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历史下的老舍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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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历史下的老舍之死-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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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来接受的尸体,是绝对荒谬的。……妈妈是深更半夜才到达的。……说老舍身上没有伤,怎么可以这么文过饰非!259白鹤群:有人说是他捞的老舍尸体,我说是我捞的。……发现老舍尸体是24日,确定无疑。……我那天刚好上中班。……七点多人就捞上来了。……和我一起捞的人叫韩庆祥。……是拿棍和钩子钩过来的。……九点多,看见我们捞人的唐浩澜,跑到我家说死者是老舍。……11点多我又去了。260朱军:印象当中我总记得是8月23日,可现在人们都说是8月24日。大概七点多钟,派出所值班员说太平湖死人了。……当时,我和葛林骑着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了太平湖。……我和看渔场的孟兆祥,驾着船用竹竿把尸体推到岸边。……是一位溜早的演毛泽东的特型演员告诉我,捞上来的是老舍。……遗物中有名片,中间两个字是老舍。……胡絜青来了一行三个人,坐的车是副总理坐的那种大别克,记得车身是绿色。……大约10点多钟,我就和胡絜青完成了尸体的交接。261

  是谁打捞起了老舍的尸体?(2)

  三、打捞现场的老舍尸体胡絜青(1979年):“那是个很荒凉的地方,又是夜里,四周空无一人。借着微弱的路灯亮光,我找到了地上有一领芦席的地方,那芦席下盖着的就是他!我扑上去摸摸他,他已经完全冰冷了-……我感到疑惑,为什么他一双白千层底的黑鞋和袜子,一点污泥也没有?”262舒乙:他没有穿外衣制服,脚上是一双千层底的步鞋,没有什么泥土,他的肚子里没有水,经过一整天的日晒,衣服鞋袜早已干了。他没戴眼镜,眼睛是浮肿的。贴身的衣裤已经凌乱,显然受过法医的检验和摆布。他的头上、脖子上、胸口上、手臂上有已经干固的大块血斑,还有大片大片的青紫色的瘀血。他遍体鳞伤。263郝希如:如果老舍的衣服不整齐,我就得通知法医来。我说你(胡絜青)没有疑问,我就把东西和尸体正式移交给你了。264白鹤群:没有见到警察、法医;没有见到家属;好像是灰衬衫;赤脚。265朱军:没发现血迹;身上没有伤;衣服是完整的;身体不浮肿;脚上有鞋;灰裤子;白衬衫;没有请法医。266柯兴(1986年):“我揭开芦席,老舍死也瞪着双眼,不肯瞑目。……我给老舍合上眼。”267四、老舍留下了什么遗物?太平湖是否漂浮着散落在湖面上的毛主席诗词?
  郝希如:老舍的遗物没有眼镜、手杖、钱包之类,惟一的就是那些纸(指《骆驼祥子》或《茶馆》的手稿。)268白鹤群:就一具孤零零的尸体在那儿摆着。眼镜、手杖什么的,都没有。269朱军:记得当时在河边只有散落的一些稿纸,全是用毛笔写的,主要是诗词这一类的,印象当中写的好像是香山红叶之类的内容。还有两本书跟这些纸放在一起,都是邓拓的,一本是《燕山夜话》,一本是《三家村札记》。为什么我对这两本书印象这么深,旁边围观的有人说,这人可够顽固的,死了还抱着《燕山夜话》。