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爱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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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爱一个机会-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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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先是一阵恐怖的寂静,接着是震惊的笑声。第一排有个男同学竟然笑得从凳子上滚到地上。我用余光看到王老师笑出了眼泪,正用衣服的下摆擦着眼镜。    
      我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么坚持到放学的,我的脸似乎一直在一只锅里煮着,就是一只皮鞋,也会煮得骨酥皮烂了。又过了一天,当那条标语出现在办公楼墙上后,我开始了一项自己的计划:存钱,回家去!    
      但这项计划并没有最终实施,因为我的零花钱实在太少,我只存了一毛钱的时候,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使我改变了主意。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深秋的阳光照在教室的屋顶上,一群鸽子站在屋脊上,时而从瓦缝中叼着什么,时而看着操场上的我们。那时候体育器材很缺乏,下午的两节体育课,老师先是让我们跳远,然后是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儿“丢手绢”。    
      男生和女生各自拉成一排,然后把两头接上,就会形成一个圈儿。没有人愿意和明星级的人物拉手,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争相往队列的中间插,直到老师快要失去耐心时,最后一个倒霉鬼哭丧着脸排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像一个摸拐杖的瞎子朝我伸着手。    
      李静站在女生队列的末尾,看到男生们完成后,就拽着她身后的队伍向我走了过来。不知道是谁在她身后倒着使劲,队伍哆嗦了一下,中间断开了,引起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我看到她脸上红了一下,但队伍很快像四脚蛇一样接上,再次沉重地向我逼了过来。    
      她轻轻牵住了我的手,然后又因为队列的张力迅速地握紧。可能因为我完全没有用力气,她侧脸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些责备的意思。    
      老师在嚷嚷着让大家尽量往后,这样圈子就会更圆一些,我感觉到自已一侧的人链首先传来一股大力,试图将我和李静分开,便迅速地捏紧了她,结果将她从女生的队列中拽出来,孤零零地悬挂在我的手上。    
      李静是班上最好看的女生,虽然长大后她已经显得平庸,但整个小学时代,她是最能让班里的男生屏声静气的人,在这一点上,严厉的班主任刘老师也做不到。    
      在那个秋天的下午,我被班上所有的男生嫉妒着,我的右手几乎被人捏青了,而李静后来也对我说,她的手青了好几天。还有,她并不怪我。    
      当老师让我们放手坐下来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失落,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牵住她。我松开那只像棉花一样柔软的小手,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去看她。    
      那天的游戏让我大出风头,因为我并不需要机警就可以判断出,所有经过我身后的男生都会丢下手绢,而我在山坡上撵兔子时练就的奔跑能力终于排上了用场,敢丢给我的家伙几乎无一漏网。    
      其实小学时代和李静拉过手的男生并不止我一个,但我却成了他们的众夭之的。成为大家共同的敌人不仅没有让我退缩,反而激发了我继续呆下去的勇气。    
      联考时李静是班里的第一名,而我是第二名,那届毕业生中,只有我们俩考上了重点中学。    
    


第六部分丽贞在一九三七(1)

