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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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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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你整天就是跟这群人混在一起,听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懂不懂?你是不是打算变得跟他们一样?」 

  「你不要这么霸道好不好?我只有跟他们在一起,才能稍微放松一点,而且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既然不喜欢,以后你不要来就好了,何必要这样闹场?」 

  我听到他居然说我闹场,自制力完全崩溃:「这种场我还不屑闹咧!根本就是低级趣味!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放松吗?原来你的格调也只有这样啊!」 

  他显然也忍到极限了。「你够了没有!我在家里已经被训够了,我不需要再多一个你来教训我!」 

  我怒火狂涌:「好啊!那你就继续去跟他们HAPPY好了!再见!」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个人夜晚在漆黑的小巷子里行走,本能的恐惧让背后隐隐发凉,怒气自然也凉得特别快。其实我并不是完全不明白邱颢的感觉。他所谓的「在家里已经被教训够了」,指的正是他的父亲。 

  其实他并不想转电机系,他的梦想是终生从事研究工作,因此念物理其实是得其所哉。虽然纯理论科系谋职不易,凭他家的背景,要找到教职或研究员的工作可说是轻而易举,问题在于,他父亲坚持他从政,一直要他念政治或法律。 

  邱颢从高二分组时就开始了父子间的长期抗战,他考上大学后,他父亲更是卯足了全力要他转系,甚至动员所有四亲等以内的亲戚轮流游说,足足疲劳轰炸了一个礼拜。他父亲还想拉我加入战局〈「嫁给政府官员对你以后开业当医生更有帮助!」〉,被我一口回绝,我从此成了他父亲眼中的拒绝往来户。接下来他父亲又要他加入青年党部,同样闹得轰轰烈烈。 

  坚持不入党、转系目标电机系,是邱颢最大程度的叛逆了。之所以把目标放在电机,是因为那时半导体业正在起飞,电机系前途看好。他想要一毕业就立刻找到工作,早早离家独立。 

  我知道他心里的苦闷,真的,我全知道。只是我很难受,唯一能让他放松忘记压力的,居然是撞球间里那群人,而不是我。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邱颢腿长,没几步就赶上我,我们沉默地并肩而行。 

  我觉得有责任先开口:「你的技术要加油。」 

  「什么技术?」 

  「撞球啊,输了五局耶。」 

  「输赢是小事。玩得过瘾才重要。」 

  「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我想到他下个月生日:「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哈雷机车。」 

  「有点贵,模型好不好?」 

  「勉强接受。」 

  我看着他,他也回望着我。我们都没有笑,但是从彼此的眼神中,我们都知道已经休战了。 

  其实夜间漫步也挺浪漫的。 

  我真希望我那天没有参加社团活动,这样我就不会晚归,我不晚归,就不会看见她。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一直没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可能是因为我害怕听到不妙的答案,更可能是因为,每次我看到你,总觉得世上彷佛只有你我二人,根本无暇去想象其它人的存在。然而那天晚上,我一厢情愿的幻想被砸碎了。 

  那个人是真的存在的。她可以理所当然地挽着你的手,名正言顺地将头靠在你肩上,而我只能呆呆地站着,望着你们的背影渐渐远去,你们的脚步声像铁槌,敲碎了我的心。她是那样地明亮耀眼,看到她,我彷佛变成隐形人。啊,我多希望我能真的消失不见,从此不用再承受这样巨大的失落。 

  破灭 皎魂 

  新一期的「寒月」,透露了之玲的不幸消息。我由衷地替她难过,抽空去探望她。 

  她的脸色比我想象得还要差,几乎是死白一片。目光闪烁,总是垂着头不肯看我。她告诉我,后来,男孩亲口告诉她更糟糕的事实。「我写的那几期『寒月』他全都看过,所以他从头到尾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惊呼:「太过份了!他为什么不早告诉你呢?」 

  「他说不出口。」 

  说的也是,总不能一见面就问她「我看过你的文章,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吧? 

