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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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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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只得以「爸妈累了」为由,提早结束宴会。 

  我搭哥哥的车回家,理由当然是要追问真相。「她到底是谁啊?」 

  哥哥长叹一口气:「三十几年以前,爸有过外遇。那时你还没出生,所以你不晓得。」其实我也早猜到是这么回事,但听到「外遇」两个字,仍是觉得心脏好似被掐紧一般。 

  哥哥继续说下去。小婷是爸爸公司的小妹,年纪比爸小个十几岁,因为是养女,又从南部上来,一个人过得很辛苦,爸爸可怜她就对她特别照顾,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那女人对爸爸非常迷恋,三番两次要求父亲离婚娶她,都被拒绝;她数度跑来家里吵闹,搞得鸡犬不宁。妈当时肚里怀着我,气得差点精神崩溃。虽然想离婚,因为爸爸诚心道歉,看在孩子份上还是留了下来。最后小婷在爸爸严正警告她之后,终于放弃,从此消失了踪影。没想到过了三十几年了,她居然成了大户人家的夫人,得意洋洋地跑来向我父母示威。 

  虽然自己也是女人,还是忍不住为女人的记恨心赞叹不已。 

  回到家中,母亲一言不发走进房里摔上门,爸爸跟我们三个儿女及媳妇、女婿孙儿待在客厅里,气氛尴尬,大家都没说话,只有孩子的吵闹声。 

  哥哥说话了:「黛民,去看看妈妈。」 

  我?叫我这个跟妈最不亲的女儿去?有没有搞错?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何况,我自己也是人家的外遇对象。 

  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一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才拱我去。想想我多少也该为母亲尽点力,所以就硬着头皮去敲门。 

  进了房间,母亲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望着镜子。 

  「妈……」要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还是「爸已经知错了,原谅他吧」?这些话妈妈恐怕听都听烦了吧? 

  「妈,我已经跟俱乐部柜台打听到那个女人的资料了,只要你说一声,我就去教训她。」 

  我果然吸引了母亲的注意;「你是在讲什么话?要怎么教训她?做这种事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不一定要犯法啊,做一些比较简单的事,比如说半夜去打电话叫她起来上厕所,保证几天下来她的黑眼圈像熊猫一样,擦再多粉也盖不住。」 

  「你也差不多一点,这么大了,还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丢死人了。」 

  「谁叫那个女人那么顾人怨?我看她不顺眼嘛。」 

  「好了啦。她也是很可怜,一直想你爸爸娶她,才闹成这样。真是傻瓜,男人在外面打野食都只是要尝鲜,哪有可能会离婚娶她?她就是想不通这点,才会让自己难过。」 

  可是妈,你知道吗?就有一个男人说要娶我,只要我嫁他他就离婚耶。这是不是就表示,他是真心的呢? 

  「妈,你那时候虽然原谅爸爸,可是心里会不会一直有疙瘩?你会不会怀疑,担心他又会再犯?」 

  母亲沈默了一会儿,说:「疙瘩是有一点,疑心倒是不会。夫妻是要在一起几十年的,日子就要一天一天过,要是整天担心他什么时候又会乱来,日子要怎么活呢?」 

  我心想,妈真是宽宏大量,要是我嫁了刘克贤,我一定会整天怀疑他会不会二度出轨,让我落得跟叶雅萍一样的下场……我怎么又想到这里来了? 

  「这也不能全怪你爸爸。那时我怀了你,脾气不好,他也是忍得很辛苦。」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嘴微微张开却又闭上。她的眼神告诉我,她还有别的话要说,是她在心里藏了几十年,一直想对我说,却始终说不出口的心声。我用最诚挚的眼神望着她,让她知道我很想听下去。 

  「其实,最无辜的人就是你了。我常常想,就是因为我那时心情太激动,影响到肚子里的你,你才会一生出来耳朵就有问题。爸妈一直觉得,真的很对不起你,可是,每次看到你,都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说。还好你很争气,不然爸妈会一辈子亏欠你……」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我真的小吃了一惊,没想到妈妈是这样想的。不是没怨过父母对我的冷落,但是年纪渐长,自己心里也明白,我同时也冷落了父母,而且我从来不曾像母亲一样心怀愧疚。 