    那人看到停步街边的丽贞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动了动。    
      从三十岁到台北,一直到今天都没有离开过。再过几天便是九十岁的生日,连重孙剑农都上了中学,实在是活得太久了。    
      儿孙们一天都有事要做,只有剑农有空儿便陪我讲话。前两天他问我:“太奶,你为什      
    么喜欢让我穿白衬衣呢,其实其他颜色也不错啊?”我支吾着说:“白色的比较清洁嘛!”其实在我心里,是另有原因的。    
      重孙的问题将我的记忆推回过去,去一段久远而难堪的生命中钩沉,那终是有些痛的,即使已经活过近一个世纪,当我忆起那个与剑农同名的年轻人时,仍然怀着深深的遗憾。那时,我的名字叫李丽贞。    
      一九三六年发生了许多事,先是日本人推进到绥远,后来是鲁迅先生的死,最后就是年底委员长被拘禁在西安,据说他藏身在骊山的一个山洞里,但最后还是被一个下士找出来。    
      丽贞就在那一年的年底回国。本来战乱时期,父母不想让她回来,奈何母亲病重,家里又没有适当的人照顾,再说学费也出了问题,父亲在银行里的事已经不能做,脸已经一打再打,也显不出胖子的情形。    
      丽贞明白家里的情况,回来的船只坐二等,而当年去美国时,是坐的头等。    
      倚在栏杆上,望海里的夕阳,海水被染出一大片金色,飞鱼就在碎金的波浪里跃起。如果不是家中的消息,这本是不常看到的美景,但现在却没有太多的心思。    
      父亲说,母亲的病看来是撑不过年关了,她一生勤劳,却没有享到儿女的福,及至病中,家里又败落至此,不知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想到这里,丽贞悄悄地叹了一声。    
      “看小姐的样子,是留学回来的吧?”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军官,穿着雪白的衬衣,三七分的短发,英气勃勃。这样的人该是百乐门里的常客吧,每到战乱,军官就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听说上海的小姐现在不大爱诗人与艺术家,很多人钟意有军官来做男友。    
      丽贞这样想着,嘴角有一丝微笑,就说是啊,又问他是什么来历,说是中央军校的委派,去纽纶堡的步兵学院培训,一年期满。    
      两个人都在美国呆了一段时间,这时在船上相遇,口吻似乎一时变不过来,连手势都带了美国腔。丽贞一边心里好笑,一边仔细地观察,才发现他有些像蔡楚生,怪不得刚才觉得面熟。通了姓名,知道是叫剑农。    
     


第六部分丽贞在一九三七(2)

     从美国西海岸坐船,要两个多星期才可到上海,丽贞与剑农在船上渡过元旦,就此成了好友。多亏了他言谈有趣,见识又比一般的年轻人不同,半个多月的船才不会太无聊。    
      丽贞的北方话讲不好,而剑农则对上海话一窍不通,谈到曲折之处,反而要用英文来解释。丽贞提起他有些像蔡楚生,剑农马上说她也仿佛阮玲玉呢。    
      话一出口,两人都觉得意思太深长,还是剑农反应快些,问起沪上人家的生活,说吃黄泥螺的确是像吃泥巴的味道,把话题岔开了去。    
      船靠了岸,两个人分手道别。剑农马上要去华北,虽然留下了通讯地址,但都知道战乱之际,这是最做不得数的东西。丽贞父亲派了人来接,拿了箱子在前头走,她跟在后面走,知道剑农尚在后面看着,便努力着不去回头。    
      及至出港口的瞬间,终是忍不住了,转过头去时,剑农果然还站在原地,痴呆地像个傻子。泪水一时盈眶,剑农的影子也模糊了。    
      一个人一生中要遇到多少人呢?不都像每日的时光,一一过去。丽贞在心里对自己百般解释,但终不得平静,一路上像是失忆的人,过弄堂口的时候一直往前走,被提箱子的仆人叫住。    
      丽贞到家见了母亲,人已瘦得不成样子,父亲说是食道上的病,做手术的风险不小,母亲一者嫌花费太大,二来手术成功的机率又不高,索性成了等死的局面。    
      又因为进食不便,眼见一天天的瘦下去。说着说着,一家人流泪,丽贞心里又有别样的委屈,在母亲的床前大哭,父亲劝都劝不住。    
      晚餐过后,丽贞留在房里陪母亲,却一直留心客厅里的电话声。她有一时甚至担心剑农将记号码的纸片丢了,但他是那么仔细的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一直到九点多才有了剑农的电话,父亲接的。    
      剑家约她到外滩一见,因为军部已经订了第二天的票,他要赶到太原去报道。丽贞只说了一个字,好。    
      外滩离丽贞家不远,叫了黄包车,十来分钟的路程。临近上海总会,看到剑农在门口的台阶上看表。    
      这一幕就此永远刻在丽贞的脑海,彼时他背后的上海总会大厦,二层到三层的爱奥尼克柱在外滩彻夜不眠的灯火中屹立,他穿着一件挺刮的深棕色的风衣,米色的裤子,敞着的前襟能看到永远雪白的衬衣。    
      剑农伸手牵住她,走进总会大厦内的酒吧。在船上他还从未牵过她的手,临别的气氛似乎给了他勇气。丽贞一言不发,只随着他前行。酒吧里人不少,却不像美国那么喧闹,几十米长的围墙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砌成,穿行其中,有如身处一盘扑朔迷离的棋局。    
      丽贞有些后悔自己衣服的随便,淡绿色的洋装在这里显得很不协调,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就要离开自己,而这有可能是最后的一夜,其他还有什么呢?    
    


