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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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儿-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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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张报国从各个方面教育了他的两个亲戚好一通,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他想,一袋芝麻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一高兴,晚上就多喝了几杯,因为不胜酒力,就早休息了。    
    一开始的几个梦他做得不是很理想,十二点四十二分时醒过来一次,感到口干舌燥,就把床头柜上的一杯白开水一口气喝干了。张报国打了个水嗝,将风扇调到最低档,这才重新在床上放平身子。大约过了一分钟,他又一次进入了梦乡。这一次他梦见了一些好东西,其中重要的有:一个黑色人种的女人,一个白色人种的女人和一个黄色人种的女人。黑色人种的女人赤裸着,肩扛一袋芝麻,白色人种的女人也赤裸着,但不同的是她肩上扛的是一袋绿豆,黄色人种的女人既没有赤裸着,也没有扛东西。张报国认为自己对黑色人种的女人更有好感,因为她那黑亮黑亮的乳房可以更有效地激发他日渐萎靡的性欲。看到这三个女人在旷野里默不作声地走着,张报国以为她们在语言上无法沟通,其实不然,黄色人种的女人走到一棵核桃树下的时候,开口说话了。    
    “芝麻和绿豆放到一口锅里炒,炒熟了,往地上一扣,一边是芝麻,一边是绿豆,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颗芝麻和一颗绿豆。”白色人种的女人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我妈妈有一个女儿,但她既不是我姐姐也不是我妹妹,请问她是谁?”黄色人种的女人又问。    
    “你。”白色人种的女人又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这时候,黑色人种女人的口袋里漏出了几粒芝麻,于是她就弯腰去捡,屁股自然就对准了张报国做梦的方向。    
    张报国一下子就遗了精。    
    后来,黑种女人将从地上捡起来的数粒芝麻放入袋中,捆扎袋口时,张报国又遗了一次。这时候,时钟正指向四点二分,邱大立刚刚将没有电源线的电饭煲放到菜农的三轮车上。邱大立说:它是你的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五分钟之后,也就是邱大立收拾滚了一地的茄子之际,张报国感到他的身体经历了一种即使在梦中也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有点像剧痛,又有点不像;有点像刺痒,也有点不像。他就这样睁开眼睛,仿佛从一场无法自制的梦中醒来一般。    
    他看到两块插在墙上的铁皮,一块插得很牢固,而另一块则摇摇欲坠,他歪了歪脑袋,发现有个人枕在他的枕头上,看不太清楚他是谁,因为那个人的脸好像正慢慢从枕头里长出来似的,只露出薄薄的一部分脸。张报国以为自己仍然呆在梦里,他掐了掐腿,有点疼。他知道,必须认真地面对这个问题了。    
    张报国又看了看那个枕着他枕头的人,渐渐看出了一些眉目。    
    “那不是我吗?”张报国十分困惑。他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好像少了一块似的,他又看了看手,发现上面都是血,这才感到有些疼痛,接着越来越感到疼痛,当疼痛难忍时,他就昏了过去。张报国想:我可能是死了。其实他并没死,只是暂时的昏迷不醒而已。    
    经过几个主治医师的努力,张报国在医院又醒过来两次,当第三次昏过去后,他们就对张报国的家属说:    
    “我们已经尽力了。”    
    听了医生的话,张报国的爱人哭了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第二章莫名的愤懑

