐下。
  他喝口茶,咳嗽两声,轻轻说:〃你毋须有太多钱。〃
  程岭不明白他说些什么,不过她有个好处,她不心急,她专心聆听。
  郭任宏说下去:〃钱多了麻烦,惹人觊觎,而且,根本无用,你又不是有野心要做大生意的人。〃
  程岭还是不懂,怎么忽然向她说起钱来。
  〃可是,又不能没有钱,穷人寸步难行,所以我替你准备了一笔款子,放在一个律师处,照顾你以后的生活,那律师是本地人,叫郭嘉福,十分可靠,海珊会介绍你们见面。〃
  程岭忽然明白了。
  她寒毛直竖起来,郭仕宏在口述遗嘱!
  她一时开不了口。
  郭仕宏侧头,笑了一笑,〃真奇怪,一晃眼我竟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还清晰记得当年跟家父到银行学生意的情况。〃
  在这时他脸上好像有了光彩,眼睛也年轻起来。
  他同程岭说:〃家人不住与我说亲,可是我只喜欢小表姐,你看我,终身不娶,就是为着她,可是她加入了革命党,一去不返……〃
  程岭不语。
  〃算一算,整整半个世纪快过去了,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程岭你有无想过时间去了何处呢?你那么年轻,你不会担心这个问题,我有时梦见岱芳,她永远那么年轻漂亮,她不会老,而我却已成为衰翁。〃
  程岭听着,深感凄酸,泪流满面。
  〃有时我也觉得奇怪,有朝一日我俩在另一个国度见面,她怎么辨认我呢?〃
  程岭不知如何回答。
  郭仕宏喃喃自语:〃也许,那时不凭肉体相认,也许,我的灵魂不老,她会认得我。〃
  程岭把手按在他手上。
  郭仕宏抬起头,〃程岭你真像岱芳,少年时我心情欠佳,她也喜欢按着我手安慰我。〃
  程岭微微笑。
  〃更可惜人不能一直活下去,不过,总得腾出空位给后人吧,前人也是这样退位让贤。〃
  这时阿茜在门外说:〃医生来了。〃
  〃请他进来。〃
  程岭退出去,在走廊坐下,轻轻落泪。
  小念芳不知从何处走来,轻轻拭去她的眼泪,程岭与她紧紧拥抱。
  稍后,程岭到律师处签署了多份文件。
  她要在那个时候,才拥有银行户口及支票。
  那日,她向郭海珊要求独自在市中心逛一逛。
  〃我这一年根本没有观过光,想看看这世界。〃
  〃我陪你。〃
  〃真的不用,司机接我返家。〃
  〃那么,我去叫程雯出来。〃
  〃罢哟,她在上课呢。〃
  郭海珊急了,一抬头,看到律师行相熟女职员,便说:〃吕小姐,你抽得出一两个小时吗?〃
  那吕小姐知情识趣,〃当然可以。〃取过手袋,就陪程岭下楼。
  郭海珊朝她打一个眼色。
  吕小姐会意:〃郭太大,我们到勃拉街逛完了百货公司喝茶。〃
  程岭只得接受好意,乘机看一看吕小姐的妆,发觉口红已经不流行鲜红,淡色看上去比较自然,眼睛边沿学古埃及人那样描一条线,轮廓顿时鲜明起来,还有,裙子比以前短,衬衫也较为贴身,领口结一蝴蝶,非常俏皮。
  程岭在心里嚷:我过时了。
  那吕小姐鉴貌辨色,〃郭太太,我叫吕文凯,你想买些什么尽管吩咐。〃
  程岭抬起头,只见蔚蓝的天空非常晴朗非常高,可是这一个天却势利地只属于吕文凯那样的女孩子。
  程岭问:〃你是大学生吗?〃
  〃我去年刚自卑诗大学出来。〃
  〃你是土生女?〃
  〃不,家父家母仍在香港定居。〃
  〃你觉得外国人有歧视华人吗?〃
