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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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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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师哥的脸面,这件事才绝口不提。哼!哼!你不是我弟子,算你运气。”那显然是说,你如是我弟子,早就一刀杀了。
  刘一舟听他揭破自己在清宫中胆怯求饶的丑态,低下了头,脸色苍白,默不作声。
  韦小宝见自己占足了上风,笑道:“好啦,好啦,吴老爷子,刘大哥跟我大家闹着玩,当不得真。我向你讨个情,过去的事,别跟柳老爷子说。”
  吴立身道:“韦香主这么吩咐,自当照办。”转头向刘一舟道:“你瞧,人家韦香主毕竟是做大事的,度量何等宽大?”韦小宝向方怡和沐剑屏笑道:“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啦?”方怡道:“你过来,我有句话跟你说。”韦小宝笑嘻嘻的走近。刘一舟见方怡当着众人之前对韦小宝如此亲热,手按刀柄,忍不住要拔刀上前拚命。忽听得啪的一声响,韦小宝已吃了记热辣辣的耳光。
  韦小宝吃了一惊,跳开数步,手按面颊,怒道:“你……你干么打人?”
  方怡柳眉竖起,涨红了脸,怒道:“你拿我当什么人?你跟刘师哥说什么了?背着人家,拿我这么糟蹋轻贱?”韦小宝道:“我可没说什么不……不好的话。”方怡道:“还说没有呢,我一句句都听见了。你……你……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又气又急,流下泪来。
  徐天川心想这是小儿女们胡闹,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别又伤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和气,当下哈哈大笑,说道:“韦香主和刘师兄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是扯了个直。徐老头可饿得狠了,咱们快找饭店,吃喝个痛快。”
  突然间一阵东北风吹过,半空中飘下一阵黄豆般的雨点来。徐天川抬头看天,道:“十月天时,平白无端的下这阵头雨,可真作怪。”眼见一团团乌云从东北角涌将过来,又道:“这雨只怕不小,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七人沿着大道,向西行去。方怡、沐剑屏伤势未愈,行走不快。那雨越下越大,偏生一路上连一间农舍、一座凉亭也无,过不多时,七人都已全身湿透。韦小宝笑道:“大伙儿慢慢走罢,走得快是落汤鸡,走得慢是落汤鸭,反正都差不多。”
  七人又行了一会,听得水声,来到一条河边,见溯河而上半里处有座小屋。七人大喜,加快了脚步,行到近处,见那个屋是座东歪西倒的破庙,但总是个避雨之处,虽然破败,却也聊胜于无。庙门早已烂了,到得庙中,触鼻尽是霉气。方怡行了这一会,胸口伤处早已十分疼痛,不由得眉头紧蹙,咬住了牙关。徐天川拆了些破桌破椅,生起火来,让各人烤干衣衫。但见天上黑云越聚越浓,雨下得越发大了。徐天川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面饼,分给众人。刘一舟将辫根塞在帽子之中,勉强拖着一条辫子。韦小宝笑吟吟的对他左瞧右瞧。
  沐剑屏笑问韦小宝:“刚才你在刘师哥的薄饼之中,做了什么手脚?”韦小宝瞪眼道:“没有啊,我会做什么手脚?”沐剑屏道:“哼,还不认呢?怎地刘师哥又会中蒙汗药晕倒?”韦小宝道:“他中了蒙汗药么?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瞧不会罢,他这不是好端端的坐着烤火?”沐剑屏呸了一声,佯嗔道:“就会假痴假呆,不跟你说了。”方怡在一旁坐着,也是满心疑惑。先前刘一舟抓住韦小宝等情状,他们只远远望见,看不真切,后来刘韦二人并排坐在树下说话,他们已蹑手蹑脚的走近,躲在树林里,眼见一张张薄饼都是刘一舟从包裹中取出,他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韦小宝,防他逃走,怎么一转眼间,就会昏迷晕倒?