  「妈,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啦,我现在好好的啊。我爱作怪也是天生的,跟耳朵没什么关系。」 

  母亲微微一笑,伸手轻抚我的头发。在我记忆中她从不曾这样做,我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便伏在她膝上,享受她温柔的触碰。 

  过了许久,母亲才笑了笑:「好了,出去吃蛋糕吧!」 

  这段小插曲使得我跟母亲长久以来的隔阂化解不少,我也再次警告自己,绝对要远离刘克贤。跟母亲才刚言归于好,要是我变成别人的外遇对象她铁定气死。 

  放手吧,到这里就好了。 

  然而,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想到那个浑身珠光宝气却遮不了满怀怨愤的女人,总是悲悯大于憎恶,因为我了解她的心情。 

  在内心深处,那块所有礼教跟常识都管不到的地方,我知道我真的很希望刘克贤离婚娶我。 

  这一天,好死不死我得跟刘克贤一起去某大学参加座谈会。我决定搭出租车,不跟他同路,谁知平时出租车满街跑,真要招的时候一台都看不到。偏偏又下雨,湿答答地烦死人。 

  正当我撑着伞,对着满街的车流不知所措的时候,眼角瞥见另一个人也站在街角。我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他却走过来冷冷地说:「出租车很难叫哦?」 

  「你干嘛叫出租车,你开车就好了啊。」 

  「我车子今天送修。」 

  真是超不巧。我看看时间:「我要去搭捷运。」 

  「搭公车就好了吧?」 

  「不要,下雨天会塞车。」 

  「应该不会吧?」 

  「那你去搭公车好了。」我头也不回地往捷运站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告诉我,他跟上来了。 

  走没几步我就后悔了。从医院走出来,路口转角就有公车站,到捷运站却得走个十分钟。我拼着面子,死也不肯在他面前改变主意,心想这段时间可以在捷运补回来。 

  本以为是离峰时间,谁知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还有,哪来这么多穿制服的学生啊?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车停了,刘克贤轻拍我:「该下车了。」 

  「是这站吗?我记得还有一站。」 

  「相信我好不好,这一带我熟。」 

  「那你怎么不早说?」 

  「快走!」 

  眼看车门就要关上,我们两个使尽吃奶力气出去,一路上踩了不少只脚,引来诸多抱怨。出了捷运站,刘克贤「啊」的一声,音调十分凄惨。 

  「怎么了?」 

  「下错站。」 

  果然凄惨。「什么?你不是说这一带你熟?」 

  「我是熟啊,不过都是开车经过,每个捷运站看起来都一样。」 

  我们只得挤回去又坐了一站,然而苦难尚未结束,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从捷运站到大学医学院还要走两个路口,而离座谈会开始只剩五分钟了。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穿双矮跟的鞋来,但事到如今也只好故作神勇地飞快前进。 

  到了校区,下一步工作就是要找到国际会议大楼。刘克贤随手拉了一个学生问:「请问国际大楼在哪里?」那学生指了约一百公尺远的建筑物给我们看,于是两个大医生就逃命似地飞奔过去。 

  座谈会在四楼,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了电梯直冲上去,可是很奇怪,整个四楼都是实验室,我们东张西望了一阵,没有一间像是在举行座谈会的样子。最后只得放弃,下楼去问一楼的管理员座谈会的地点,没想到答案居然是「没有座谈会」! 

  「这里不是国际会议大楼吗?」 

  「这里是国际『研究』大楼,会议大楼在草坪正对面。」 

  我们两个望着那片好似蒙古草原的绿地,都是一阵腿软。 

  「你干嘛不问清楚是『会议大楼』?」 

  「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有那么多『国际大楼』?」 

  「那么多国际干什么,又不是联合国!」 

  「因为这些命名的人都没什么想象力……」 

  我没空跟他多扯,冲到草坪边,看到草坪上有一片片石板铺成的路:「穿过草坪过去。」 

  「走旁边啦,现在下雨你又穿高跟鞋。」 

  我不理他,两个路口都走过来了,区区几片石板哪里就难倒我了? 