  〃个别情况啦,倒底与上一个世纪不同,现在华人不是梳猪尾的苦力,〃吕文凯微笑,〃我们的发展也不一定局限在唐人街,相信再过十来年,华人定可大使拳脚,资本主义讲实力。〃
  〃吕小姐在大学念什么科目?〃
  〃管理科学。〃
  程雯将来也可以念这个。
  可怜的程岭,她不知道吕文凯实际上还要比她大上两三岁,环境造人,此刻反而是她显得老气。
  程岭替弟妹及女儿买了许多新衣。
  轮到她试穿之际,她感慨了,对吕文凯说:〃你穿就好看,不比我,硬硼绷,原来穿衣也讲气质,不能勉强。〃
  等找到地方喝茶,天色已经暗了。
  吕文凯已第二次拨电话向郭海珊报告行踪。
  程岭回到家,看到郭仕宏站在露台上等她。
  她抬起头笑,〃怕我迷路?〃
  郭仕宏但笑不语,她去了这几个钟头,使他觉得天长地久。
  程岭进屋脱下新外套,〃我出去花钱去了,真痛快,洋人都管我叫太太,女士。〃
  郭仕宏只是笑。
  〃你说华人是否已经抬头?〃
  郭仕宏想一想,〃世纪末吧,世纪末或可与白人争一席之地。〃
  程岭诧异,〃还要等那么久?〃
  〃嗯,而且,必定尚有歧视之声。〃
  程岭气馁。
  〃三四十年很快过去,届时你正当盛年,不过,我是看不到那一日了。〃
  幸亏这时程雯欢呼着进来领取礼物,每拆开一盒就雀跃大笑,使程岭觉得再花得多也是值得。
  接着的一段日子,空气十分阴暗结郁,郭仕宏开始亲手筹备他的身后事。
  他不但亲自挑了照片,而且还一丝不苟地选了照相架子,接着准备寿衣,棺木石碑,联络牧师,还有,让程岭陪着他去挑选墓地。
  家里两个少年颇有意见。
  程雯嘀咕:〃可怜的姐姐,简直是只笼中鸟,不见天日,陪着一个日渐衰败的病人,他又尽要她陪着做些奇奇怪怪的事,真痛苦。〃
  隔了很久,程霄才说:〃那是她的职责。〃
  〃太可怕了。〃
  一向沉默的程霄忽然多话,他又说:〃她牺牲了自己,作为踏脚板,你我才可以安然过度,我此生都会感激姐姐。〃
  程雯悄悄落泪。
  程霄取过一支牧童笛,问妹妹:〃你可记得这首歌?〃
  他轻轻吹了几个音符,程雯听出是〃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那个时候,程岭正与郭海珊陪郭仕宏看穴地。
  郭仕宏拄着一枝式样古朴印第安土着制的拐杖,已在这个叫昆士兰的墓园逗留了相当久。
  那天天阴风劲,郭海珊只觉愁云惨雾,十分不自在,侧头看程岭,她却轻松自在,一如逛百货商场,真亏她的,如此尽忠职守,任劳任怨,难怪她在郭仕宏心目中有那样的地位。
  郭海珊缩了缩肩膊。
  郭仕宏说:〃昆土兰,即后土之意,皇天后土,很适合中国人概念,这一穴背山面海,十分舒适,永久葬在此地,也是一种福气。〃
  程岭不语,劲风吹得她衣裤飞舞。
  〃就这里好了。〃
  程岭对死亡经验充足,不以为意,当下用笔记本子抄下号码。
  郭仕宏说:〃风大,你上车去等着,我再站一会儿就来。〃
  程岭缓缓定到郭海珊身边去。
  郭海珊有点责怪的意思,〃你该劝劝他。〃
  程岭诧异地抬起头,〃海珊,何作此言?华人习惯处理一己之身后事,从前乡下人把棺木放在地下室,每年抬出来油漆一次,我们是一个很豁达的民族。〃
  郭海珊长叹。
  〃你看,他在默祷,他一定在同他岱芳表姐说,他很快会去与她合会。〃
  什么都瞒不过程岭。
  郭海珊心底想:这样绝顶聪明的女子,假如多读几年书,不知会去到什么地步。
  稍后,郭仕宏与他们会合。
  一切都准备妥当,可是随后大半年中,他的健康却并无显着变化。 
 


