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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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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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你怎么了?玉儿?”母亲的声音。 
  我连忙镇静下来,我说:“我来找你聊天。” 
  “你干么不好好的睡看呢?真是奇怪。” 
  “睡得太多了。”我说:“大哥他们是几时走的?” 
  “你大哥吃完饭就走了。他说要介绍一个男朋友给你。” 
  “是吗?”我问? 
  他们为什么不把张德介绍给我?他们没有一个人懂得我的心意,我渐渐低下了头。 
  “你大哥说那个孩子是刚刚留学回来,家境很好,而且是独生儿子,我喜欢独生儿子,少了兄弟姐妹,没麻烦,做人是舒服得多了,我们也只有你一个女儿,看上去倒是很匹配的。” 
  “你见过他没有?”我问。 
  “今天刚说起,没见过,”妈妈说。 
  “那你怎么知道他与我很配呢?” 
  “你这个孩子,我说一句你驳一句,我是指听情形,也觉得不错,这话也不算离谱呀。” 
  “也得看看人家怎么样,别把事情讲得像盲婚一样。” 
  “大哥会替你俩介绍的。玉儿,我看你那份工作,做得真辛苦,嫁了人,也可以休息。如果双方同意,就先订了婚再讲。” 
  “妈,你倒是一只手如意,一只手算盘,人家不喜欢我又怎么办?”我皱起眉头,“强逼人要不成?” 
  “那个男孩子是回来结婚的,你又长得不错,我们家并不辱没他们吧?怎么见得不要?”妈说。 
  “总也得见过面方可作准。” 
  “那个自然,大哥说你也该为婚姻打算了,一个女孩子廿岁出头,就一年比一年大,蹉跎几年,就不好了,上了廿五岁,再没男朋友,好像出不了货的,多难看。”妈妈笑了,“这种想法,俗是俗一点,倒也不离事实,你想想是不是?”她问我。 
  我点点头,但是他们没有考虑到,我会喜欢怎么样子的男孩子。嫁人不是对方条件好就可以过门的。如果这样,跟母狗去配种又有什么两样,看不上那个人,即使家财万贯,相貌英俊,也是枉然。 
  我希望他们明白。 
  我更希望他们看得出来,我的一点心思,已经放在张德身上了。他们应该看得出,张德也应该看得出。 
  “你下楼去睡吧。”妈说:“你爸在叫我了,一会儿我下来看你,招呼你吃药。” 
  妈才转身没多久,张德便回来了。 
  他看见我怔怔的,便笑,“怎么这些时候,你还站在这里,没有什么吧?” 
  “没有。”我说,一边在楼梯坐下,“妈叫我快点嫁人,我觉得自己快变老姑婆了。” 
  “你今年多少岁?”他问。 
  “廿三。” 
  “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不要急。”他坐在我身边。 
  “你怎么不多逛一会儿。” 
  “一到人多的地区,那些马路,就又脏又臭,环境多美也没有用,徒然叫他们糟蹋了。”他说。 
  “那倒是真的,那些乡民。” 
  “但是这里还是好地方。” 
  “是吗?当你有个母亲,一直叫你嫁人,又不理你心中想些什么,这地方就不大好了。” 
  他说:“是今天来的这个人?” 
  “是他?是他我就去自杀!” 
  他说:“我小时候也很骄傲,常常觉得如果这样不如自杀,如果那样也不如自杀,但是人很奇怪、真的落了陷阱,反而挣扎着活下来了,一点价值都没有的生命,反而一丝不放松,默默忍受很多奇怪的事情,再也不提自杀了。” 
  说完之后,他嘴角带看一丝冷冷的笑,看上去又带点苦涩,也有不屑,更有自嘲,那笑容,真是复杂的。 
  我默然不作声。 
  “你不会明白的,你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子,毫无疑问,你会嫁到一位如意郎君。” 
  “啊,”我很讽刺的说:“承你金口。” 
  我不该这样说,但是他也不该诅咒我去嫁一个如意郎君,此刻除了他,没有谁是如我意的。 
  “你好一点了?”他问 
  “好很多了。”我说:“我明天可以去上班,但是母亲又替我请假,太奇怪了。” 
  “她爱你。”张德提醒我。 
  “这是不容否定的,但是她采用了很愚昧的方式,我讨厌这样的事情。”我告诉他。 
  “对我来说,”张德笑道:“我喜欢所有的爱,聪明的也好,愚昧的也好。” 
  我看住他。他的眼睛闪亮如昔。我问:“所有的爱?真的?”他缓缓的点点头。 
  “我——” 
  “玉儿!”母亲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还没有去睡?” 
  天晓得在那秒钟里,我是多么希望母亲会在地球上消失。 
  张德从容的站起来:“晚安。”他对我与母亲说。 
  他走进房间,掩上了门,但是我依然坐在楼梯间。母亲走过来,我厌倦的说:“我累了?”我头也不回的走下楼,回自己的房间、在里面锁上。 
  母亲真是讨厌。 
  她明明看见我与张德说话,她可以让我有这个机会,但是她故意大嚷,好像我是在做什么非法的事一样。天晓得我已廿三岁了,她彷佛还想摆布我的生命似的。 
  这叫我受不了。 
  但她是母亲,我除非搬出这里,否则的话,她爱几时大声嚷,就可以大声嚷。 
  我以前从来不表示对她不满,事实上她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母亲了,但是今天,今天她今我不开心。 
  以前她把张德形容成一个大细菌。 
  这我不怪她,谁不怕肺病病人呢? 