第六部分丽贞在一九三七(3)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丽贞整晚看着剑农的脸,这脸在轮船上已经那么仔细地看过,稍高的发际线使他有一个醒目的额头,双眉是真正的剑,宛如经过修眉师最精心地修整,两只眼睛离眉毛的距离很近,这使他有一些异域风格……    
      剑农伸手拦住她的酒杯:“不能再喝了,会醉的。”    
         
      外滩的风带着江水的味道,轮船及鱼腥混杂在一起,丽贞想起母亲带她来散步,那时她比外滩夜晚的月亮还要美,自己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纱裙,治着人行道的石板缝儿走着,一边走一边数。    
      “你知道外滩上究竟有多少块石板?”    
      “不知道,呵呵,这怎么能知道?”    
      “只要你用心数,就能数清。”    
      “等仗打完了,我回来找你,我们每天来这里数石板。”    
      丽贞突然停下了脚步,紧紧地抱着剑农。远处有雄壮的汽笛声传来,应该是一只巨轮正在驶出港口吧。丽贞抬起头,却是一脸的笑容,只是雪白的衬衣上湿了一大块。    
      剑农看得呆了,俯下身去,将两瓣带着水迹的唇吻住。    
      三七年夏天,日本人终于打到上海。    
      丽贞的母亲在春天就去世了,父亲开始变卖家产,并且已经托人在内地找房子,因为上海的物价随着战事的剧烈,已经快要不堪忍受了。    
      丽贞开始试着去做一位南京官员的家庭教师,教他的女儿学习英文,但后来这位官员举家迁往重庆,差事也就随之中断。    
      外滩一别,只接到过剑农的一个电话,那时他刚到太原不久。自此没有了消息。写过很多信,终于回来一封,却是退信,上面盖着查无此人的印戳。    
      向父亲一位朋友打听,说是原来驻太原的军队,早已换防到其他的防区,一部分在徐州,另一部分则在南京。徐州和南京都离上海不远,但对丽贞来说,仍然像隔了千万重山。    
      接下来是大溃退,八月初日本人已经逼近上海,撑到十月,市区里经常落下炮弹,丽贞随着父亲加入了逃难的大潮。到了南京不久,就听说上海沦陷了。    
      南京的局势骤然紧张,所有人都被卷进了战事,丽贞参加了医疗救护队,每天都看到从前线下来的大批伤兵。    
      她有时候希望能在他们中看到剑农,但又希望着他永远也不会被送进医院。    
      有一天两个伤兵在聊天,谈起在太原的旧事,丽贞连忙打听,其中一个是上慰,提起剑农来竟是相熟,原来曾做过他的部下。上慰说剑农很早就调到徐州去了,参加了台儿庄大战,于那时牺牲了。    
      丽贞后来在重庆的街上见过一个人,长得很像剑农,但坐在囚车上,旁边的人说是要拉去枪毙的共产党。那人看到停步街边的丽贞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动了动。    
      车走得很快,丽贞注意到他浑身是血迹,衣服已经碎了,但底色还看得出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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