    23    
    凌晨她听到动静跑到丈夫房间里时,张报国刚刚昏过去。她看到丈夫少了一块脸,而且满床是血,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但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后来她的儿子也进来了,她的儿子说:“哎呀,不好,爸爸受伤了!我去给医院打电话,你赶快找点药先给他止血。”    
    张报国的爱人从抽屉里找出了几片创可贴,但是手哆里哆嗦的不止该往哪儿贴才合适。犹豫了一会儿,她拿起丈夫的小半块脸捂到了他脸的缺口上。她看到被自己拼起来的两部分脸的颜色不一样,一半是青色的,一半是白色的,这才终于意识到这实在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想到这儿,她觉得浑身的血就像突然被抽光了一样,有一种就要昏倒的感觉。但她依然坚持着,直到救护车来了她还是顽强地抱着丈夫的脑袋,想使它恢复到像记忆中的一样完整。后来,救护车把她和丈夫一起拉走了。    
    对丈夫,她谈不上爱,也谈不上不爱。他们分室而居已经快三年了,当时张报国向她提出分居时说的一句话,曾经极大地伤害了她的自尊。    
    张报国是这么对她说的:“刘春梅,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好些年了,我曾无数次尝试将它在心底里深深地埋藏起来,但每次看到你,这个念头就禁不住往外翻。”    
    看张报国说话的时候那难为情的样子,刘春梅还开玩笑地安慰他呢。    
    “什么话把你憋成这样,搞得羞答答的跟个大姑娘似的。”    
    “我说了你可别怪我,”张报国看到刘春梅那天的心情不错,就接着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当时别人介绍你跟我搞对象时,除了牙,我对你都挺满意的。”张报国又看了看刘春梅,发现她不再微笑了,紧紧地闭上了嘴,于是,张报国也闭上了嘴。    
    “继续说。”刘春梅说。    
    “你知道吗,以后一想起你的牙,我的心里就难受;但是,当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我们都属于大龄青年了,社会不会再在找对象的问题上给我们挑三拣四的机会……”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睡在一起了。我曾乐观地想,适应一阵也许就没事了,但是不行,每天晚上我一听到你的鼾声转过脸,心就会像被你的牙咬住了一样,痛苦无比。越是难受,我就越是想看着你的牙,越是看着你的牙,我就会越难受,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心理变态一样。多少年来,我每天都伴随着一种焦虑的情绪度过。你知道,我几乎每天都找茬打学生,几乎所有学生都恨我,甚至很多老师都对我的意见很大,虽然他们不说,但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都以为我是个变态狂——在体罚学生中寻找快乐,他们根本想不到,我那么做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刘春梅一直没搭腔,张报国也没再对她察颜观色,他望着墙角的一块空白地带,打算将心里话一次性和盘托出。    
    “我现在年纪大了,也有可能是即将进入更年期的缘故,最近,心理承受能力越来越差,晚上忍不住看你的牙时,悲观绝望的情绪越来越严重。我快老了,”张报国垂下头,悲哀地说,“我希望自己的晚年,至少能在睡觉的时候独自静一静。你是怎么想的呢?”    
    张报国的妻子刘春梅没有回答自己的丈夫,往后的两年多,她也没有回答过丈夫的任何问题,更没有主动向丈夫提问过。    
    因为自己的龅牙,刘春梅青春年少的时候没少自卑。在对镜子感兴趣的年纪上,她只碰了那个东西四五次,就失去了继续使用它的信心。刘春梅将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学习上,十七岁那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一所中等专业学校学习文秘,毕业后分到了镇委做秘书,她的勤奋和聪慧很快就得到了镇委各领导的首肯。但是刘春梅依然不敢奢望有关婚嫁的事宜有一天会与她发生直接的关系。    
    她就是以这种心态在参加工作五年之后与张报国结了婚。当升到办公室主任一职后,她跟张报国的儿子已经七岁多了,刘春梅渐渐找到了一些做领导的感觉,不知不觉中由龅牙引发的自卑在控制她许多年之后,终于不见了踪影。    
    没想到丈夫居然又说出那么一番话。刘春梅觉得因此而造成的打击,比她第一次照镜子时所感受到的还要致命。    
    刘春梅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塑料椅子上,一边哭,一边想着这些纷乱的往事,那副总让张报国揪心的龅牙完全挣脱了嘴唇那欲盖弥彰的粉饰,肆无忌惮地裸露在世界上。    
    她已经完全原谅了丈夫。    
    再也不会有人像张报国那样对她的龅牙表现出痛心疾首的关注了。    
    她哭,她竭尽全力地哭。    
    不仅因为悲伤,还因为更多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莫名的愤懑。