  韦小宝笑道:“说不定刘师兄有羊吊病,突然发作,人事不知。”
  刘一舟大怒,霍地站起,指着他喝道:“你……你这小……”
  方怡瞪了韦小宝一眼,道:“你过来。”韦小宝道:“你又要打人,我才不过来呢。”方怡道:“你不可再说损刘师哥的话,小孩子家,也不修些口德。”韦小宝伸了伸舌头,便不说话了。刘一舟见方怡两次帮着自己,心下甚是受用,寻思:“这小鬼又阴又坏,方师妹毕竟还是对我好。”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七人围着一团火坐地,破庙中到处漏水,极少干地。突然间韦小宝头顶漏水,水点一滴滴落向他肩头。他向左让了让,但左边也有漏水。方怡道:“你过来,这边不漏水。”顿了一顿,又道:“不用怕,我不打你。”韦小宝一笑,坐到她身侧。
  方怡凑嘴到沐剑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沐剑屏咭的一笑,点点头,凑嘴到韦小宝耳边,低声道:“方师姊说,她跟你是自己人,这才打你管你,叫你别得罪了刘师哥,问你懂不懂她的意思?”韦小宝在她耳边低声道:“甚么自己人?我可不懂。”沐剑屏将话传了过去。方怡白了他一眼,向沐剑屏道:“我发过的誓,赌过的咒,永远作数,叫他放心。”沐剑屏又将话传过。
  韦小宝在沐剑屏耳边道:“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那么你呢?”沐剑屏红晕上脸,呸的一声,伸手打他。韦小宝笑着侧身避过,向方怡连连点头。方怡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火光照映之下,说不尽的娇美。韦小宝闻到二女身上淡淡香气,心下大乐。
  刘一舟所坐处和他三人相距颇远,伸长了脖子,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甚么“刘师哥”,甚么“自己人”,此外再也听不到了。瞧他三人嘻嘻哈哈,神态亲密,显是将自己当做了外人,忍不住又是妒恨交作。
  方怡又在沐剑屏耳边低声道:“你问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儿,才将刘师哥迷倒。”韦小宝见方怡一脸好奇之色,终于悄悄对沐剑屏说了:“我小便之时,背转了身子,左手中抓了一把蒙汗药,回头去翻检薄饼,饼上自然涂了药粉。我吃的那张饼,只用右手拿,左手全然不碰。这可懂了吗?”沐剑屏道:“原来如此。”传话之后,方怡又问:“你哪里来的蒙汗药?”韦小宝道:“宫里侍卫给的,救你刘师哥,用的就是这些药粉。”这时大雨倾盆,在屋面上打得哗啦啦急响,韦小宝的嘴唇直碰到沐剑屏耳朵,所说的话才能听到。
  刘一舟心下焦躁,霍地站起身来,背脊重重在柱子上一靠,突然喀喇喇几声响,头顶掉下几片瓦来。这座破庙早已朽烂,给大雨一浸,北风一吹,已然支撑不住,跟着一根根椽子和瓦片砖泥纷纷跌落。徐天川叫道:“不好,这庙要倒,大家快出去。”
  七人奔出庙去,没走得几步,便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庙顶塌了一大片,跟着又有半堵墙倒了下来。
  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十余乘马自东南方疾驰而来,片刻间奔到近处,黑暗中影影绰绰,马上都骑得有人。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啊哟,这里本来有座小庙,可以躲雨,偏偏又倒了。”另一人大声问道:“喂,老乡,你们在这里干甚么?”徐天川道:“我们在庙里躲雨,这庙塌了下来,险些儿都给压死了。”马上一人骂道:“他妈的,落这样大雨,老天爷可不是疯了。”另一人道:“赵老三,除了这小庙,附近一间屋都没有?有没有山洞什么的?”那苍老的声音道:“有……有是有的,不过也同没有差不多。”一名汉子骂道:“你奶奶的,到底有是没有?”那老头道:“这里向西北,山坳中有一座鬼屋,是有恶鬼的,谁也不敢去,那不是跟没有差不多?”
  马上众人大声笑骂起来:“老子才不怕鬼屋哩。有恶鬼最好,揪了出来当点心。”又有人喝道:“快领路!又不是洗澡,在这大雨里泡着,你道滋味好得很么?”赵老三道:“各位爷们,老儿没嫌命长,可不敢去了。我劝各位也别去罢。这里向北,再行三十里,便有市镇。”马上众人都道:“这般大雨,哪里再挨得三十来里?快别啰唆,咱们这许多人,还怕什么鬼?”赵老三道:“好罢,大伙儿向西北,拐个弯儿,沿山路进坳,就只一条路,不会错的……”众人不等他说完,已纵马向西北方驰去。赵老三骑的是头驴子,微一迟疑,拉过驴头,回头向东南方来路而去。
  徐天川道:“吴二哥,韦香主,咱们怎么办?”吴立身道:“我看……”但随即想起,该当由韦小宝出主意才是,跟着道:“请韦香主吩咐,该当如何?”韦小宝怕鬼,只是说不出口,道:“吴大叔说罢,我可没什么主意。”吴立身道:“恶鬼什么,都是乡下人胡说八道。就算真的有鬼,咱们也跟他拚上一拚。”
  韦小宝道:“有些鬼是瞧不见的,等到瞧见,已经来不及啦。”言下之意,显然是怕鬼。
  刘一舟大声道:“怕什么妖魔鬼怪?在雨中再淋得半个时辰,人人都非生病不可。”
  韦小宝见沐剑屏不住发颤,确是难以支持,又不愿在方怡面前示弱,输给了刘一舟,便道:“好,大伙儿这就去罢!
