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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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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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这是我特别欣赏张德倔强的道理。 
我问爸;“爸,他明天走了是不是?” 
  “未必走得了,医院又不是旅馆,他去住的又不是头等病房,哪里几时去几时有?” 爸答。 
  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有点放心,至少我明天下班回来,还有机会可以见到他。 
  爸说:“他父亲说可以随时汇款子来,但这孩子,他完全拒绝,他自己居然有积蓄,只是不多。” 
  “他与家里不对?”我问。 
  “很不对。”爸摇了摇头。 
  “他几岁了,比我小还是比我大?”我问。 
  “好像是同年的。”爸说:“我也不大清楚。” 
  “这样说来,比起他,我倒是很幼稚。”我说。 
  爸微笑,“不,玉儿,你也是很乖的了。” 
  我也笑,“谢谢爸的夸奖!希望你以后别老说我小。” 
  “我现在下楼去见一见你的妈。” 
  “快点去快点去。”我推他出房门口。 
  我在他房间里坐着,也许爸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跟母亲说,我可不能出去打扰他们,还是多留在房间里一会吧。 
  我玩着爸爸放在茶几上的手表,这是去年妈妈送给他的,爸生日的时候,妈把省下的款子拿了一部份出来,买了这只很好的表。 
  妈妈平时极省,连金链子也不多一条,但他对爸爸却是很舍得,常常叫他去缝西装买皮鞋,这大概也是爱的表现吧?他们老一辈嘴巴里很少说“我爱你我爱你”,但是行动却表现得十足十。 
  我很感动,妈妈实在对爸不错,爸也对妈很好,这几天小小的龃龉,并不算得什么。 
  我忽然之间放下了心。 
  没多久爸上来了。 
  “爸,你跟妈说了些什么?”我问。 
  “下楼去吧,去陪陪你妈。”爸避而不答。 
  我看他的脸色,又看不到什么。 
  我说:“唉,要就唤我来,不要就赶我下去。” 
  我下楼,又问妈:“妈妈,爸跟你说了什么?” 
  “这关你什么事?!”妈的心情好像好了许多。 
  “一定是爸爸讲了许多肉麻的话,你不好意思说。” 
  “混帐!”妈骂我,“对妈妈说这样的话。” 
  我笑着出房问,在门外立了一会儿。月色很好,逢是太阳好的日子月亮多数也很美。 
  只是没有风。 
  我从不注意农历日子,但是看月亮,我约莫可以知道是初一抑或是月半。今天是接近月半的。 
  每次出来,我总习惯性的看看窗子,这一次也不例外,我觉得自己很傻,每天这样子张望,有什么意思呢? 
  我笑我自己。 
  然后,我回房闻,妈说该睡了。 
  明天要上班,当然得早睡。晚上也根热。 
  我睡得不十分好,但是闹钟照旧在七点半响了。 
  我在八点一刻出门,我希望回来的时候,还可以见到张德,我想亲自与他说再见,我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人。 
  律师楼里工作很忙,我打了四五份文件,长得不得了,我又怕记错,又怕打错,做好之后,累得不得了。 
  不过至少我有健康,我可以把工作应付过去。 
  一个男同事请我午饭,我吃了很多。他说了一些赞美我的话,我都笑笑的把他打发过去了。 
  这些男孩子,想追求女朋友,也不会讲些新鲜话来听听,尽说这种老套。 
  我觉得有点问,频频的打阿欠。 
  女孩子打呵欠最不好看,但是我这几逃诩没得好睡。 
  我是真的有点累,不是工作忙硬撑着,早睡看了。 
  好容易才下了班,我随着潮水一样的人群过海。 
  一天赚这三十块,太不容易了。 
  天气热,太阳五点多钟还照样大,晒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多数的都市人忙一辈子,都得不到心里的安宁。 
  就是张德一个人,他与我们完全不一样。 
  他活在一间房里,他做他自己的事,养他的病。 
  老实说,想深一点,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上了火车,找了个凉快的位子坐下。 
  放暑假的时候,火车反而比较空。 
  我在半小时后到了家。 
  在门口我碰见阿好在喂狗,我连忙把她拉在一边,静静的问:“那位客人,走了没有?” 