270胡絜青'笔者按:当时胡并未在打捞现场,是事后“听太平湖公园养渔场的老头说”':白天,有一个老头,坐在椅子上不动,拿着毛主席诗词念了一天。到了晚上,自己投河了。投河的时候可能是两只腿站在岸上,头浸下去了。……老舍的肚子里没水,鼻子有血。……那本他带出去的《毛主席诗词》还漂在水里,没有沉下去。271柯兴(1986年):“离芦席不远,放着老舍的一件黑色上衣,衣服上放着钱包,眼镜,一捆书,一张名片,一把手杖。……那捆书的最上面,是老舍亲笔恭录的领袖诗词和几本《燕山夜话》。”272柯兴(2000年):“他的遗物手杖、西服上衣、钱包和大约有一尺厚的一摞书稿放在身边。我们等舒乙来了,把遗物交接给他。是老舍抄写的毛主席诗词,还有一本《三家村札记》的小册子。厚厚的一摞,我只看了上面,下面的不知道是什么。……我回去上交给文联革委会。1968年文联被扫地出门,恐怕就遗失了。”273舒乙'笔者按:当时亦未在打捞现场,不曾亲眼得见,事后“据看见的人说”':“在他投湖的湖面上,25日早晨漂着很多纸,是他带进去的,捞上来看,是他自己写的毛主席诗词。……是核桃般大小的字,若干张,在他跳湖时,大概散落在湖面上了。再后来,北京市文联把手杖、眼镜、上衣、下衣、工作证,由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都还给我们,唯独不还这个。……说他来太平湖是念《三家村札记》,这是正式的谣言。”274五、老舍投湖以后太平湖有自杀者吗?
  舒乙:“父亲成了太平湖中第一位殉难者。当天,曾有成百上千的人闻讯而来,消息迅速传遍全城。继父亲之后,太平湖成了‘文革’殉难者的圣地,连续几日,每天几十人往里跳。”275郝希如:“(问:太平湖在老舍自杀以后,还有自杀的人吗?)那就得第二年,1967年4月,解冻之后了。”276白鹤群:“并不像人们所说的,每年自杀的有五六个,也就一两个。就是最惨的那年,1966年,也没听说过一夏天跟太平湖自杀五六个的。”277朱军:“(1966年)死了有几十人吧。8月前后那一段死的人不多,8月24日,就老舍一个。”278除了上述,我还得到舒济转给我的一封书信,是1966年只有12岁的少年潘维命回忆他目睹打捞老舍尸体的过程:他家住在太平湖边的侯家坟,当时在太平湖小学读四年纪,因拜孔兆祥师傅习武,每天都很早起床,到湖边练武。“当年正是文化大革命初期,也就是最残酷的‘红八月’,几乎每天都有‘畏罪自杀’的‘河漂子’在太平湖漂出来。有人报北太平庄派出所,由警察监督打捞。当时我记得片警叫小郝,验尸的警察是我们班女同学(此处隐去姓名——笔者注)父亲。……那时正放暑假,常在湖边玩,发现在太平湖南岸东侧,又有一个漂上来的瘦老头,他头朝下,背向天,距岸边四五米。我就跑到太平湖渔场办公室找我师傅孔兆祥告诉他,他拿了一根长竹竿,前面绑了一个冰穿子带钩的,是专为捞尸体做的。到南岸帮警察捞尸。因竹竿不够长,又到渔场办公室划小船过去打捞,当时围观的人很多了。我一直在场,捞出来后也没有盖席子,他看上去很苍老。当天下午就有人认尸了,说是文联的人,他是大作家——老舍,是电影《龙须沟》的作者。”279这样,到目前,自称亲身参与或目睹、旁证打捞老舍尸体的人,一共是四位。
  对于带回忆性的历史叙事,钱钟书以他《围城》式的幽默机锋说过一段切中要害的话。他说:“我们在创作中,想象力常常贫薄,而一到回忆时,不论是几天还是几十年前、是自己还是旁人的事,想象力忽然丰富得可惊可喜以至可怕。”280不是吗?面对以上林林总总的历史叙述,已很难分清哪个是“虚构”,哪个是“事实”。正如英国历史学家麦考莱所说:“虚构的事情是如此之有似事实,而事实又如此有似虚构的事情,以致于我们对许多极其有趣的细节都既敢相信也不敢怀疑,只得永远不置可否。我们知道它包含着真理,但我们不能正确判断这种真理存在于何处。”281

  是谁打捞起了老舍的尸体?(3)