  倘若见到恶鬼,可须小心!”
  七人依着那赵老三所说,向西北走进了山坳,黑暗中却寻不到道路,但见树林中白茫茫地,有一条小瀑布冲下来。韦小宝道:“寻不到路,叫做‘鬼打墙’,这是恶鬼在迷人。”徐天川道:“这片水就是路了,山水沿着小路流下来。”吴立身道:“正是!”踏着瀑布走上坡去。余人跟随而上,爬上山坡。听得左首树林中有马嘶之声,知道那十几个乘马汉子便在那边。徐天川心想:“这批人不知是什么来头。”但想自己和吴立身联手,寻常武师便有几十人也不放在心上,当下踏水寻路,高一脚低一脚的向林中走去。
  一到林中,更加黑了,只听得前面嘭嘭嘭敲门,果然有屋。韦小宝又惊又喜,忽觉有人伸手过来,拉住了他手。那手掌软绵绵地,跟着耳边有人柔声道:“别怕!”正是方怡。
  但听敲门之声不绝,始终没人开门。七人走到近处,只见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子。
  一众乘马人大声叫嚷:“开门,开门!避雨来的!”叫了好一会,屋内半点动静也无。一人道:“没人住的!”另一人道:“赵老三说是鬼屋,谁敢来住?跳进墙去罢!”白光闪动,两人拔出兵刃,跳进墙去,开了大门。众人一涌而进。徐天川心想:“这些人果是武林中的,看来武功也不甚高。”七人跟着进去。
  大门里面是个好大的天井,再进去是座大厅。有人从身边取出油包,解开来取出火刀火石,打着了火,见厅中桌上有蜡烛,便去点燃了。众人眼前突现光亮,都是一阵喜慰,见厅上陈设着紫檀木的桌椅茶几,竟是大户人家的气派。徐天川心下嘀咕:“桌椅上全无灰尘,地下打扫得这等清洁,屋里怎会没人?”
  只听一名汉子说道:“这厅上干干净净的,屋里有人住的。”另一人大声嚷道:“喂,喂,屋里有人吗?屋里有人么?”
  大厅又高又大,他大声叫嚷,隐隐竟有回声。回声一止,四下除了大雨之声,竟无其他声息。众人面面相觑,都觉颇为古怪。
  一名白发老者问徐天川道:“你们几位都是江湖上朋友么?”徐天川道:“在下姓许,这几个有的是家人,有的是亲戚,要去山西探亲,不想遇上了这场大雨。达官爷贵姓?”那老者点了点头,见他们七人中有老头,有小孩,又有女子,也不起疑心,却不答他问话,说道:“这屋子可有点儿古怪。”
  又有一名汉子叫道:“屋里有人没有?都死光了吗?”停了片刻,仍是无人回答。
  那老者坐在椅上,指着六个人道:“你们六个到后面瞧瞧去!”六名汉子拔兵刃在手,向后进走去。六人微微弓腰,走得甚慢,神情颇为戒惧。耳听得踢门声、喝问声不断传来,并无异状,声音越去越远,显然屋子极大,一时走不到尽头。那老者指着另外四人道:“找些木柴来点几个火把,跟着去瞧瞧。”那四人奉命而去。
  韦小宝等七人坐在大厅长窗的门槛上,谁也不开口说话。
  徐天川见那群人中有十人走向后进,厅上尚有八人,穿的都是布袍,瞧模样似是什么帮会的帮众,又似是镖局的镖客,却没押镖,一时摸不清他们路子。韦小宝忍不住道:“姊姊,你说这屋里有没有鬼?”方怡还没回答,刘一舟抢着说道:“当然有鬼!什么地方没死过人?死过人就有鬼。”韦小宝打了个寒噤,身子一缩。刘一舟道:“天下恶鬼都欺善怕恶,专迷小孩子。大人阳气盛,吊死鬼啦,大头鬼啦,就不敢招惹大人。”方怡从衣襟底下伸手过去,握住了韦小宝左手,说道:“人怕鬼,鬼更怕人呢。一有火光,鬼就逃走了。”
  只听得脚步声响,先到后面察看的六名汉子回到厅上,脸上神气透着十分古怪,七嘴八舌的说道:“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床上铺着被褥,床底下有鞋子,都是娘儿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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