  阿好摇摇头,“没有走。” 
  我放下一大半的心,我跑进屋子里。 
  “妈!妈!”我叫。 
  母亲自房里出来,“甚么事?哗,你看你晒得满睑通红,赶快去洗澡!”她一手推我进浴室。 
  “妈,那个病人今天不走啦?”我问。 
  “与医院联络好了,后天便搬去。”妈有点轻松。 
  “哦。后天。”我说。也不过只住多两天罢了。 
  “你做什么?好像依依不舍的样子。”妈白我一眼。 
  “我累死了,”我说:“赚那份薪水真不容易。” 
  “你的年纪也不少了,乾脆找个对象结婚,不就完了?” 
  我洗着脸,涂得都是肥皂,听见妈这样的话,也顾不得了,“什么?”我反问:“要我找一张饭票?” 
  “为什么不好?”妈抢白我,“你自己说得难听,太太靠丈夫,是天经地义的。” 
  “妈,难怪这些男孩子都不敢娶老婆,原来你们都抱着这种思想。”我笑。 
  “咦,男主外女主内,有哪里错了?”妈说:“难道你这样上班,要做到五六十岁?” 
  “但是——”我放下毛巾。 
  “别但是了,你还不去找个好一点的男朋友?” 
  我装个鬼脸,“妈,你开始叫我钓金龟了。” 
  “我是毫不惭愧的,哪一个妈妈不希望女儿将来结了婚,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谁喜欢看见女儿将来蓬头赤脚,拖大带小的?” 
  我摇摇头,或者她是对的。 
  “妈,我要洗澡了。”我说。 
  “好,你洗吧。”她走出浴室。 
  我松了一口气,开了冷水,往身上冲。 
  洗完澡,我换了短裤,一到客厅,就迎着一阵凉风。 
  我很舒畅,“妈,爸爸呢?” 
  “还没回家,今天他与朋友去喝下午茶。” 
  “哦。”我把茶几上的报纸都拿起来。 
  我走到楼上,敲敲门。 
  里面没有人应我,他会不会在睡觉呢? 
  刚在想,门打开了,他站在那里,笑了一笑。 
  “报纸。”我说。 
  张德伸手接过,“谢谢。”他说? 
 “外头太阳很好,你不走出去晒一晒?”我问。 
  他摇摇头,我晋他的神情,彷佛有默疲倦。 
  “你整天在屋子里做甚么呢?”我问他。 
  他不响,低头看着手中的报纸。他今天没有昨天开心。 
  “从窗口看下去,”我说:“你可以见到花草树木,它们都很漂亮,你不觉得吗?” 
  “有甚么分别呢?”他微微沮丧的说:“它们又不是属于我的。” 
  “胡说,当然也是属于你,你为甚么胡思乱想?” 
  “星期三大早我便得进医院。”他说:“我太怕医院了,一进那个地方,完全像到坟墓去一样。” 
  “不过他们会把你照顾得很好。”我说。 
  “但是我得不到生机。正如你说:在这里我还可以看到花草树木,有时候你上来与我聊几句,在医院里只是一大堆一大堆与我一模一样的病人!” 
  “你真的想住在这里?”我问他。 
  “如果我可以选择——不过我还是决定去医院。” 
  “不要这样难过。”我的同情心悠然而生,“我们可以想办法的,真的。” 
  “不用了。”他说:“谢谢你的报纸。” 
  “请下来走走吧,在屋子后面,你古不见的地方,我们种了很多花,在晚饭前下来散散步好吗?”我恳求他。 
  他摇摇头。 
  我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下楼去。 
  不过有一样事我是开心的,他与我说话。 
  他没有跟爸说话,妈妈当然更不会,但是他与我说话。 
  而且他把心事告诉了我,我觉得我有帮他忙的必要。 
  我得想法子让他留下来,住我们的家。 
  他需要心理治疗,不是药物的帮助。 
  除了我,没有谁是可以帮他忙的了,即使当做一件好事,我也得说服母亲,这是我今天晚上的工作。 
  我开了大门,走到后面种花的地方去。那里约有几十码的地方,都用铁丝网围住。 
  网外是别人的地方,种了许多菜蔬,又有池塘,虽然引来了不少蚊钠,但是景色却非城市住宅可比。 
  我想起那些医院,都是灰褐色的水门汀大厦,医生护土都穿着白衣服,一个个板着脸,单是那阵药水消毒味,就够受的,可怜的张德。 
  那当然我们这里好,这里还真的桃红柳绿,风景如画。 
  隔壁人家养小鸡,鸡从铁丝网破了的地方走过来,可是走不回去,每次都是我把它们塞回去的。 
  我深呼吸了一下。 
  忽然之间,我看到我身边有一个长长的影子。 
  我转身,我是惊喜的,“张德!”我说。 
  “我终于下来了。”他说。 
  “很好,你是应该这样,你下楼有没有看见妈妈?”我问。 
  “没有,我很幸运。”他还是很幽默。 
  “你得原谅她是不是?”我说:“她的想法是古旧的。” 
  “我不怪她,我说过的。”他笑了。 
  “你喜欢我们的花?”我问:“品种太普通,不过花到底是花。”我笑了,我觉得我说得很麻烦。 
  “是的。”张德点点头,“我有一个朋友,也这么说。” 
  “一个女孩子?!”我问。 
  他看着我,“男孩子就不可以喜欢花?” 