  但是现在张德的病,已经好了呀,她怎么还是这样子?即使明天要嫁人去了,今天与另外一个男孩子说说话,也可以吧? 
  况且我绝对不嫁我不喜欢的人。 
  忽然之间,我有了与母亲对抗的意思,她既然阻碍我,我可以处处使她不快的。 
  不过我马上叹一口气。 
  我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些想法,是属於十六七岁小女孩的,我不可以这样的。 
  我希望母亲也明白我已经不小了,给我一个某一种程度的自由,不要事事扬眉瞪眼的着牢我? 
  不过母亲似乎做不到,我想与她谈谈。 
  母亲说:“廿三?我还不认四十六呢,你是十二月尾出生的,过几天就是两岁,今年才廿一吧。” 
  “就算廿一,也够大了。” 
  “你说这话是什底意思呢?哪里不舒服了?” 
  “下次我跟别人谈话,你给我一点面子,不要马上打断我好不好?”我问。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是的,我不喜欢张德与你说话。”母亲承认。 
  我尽力向她解释,“母亲,你与我是两个人,你不喜欢的事,我或者很喜欢,同样来母亲呆了半晌,笑了,“玉儿,你是我的女儿呀。” 
  “是,妈,你生下了我,我的生命是你给的,但是我成年之后,我就是另外一个人了,你明白吗,妈?你一定了解我的意思。我虽然爱你,妈,但是你也要知道,我有我个人的意志、举止自由,这跟爱你是没有冲突的,不一定我跟张德说了话,爱你便不深了。” 
  母亲还是呆呆的,我觉得有点难过,我低下头来。 
  她说:“是的,你们孩子都大了,都有一套。” 
  我笑,“你明白了,妈?” 
  “我希望你自己的主意好就行了。” 
  “妈,你放心,我很详细考虑自己的行动。” 
  “那就行了,”妈彷佛有点灰心,“唉,我竟然成了多事。”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 
  “小时候你与你哥哥在我身边,甩都甩不开,一天到晚缠着,我又嫌烦,如今你们转眼间就大了,反倒抬这些新派大道理来叫我不要理你们——也罢,我乐得图个安逸,索性任你们去,幸亏你们平时倒也听话。” 
  “妈——” 
  “怎么揽的?”她苦笑,“我头发还没白呢,你就嫌我老了?唠叨了?” 
  “妈,”我说了许许多多安慰的话,使她再开心。我无意触动她的心事,使她有这一类的感触。 
  但是我说过,母亲是一个明理的女人。 
  一般运气不好的女孩子,遇上一个暴跳加雷的妈妈,那种处境,倒也够惨的。 
  以后我获得了与张德说话的特许。 
  不过妈妈倒也不放松,她一直催大哥把那个“理想”的男孩子约到我们家来见面。 
  真愚蠢。 
  下班之后,晚饭之前,我常常去敲张德的房门。 
  我想只好用以熟卖熟的方法了。 
  母亲还是很不满意与张德这样熟络,但是她的态度很好,举止很大方。 
  张德说:“那天晚上,你与你母亲的话,我真想拍手。” 
  我诧异的问:“是那一番话呢?” 
  “父母与子女关系。” 
  “那个?那是我临时编的?” 
  “编得不错,”他笑,“几时说给我父亲听听。” 
  “你父亲有那么固执?”我问。 
  “只有更过份的,他要我读一门可以赚钱的功课,我没听他的,他就怒到现在。” 
  “张伯伯人很好,不至於这样,我见过他。” 
  张德开始对我讲家里的事了,这是好现象。 
  “那一定是许多年前了,现在,他有点怪,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年纪大的人,总有点怪怪的,父亲在我心目中,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是不是因为寂寞?”我问。 
  “我父亲可不寂寞,他有妻子,有子女,他的妻子对他不错。”张德说。张德真是一个公正的人。 
  “你寂寞?” 
  “是的,我很少与人接触!但这未必就是寂寞。” 
  我说:“我倒常常觉得无聊的,无聊算不算寂寞,我实在不知道,不过与你说话,我就觉得开心、充实,为什么?” 
  张德看了我一眼,“你有许多同事。” 
  “与他们没有什么可说的……吃午餐的时候,他们就说股票。”我说。 
  张德笑。 
  “我实在觉得有点不大合群。这并不是指我清高,只是……旨趣不大投合就是了。” 
  “你看完了那些书?” 
  我想起来,“我与母亲说的话,你是如何听见的呢?” 
  “我偷听的。”他笑。 
  “你爱你父亲吧?”我忽然问。 
  他答得很快,“当然,我极爱他。” 
  “你母亲?” 
  我马上觉得应适而可止。溶去他心里的冰霜,并非一朝一日可以做得到的,千万别欲速则不达就行了。 
  我们说些别的,就吃饭了。他还是一个人在楼上吃。 
  我再三请他与我们一起吃晚饭,他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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