  「我再也没有脸见他,我也没办法再写文章了…」她泣不成声,我只能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伸手想拍她的肩膀,她却躲开了。我不怪她,换了我在痛不欲生的时候,也不希望有人在旁边碍手碍脚。况且我跟她虽然相处甚欢,还算不上什么至交好友。 

  「我先走了,等你心情好一点再来看你。」 

  她抬头叫住我,布满血丝的双眼第一次笔直凝视我,但那眼神让我心惊,不是悲伤,不是迷惑,而是惊人的锐利:「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尽可能放柔了声调,轻声说:「看来是没办法了,既然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是吗…」我真怕这话伤到她,但她没有其它反应,凄厉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蒙,又垂下头去。我惴惴不安地走了。 

  我对邱颢抱怨那个男生的作为,明知道之玲对他有意还去接近人家,不知到底是什么用意。邱颢埋头在书本中,看都不看我一眼:「也许他是想保持沉默,好好地跟她交个朋友。」 

  「可是他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有看过她的文章,但是已经有女朋友了不能接受她呀。」 

  「这样高之玲就不会难过了吗?」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尴尬。」 

  「也许他本来是想说,只是一时说不出口。一旦错过时机,以后就更没机会讲了。」 

  「也对。」有口难言的经验我可是丰富得很,实在不该随便责怪别人。「可是,我还是觉得之玲好可怜。」 

  「你错了。」 

  「我错了?」 

  「用错字了。这种场面用可怜来形容太草率了。」 

  「那该用什么字眼?」 

  「混乱,非常地混乱。」他盯著书,表情冷硬得像块大理石。 

  之玲终究是恢复了写文,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发泄管道。我很安慰,但我没有再把刊物拿给邱颢看,因为他好象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多么讽刺,我居然直到希望落空,才知道我已认真至斯。本来还一直在犹豫,不知是否只是一时的昏头,但你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我血液中。我特别挑你不在的时候去协会,为的是要退出,从此不再见你,谁知你竟站在门口。 

  轻轻的一声「嗨」,让我肝肠寸断。他们说你最近去得特别频繁,是为了等我吗?我不知道,也不敢乱想。想离开协会是因为无法再忍受跟你同组的痛苦,然而真正见了你,想到从此将永不相见,同样让我无法忍耐。 

  我说,你女朋友很漂亮。你说,她不只是外表漂亮,内在也美得很。只是有时候,美得过头了。我听不懂,也不敢问。我的心拒绝一切可能给我一丝希望的线索,以逃避更大的失望。 

  但是,为什么机运要这样捉弄我呢?才离开协会,却又一次一次地巧遇,不断考验我的决心。我开始迷信,上天是否在对我暗示些什么? 

  心乱 皎魂 

  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边看边暗叫不妙,总觉这男的似乎没安好心眼,隐约向之玲暗示他跟女友不合,又有意无意制造机会跟她碰面,是不是打算脚踏两条船啊? 

  很想叫之玲小心一点,至少等他真的跟女朋友分了再行动。但是这个时机不适合跟她多说;况且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我,随便插手别人的恋爱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结果之玲跟那男的双双离开协会,但是还是没有断绝往来。每两个礼拜在「寒月」上登的散文成了连载小说,基于友情、天生的热心和少许看热闹的要不得心理,我每次都密切注意他们的发展。 

  那男生三不五时约之玲去散步、看表演,还跟她讨论英诗作业,而当她问他为什么要找她不找自己女朋友的时候,他居然回答「因为我女朋友没空」!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男人啊? 