  结果凹凸不平的石板地还是打败了我的鞋跟,脚上一扭,我整个人摔在烂泥塘里,半边衣服都报销了。我几乎要哭出来,他把我扶起,长叹一声:「我看座谈会是免了。」指着最近的一栋建筑物:「先去那边,你到洗手间去把衣服清一清,再用烘手机烘一下。」 

  这栋大楼较为低矮,很奇怪的在走廊上没看到什么人。我也懒得想这些,笔直冲进洗手间,发疯似地冲洗我的外套跟窄裙上的污泥,心里还是很不死心想要是动作快点,还来得及参加下半场。 

  他靠在女洗手间的门外,说:「其实你运气算不错了。上次我跟胡医生去参加另一个会议,他靠在墙上跟我讲话,然后才发现墙上挂着个牌子『油漆未干』,那才真惨呢。整整一天我都得紧跟在他后面帮他挡。」 

  我心想,两个男人紧紧贴在一起,不知是什么景象。这时我往洗手台边一望…… 

  「干!」我大叫。 

  「为何口出秽言?」他非常文雅地问。 

  「没有烘手机!」 

  「没有才好,烘手机是散播病菌的温床……」 

  「闭嘴啦!」 

  我用了几乎快一卷的卫生纸,尽可能地把外衣上的水吸干,活像女鬼似地走出洗手间。看他一副很想笑又拼命忍耐的样子,我狠狠瞪他,内心却发现其实我自己也很想笑。 

  走到大门口,我们两个都笑不出来了。只见两扇玻璃门紧紧关闭,怎么推也推不开。外侧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纸,由背面透过来的字迹,可以清楚地读出:「明德大楼今日消毒,暂停开放。」这时我才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药水味。 

  「太妙了!」男人说:「座谈会已经开始一个钟头了,而我们两个关在这里享受无菌的化学空气。」最惨的是,一楼的窗户全部都是密闭式的,根本打不开。 

  我真想撞墙:「我们会不会毒死在这里啊?」 

  「这样人家会以为我们殉情。」 

  「这种殉情一点也不浪漫,我才不要。」 

  「没有人规定殉情一定要浪漫吧?你中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毒太深了。」 

  我哼了一声:「都是你啦,干嘛跑来这里?」 

  「喂,是谁不听话硬要走草坪,结果摔得一身泥的?」 

  「要不是你问错路,我根本不用走草坪!」 

  「要不是你坚持坐捷运,我们就可以慢慢找路,根本不用这么赶。」 

  「医生,是你害我下错站的耶!」 

  「你一开始搭公车不就好了吗?」 

  「没人叫你跟我一起搭捷运的啊!各走各的不就好了吗?」 

  他脸色一变,我顿时想到他那句「你是你,我是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明白我又伤到他了。 

  「好啦!我们两个都有错,我们是共犯,行不行?」 

  他苦笑一声,没说话。 

  共犯啊……场面变得尴尬起来。我们两个共犯的事岂止这一件而已? 

  我们沉默地坐在面对门的椅子上,等待有人经过。我心里想到,我大概也只能以这种形式跟他在一起了吧?想想竟然有点不太想出去。 

  「我说啊,你刚刚在洗手间里讲的那个字,不太淑女哦。」 

  我白他一眼。「又怎样?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淑女。我又不是你女儿,你管得着吗?」 

  「我今天总算看到你的真面目了。」 

  「哼哼,吓到了哦?」 

  「不会啊,反正你也顺便把我的心声讲出来了。」 

  我笑了出来。 

  「你以前有没有跟你太太一起迷路的经验?」 

  「迷路倒是没有,只不过每次出门都像一次错误。」他眼睛望着门外:「十几年前,好不容易等我儿子去上幼儿园,两个大人有一点时间独处,我们去逛百货公司,我想逛的地方她都没兴趣,却一直勉强自己陪我;她逛的地方我也觉得无聊,两个人都很扫兴,所以我就说那我们各走各的,你去你想逛的地方,我们一个小时后会合,她答应了。可是一个小时后我找到她,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 

  「有人欺负她?」 

  「对,就是我。她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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