第二章天灾

    24    
    从严格意义上讲,张报国的死亡事故仍旧属于人祸,尽管是从天而降的飞机残片杀害了他。一个星期后,张报国的儿子带着父亲的死亡证明书去保险公司要求理赔。张报国两年前将自己的生命转换为以人民币为线索的数字托付给了人寿保险公司,现在,他的儿子终于可以去保险公司按文明社会的规矩了结自己的父亲了。    
    镇保险公司理赔员的说法令张报国的儿子十分气愤。    
    “张先生,您父亲的死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职责范围,这是天灾。”    
    “天灾?!”张报国的儿子拿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后退几步,用力使它降落在理赔员的前额上,吼叫着说,“这也是天灾吗!”    
    保险理赔员捂着前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都是后话,先回到张报国猝亡的当日。    
    朱小玲晚上在日记本上足足写了七页,记录了很多她不是很明白却深为其感动的想法。写完了,她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虽然只有她一个人,她也还是用在邱大立面前哭泣的方式:扑簌簌的掉泪。后来,她擦擦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小玲,你要坚强起来!邱大立有什么让你念念不忘的呢,他那么坏。    
    但是,躺在床上以后,她又想起邱大立了。这样,就使得她又过了很久才睡着。    
    这是放暑假的第五天,身为语文课代表的朱小玲明天还要协助语文老师给班里的差生辅导功课。    
    早晨,她来到学校门口,看到围了很多人,办公楼的顶部就像被咬了一口一样,缺口处几间办公室的陈设一目了然。还有一只办公桌悬在半空中,因为被墙体内暴露的钢筋钩住了一条腿,所以没有掉下来。斜对面的镇中心初中更夸张,教学楼简直开成了一朵花,在这朵花的中心枝楞着小半架飞机,宛如花蕊。接下来,就可以看到穿插在这些东西之间错落无序的人,他们的动作夸张,但是从不换姿势。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已经死了,而且好多人死得支离破碎,东一块西一块的。最初朱小玲毫无感觉地看着这些奇怪的事物,甚至连惊讶都没有,过了一会儿,她渐渐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可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呀。    
    那些死去的人里面,有黑色人种,有黄色人种,也有白色人种。    
    总之,几乎囊括了人类直立行走以来的各色人种。    
    这时候,朱小玲发现,围观的人群里有个黑皮肤的少年不看飞机和死人却在盯着她。她以为那是飞机上的一名幸存者,但又不太像,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神色有些疲惫。刚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是不可能以这种面貌站在围观者一边的。    
    刘春梅从医院回家时,并没有注意到飞机、死人和它们的围观者,她太悲痛了。从没有过丧夫经验的刘春梅一边想着张报国生前的事迹一边经过空难发生的地点时,内心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像的。除了丈夫的音容笑貌,什么东西她都不会放在眼里。    
    下午,儿子捧回了张报国的骨灰。刘春梅看着骨灰盒,默默地用所有能够为她的情绪伴奏的词句在心里慨叹着世事之无常。    
    紧接着,得悉张报国遭遇不测的人纷纷来向刘春梅和她的儿子表示遗憾。    
    就这样,刘春梅才知道与飞来横祸遭遇的不止他们一家。镇中心初中的教师宿舍楼已发现有七户人家的窗户被异物撞击过,不少人还因此受了伤。但那些受伤的人都活着,身上缠着绷带看着刘春梅,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刘春梅看了看他们,便又哭了起来。夕阳透过疮痍斑驳的窗户,像破布一样披挂到刘春梅身上的时候,她已经哭得烦躁不堪了。她木呆呆地坐在张报国生前睡过的床上,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于是,她就干呕了两声。内心悲痛的余波依然在不遗余力地召唤她的眼泪,但是一想到还要哭,刘春梅就觉得恶心。自丈夫去世以来,她粒米未沾、滴水未进。与丧夫之痛搏斗了一整天的刘春梅拿起一把丈夫生前用过的梳子,静静地梳起了头。渐渐的,她的脸色好了起来,仿佛被悲哀搞乱了阵脚的心绪经不住梳理似的。刘春梅想:继续哭下去的话,怕是要伤身子了。


第三章不愿意回家

    25    
    正值食物交易的黄金时段,菜市场里却一派萧条,连卖菜的人都不见踪影。偌大的遮阳棚下,只有几个傍晚刚刚赶到的蔬菜批发商蹬着载满绿色食品的三轮车茫然地在去与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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