  结语
  我在十年前开始采访“老舍之死”时,不要说决不会想到现在我会以《老舍之死与口述历史》为题作博士论文,就连自己正从事着的采访,在理论上已经完全属于口述历史的行为范畴,认识都还是比较模糊的。
  有趣而意味深长的是,我对历史的信任度,是与我采访、调查的深入,年龄、阅历的增长,以及认识和理论的提升成反比的。采访之初,我理所当然地对所有受访者充满敬意,而他们对我也都充满了善意。我以为每一位历史叙述者所口述的历史,都无庸质疑,是绝对真实的。所以,每一次采访过后,都兴奋不已地感到“老舍之死”的历史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我在一步一步走近历史的真实。但一个又一个浮出水面的历史细节,彼此间却有着巨大的矛盾、对立与冲突,根本无法按照叙述的样子去还原历史的真实。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上述那三个自称是老舍尸体的打捞者,倘若按照他们的叙述还原“历史”,那真实的情形竟然是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打捞起了同一个人——老舍。因而,我虽然无从知晓和判断,他们三者中到底谁说的最接近历史真实,不过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即只有一个可能真实,或者三个都不真实,绝对不可能三个都真实,因为那样就会在同一时间和同一地点捞起三个老舍。当然,即便如此,我现在除了对每一位受访人仍然充满谢意,心底并无半点嗔怪。因为,或许这就是历史!
  我采访、调查和研究“老舍之死”,遇到的是同样问题。历史都是由一个个不间断甚至错综复杂的细节建构起来的,而谁又都有权利来陈述自认是史实的细节。到底谁的“记忆”最接近历史的真实?谁的叙述最具史实的可靠性?换言之,叙述者有说出“真实”的权利,也有制造“真空”的可能。以“老舍之死”为例,历史的责任当然无论如何也不该由哪一个具体的个人来负,且也是负不了的;有人也许是抱着多亏当初没沾上什么责任的庆幸,来为自己做几十年之后的道德升华,甚至在口述中有意无意间掺杂进小说的演绎,这使“老舍之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文学化了。历史与文学合二为一的症结,便是遗留下这样一个永远的难解之谜:何以老舍会在那么多的同情与保护下死去?
  我绝不敢说,这部书是在构筑一部“绝对历史”。所以我还是愿意用“真实的神迹”来形容那唯一的不可还原的历史真实。我无意去指摘任何人故意隐瞒或伪饰历史,也从没想过去戳穿谁说的就是历史谎言,也没有这个能力。相反,我越发觉得,“历史”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它本身其实只是个抽象的名词,没有任何具体的内涵,是靠着时间和事件的挂钩才鲜活和立体了起来。难怪英国艺术史家贡布里希说:“日期是不可或缺的挂钩,历史事件的花锦就挂在这个挂钩上”。就“老舍之死”而言,事件当然就是历史的挂钩。我只能是通过自己的研究、努力,把对历史、对人性的认识悬挂在上面。即便后人不再理睬这些也许会风干的“花锦”,但它们确是实实在在的历史印记。
  因而,从这个角度说,所有寻访的过程,都已经和1966年8月“老舍之死”那个悲惨的日子,挂在了同一个历史的挂钩上。历史的“结果”已经变得不重要了,而“过程性”却具有了更大的和真正的历史的意义与价值。


  口述史未必是信史

  口述史的发生(1)

  “帕里…洛德理论”的意义和价值美国密苏里大学“口头传统研究中心”的开创者约翰·迈尔斯·弗里教授所著《口头诗学:帕里——洛德理论》,引发了我探讨作为口述史的“老舍之死”的史学意义。我首先直观地感到,口头诗学与口述史学具有相似的可比性。在某种程度上,两者还是兼而有之。正像弗里在书中举到的很多例子,世界上许多民族最早的文学创作样式,几乎都是像《荷马史诗》那样的英雄史诗或神话传说,而且,多先在民间口头承传,经过长期的累积,形成确定的文本创作。对于作品是一人创作,还是多人甚至集体的创作,往往难知其详,对于作者的身世生平,更是无法考证。
  因此,1925年,美国年轻的古希腊文学专家米尔曼·帕里,开始对荷马史诗产生浓厚的兴趣,认为这两部被后人称为伟大史诗的、总数约达28000诗行的叙述作品——《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远非荷马一人所能创作,而肯定是希腊人集体的遗产。
  早在“荷马时代”稍后不久的岁月里,“谁是荷马?他是何时创作出那些我们惯常归功于他的诗作的?”就已经成了悬而未决的公案。“荷马问题”变得扑朔迷离。由于没有留下关于荷马史诗创作者的确切记载,后世的学者们只能根据零星的线索,来做各式各样的主观推断。主要形成了“分辨派”与“统一派”的争端,即“荷马多人说”和“荷马一人说”两个截然对立的学术派别,即前者主张荷马史诗为多人的累积创作,荷马不过是最终的整理、修订和写定者;后者认为荷马史诗就是荷马一人创作的。双方各执一词,且都认为证据确凿在握。岁月流逝,考古挖掘或发现至关重要的新材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学术探索步履维艰。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帕里像一些伟大的思想家一样,在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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