  之玲心中的迷惑达到了最高点:「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你并没有承诺我任何事,我甚至搞不清楚我们到底算不算朋友,为什么还是有种心虚的感觉,好象我在作贼偷别人的东西?明明是你对别人的承诺,竟也束缚着我。你说得没错,人身上背负的枷锁,真的太重了。」 

  最劲爆的情节并没有登在寒月上,是之玲写信告诉我的。 

  那天他们去擎天岗,坐在草地上又开始讨论那本「窗外有蓝天」,从乔治跟露西,讲到他去意大利旅行的所见所闻。当时风和日丽,碧草如茵,忽然产生了人在书中的错觉。然后男孩凑过来--像乔治靠近露西一样--吻了她。 

  她脑中一片空白,呆了很久才问他:「你是不是因为你女朋友不在这儿才亲我?」 

  他说:「不是,是因为你在这里。」 

  呵呵,好个能言善道的男人! 

  我心知不妙,这回她非被卷进风波里不可了。 

  想写信劝告她清醒一点,却觉得很难下笔。涂涂改改,最后只写了一句:「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邱颢生日当天,我把我辛辛苦苦找来的机车模型送给他,他爱不释手。 

  「我有个惊喜给你。」他带我到他一个朋友的车库,指着一台闪闪发光的机车:「我有这个荣幸载你去兜风吗?」 

  那台机车真的很漂亮,我不知道型号,但只知道是那种骑的时候要整个人重心往前趴,很像赛车的机车。而且后座没有横杠可以扶,也就是说坐后座的人必须搂着司机的腰,而且整个人贴在前面的人背上。 

  「你跟朋友借的啊?」 

  「我买的。用家教的钱。不过是二手车。」 

  「帅呆了!不过,我一坐上去,你的车可能会翘孤轮哦。」 

  他笑了:「没关系,我车头有加重装备。哎哟!」被我捶了一下。 

  「要去哪里玩?」 

  我想了一下:「擎天岗好了。」 

  他呆了一下。 

  「怎么了?」 

  「没事。走吧。」 

  车上路没多久,我就很明显地感觉到他骑太快了,我紧抓着他免得飞出去。 

  「喂,骑慢一点啦!」但是风声太大,我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我们飙上了擎天岗,上坡还好,到了下坡才真的是险象环生,速度快得几乎要冲到山谷里去。我明确感觉到他的异状,顾不得他听不听得到,用力捶他的肩,大叫:「停车,停车!听到没有?」 

  但是他没理我,直到一路冲上山顶才放我下车。 

  「你搞什么鬼!这样子很危险你知不知道?好好的生日干嘛弄成这样!」 

  他仍是沉默不语,我看他这模样,更加火大:「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想玩命无所谓,不要把我的命一起玩进去!」 

  他眼睛看着地上,久久才开口:「对不起。」 

  「这不是对不起的问题,我是问你为什么…」话没说完我就鲠住了,因为一串眼泪从他脸上滑落,滴在草上。 

  我骤然惊觉,他会如此失常一定是受到重大的压力。「你…你还好吧?」 

  他擦掉眼泪,勉强点头。 

  「你爸爸又骂你了,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但我看是八九不离十。 

  我伸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弯下身去直视他低垂的双眼:「你先忍几年,等我毕业就搬出来,我赚钱供你读书。」 

  他苦笑:「我怎么可以吃软饭!」 

  「什么叫吃软饭,你想走学术路线,我就支持你专心读书,有什么不对?一个人认真做自己该做的事,这样哪叫吃软饭?」 

  他怔怔地看着我,彷佛他这三年来从来没好好看过我一样,气若游丝地说:「你真好…」忽然间泪水大量并出眼眶,痛哭失声:「你为什么这么好啊!」 

  我慌了手脚,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伸手紧抱着他,让他在我怀里哭个够。 

  那天以后,邱颢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没有一通电话,我几次冒着被他爸抓包的危险打电话给他,却找不到人。我翘课去他们学校,到社团去找他,也看不到人影。问遍他的朋友,没有人能告诉我他的下落。 

  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失魂落魄,踏遍了他可能会去的地方,甚至幻想跟他在大街上巧遇,但是没一次如愿。我开始考虑去他家门口站岗等他。 

  你说,你真的喜欢我,但是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你说你已经背叛过朋友,不想再背叛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孩。你说欠我的眼泪,只能来世再还了。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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