  “对不起。”我笑,“每天在这里站一站,你会觉得舒服。” 
  “你对我很好。”他说。 
  我听了很开心,不过我说:“那里,不过朋友而已。” 
  “你真的不怕我的病菌?”他问。 
  “我已经忘记你是病人了,”我说:“我只觉得你是个怪人,一直提醒大家你在生病。” 
  他又笑了笑,在他的眼睛里,我稍微看到一点温暖。 
  张德的眼睛很亮很冷。我从来复见过那么闪亮的眸子,我不知道这与他的病有没有关系。 
  我多么希望他不是一个病人。多么希望。 
  而且我喜欢与他谈话,即使只是一句半句,也使我心里开朗。 
  “太阳渐渐下山了。”我说。 
  “这不是我吗?”他解嘲似的说:“太阳下山了。” 
  “乱说!”忽然之间我的声音大起来,“假如你一直这样子想的话,你的病也不会轻易好得了。” 
  “你放心,我算是乐观的人了,”他答:“如果逃避现实二直忌讳提这个‘病’字,你认为我就能痊愈了?” 
  “虽然如此,但你也不能过份,老提若干什么呢?照我看,你竟与平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他看我一眼,飞脚踢起了一块石子,不出声。 
  过了半晌他说:“人人像你这么说就好了。” 
  我站在他身边,觉得很开心,他也好像喜欢我。 
  “那个池塘里可有鱼?”他问。 
  “没有,鱼塘可在那边呢,大得不得了,这只不过是个养青蛙的小氹罢了。”我笑笑。 
  他转过身子,“我想还是上楼去吧。” 
  “不多站一会儿?”我问。 
  “不好。” 
  “明天再下来吧。”我说:“天天来吸吸新鲜空气。” 
  “这无异是一个美丽的地力。”他说。 
  我陪他走进屋子,阿好吃惊的看着我,我不去理她。 
  可喜的是,母亲仍旧在房间里没有出来,省却不少麻烦,张德很明白的加紧脚步上楼去了。 
  我心里难受,纵使把他留在这里,叫他一直这样鬼鬼祟祟,藏头露脚的做人,也不是办法? 
  看来他真的苦命得很,我希望我尽量可以帮他的忙吧。 
  晚饭后我拉住了母亲,“妈,今天晚上你在哪里睡?” 
  “咦,问得真奇怪。”妈笑了。 
  她这样一笑,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她今晚断不会与我睡在一块。于是我说:“我有话讲,妈。” 
  “什么话?”她问。 
  “妈,你答应我把话听完,并且不生气,行吗?” 
  妈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会儿,问:“什么话,说吧。” 
  她今天的心情,彷佛还过得去的样子。 
  我与她坐在客厅的一角,低声说:“把张德留下来吧。” 
  妈诧异的问:“为什么这样反覆?不是说好请他到医院去的?他们家人也同意了。” 
  “医院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妈,这里比较适合他。” 
  妈笑,“我也知道这缘故,照我说,我也不适合住在这里,我想搬到浅水湾大别墅去呢,凡事哪单可以讲‘想’的?” 
  我急了,“妈,你怎么可以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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