  
 
 
  
 

第八章 
 
  郭仕宏想与程岭去纽约度假。
  程岭却说:〃假使你要办事呢,我一定跟着去,如果净是度假,我们不必在都市里兜兜转转。〃
  郭仕宏好奇,〃依你说,该往何处?〃
  〃程霄说,他最想去的地方是近青康与阿拉斯加边界的塔辛仙尼流域。〃
  〃但那是一片旷野!〃
  〃是呀,那样的净土世上已经不多。〃
  郭仕宏骇笑,〃与糜鹿与棕熊为伍?我可吃不消。〃
  〃我们去几日即返。〃
  〃只怕没有客栈。〃
  程岭肯定地说:〃有矿场探测队宿舍,设备齐众。〃
  〃你真想去?〃
  〃我喜欢大自然。〃
  〃我有何损失?由你打点好了,别告诉海珊,他一定反对。〃
  程霄开车,程笑打点行李,随行还有一名男护士,一行四人,出发那朝,郭海珊出现,他自程雯处得到消息,也来凑兴,他在加拿大住了近甘年,从未去过塔辛仙尼河。
  火车到了终站,纵使是初夏,也得换上厚衣,他们转吉甫车继续上路。
  程霄在火车站为当年建筑铁路而奉献生命的华工默哀致敬。
  一小时车程之后,他们就看到积雪的崇山峻岭,咆哮的河流,一望无际的松树林。
  郭海珊彻头彻尾是个生意人,哗一声,〃这山里必定有金矿与铜矿,华仁堂可要分一杯羹。〃
  大家都笑了。
  到达探测队营地,郭海珊找到主管,立刻谈起生意来。
  程霄说:〃我最爱此地。〃
  程雯则咕浓:〃我不会那样说,纽约也有纽约的好处。〃
  休息过后,领队带他们步行到附近一个了望站。
  郭仕宏问:〃要不要上去?〃
  程岭与他缓缓走到顶部,坐下来,自暖壶里斟出热可可各喝几口。
  他俩静静坐了颇长一段时间。
  秃鹰就在跟前打转,绿色原野向前似伸展到永恒。
  程岭轻轻说:〃在这里我觉得自由自在,我不再怕追不上潮流,或是受的教育不足够,我毋须自卑,我恢复信心,我不必理会谁看不着得起我,或是什么人在我背后说些什么话,大自然不会辜负我。〃
  郭仕宏深呼吸一下,〃在原野,人对死亡也没有那么紧张,你看山同水,已经存活了数百年,人类生命总有尽头。〃
  程岭温和地问:〃你害怕吗?〃
  〃每个人都对死亡有恐惧。〃
  〃可是你已奉献了光与热,华仁堂已有五十年历史,你也是铺铁路的一分子,我虽然没出去走,也知道华仁堂是温埠华人的一股主力,大家都会记得你。〃
  郭仕宏笑了,〃你真认为如此?〃
  〃当然,没有前人种树,后人焉可纳凉,华仁堂头一个把华人带出唐人街。〃
  郭仕宏仍然笑,〃是,此刻我们同白人一起力争上游。〃
  程岭也笑,〃或是同流合污之类。〃
  他们一老一小相拥而笑。
  第二天,他们坐在同样的地方喝热牛乳。
  这次郭仕宏问她:〃程岭,你欲结婚呢,还是维持原状?〃
  程岭看着紫色的天空不加思索地答:〃结婚吧。〃
  〃结婚后你的身分是寡妇,你不愿永远做程小姐?〃
  〃可是婚后海珊等人对我至少有个称呼,不必含糊其辞。〃
  〃好,那回去就结婚吧。〃
  程岭笑,〃弟妹一定很高兴。〃
  〃你呢,你可开心。〃
  程岭想了一想,〃结婚当然是喜事。〃
  郭仕宏知道再追问下去是极之残忍的一件事,故噤声不语。
  他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幸亏身边有这个可人儿可慰他寂寥,好几次精神恍饱,他唤她岱芳。
  〃华仁堂交给海珊,你没有异议吧。〃
  〃你的主意一定已设想周全。〃
  郭仕宏调侃道:〃华仁堂是权力所在,你不羡慕?〃
  程岭嗤一声笑出来,〃我要是快乐,已足够条件快乐,我要是不快乐,十间华仁堂也不能使我更快乐。〃
  郭仕宏凝视她,〃你会快乐的程岭。〃
  那天下午,他建议打道回府。
  郭海珊反而是最惆怅的一个。
  大家以为他舍不下大自然,谁知他说:〃在这里谈生意,全无对手,真是太好了。〃
  回到家,郭氏即筹备婚礼。
  牧师及婚姻注册处人员在书房中替他俩证婚,郭氏一直坐着,程岭站他身旁。
  前后三年,程岭已经第二次结婚。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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