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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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翼-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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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放了一颗宝石在古老的柜台上。“我们有钱。” 
    波多大吃一惊,抓起宝石,左看右看,发现里面还闪耀着外星的火焰。 
    “如果你们在树叶开始凋零的时候来……” 
    “你没有存货?”我问道。 
    他笑了笑。“很少有人找我要这种东西的。我们只有极少量的库存。” 
    我又把外星小球放在柜台上。波多认出那是出自行家之手,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了。他一手托着小球,另一只手摸着胡须。我让他看个够,越看越喜欢,然后拿回小球,说:“秋天太久了,我们还得去别的地方,也许巴黎。”我牵着王子的胳膊,一起朝门口走去。 
    “等等!”波多大叫一声。“让我查一查!也许在哪儿有一对……”他冲到后墙,在挂在上面的大口袋里东翻西找。 
    他当然有存货。我跟他讲定用那个小球,戒指和一颗宝石跟他换眼睛。王子一直没吱声。我坚持要马上安上眼睛,波多使劲点头,关上店门,戴上思维头盔,叫来一个菜色脸的外科医生。马上一切就绪。王子躺在密闭室里消了毒的平台上,除去反射器和面罩;看到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去过罗马王宫的波多惊愕地咕哝了一声,接着便开始说起什么来。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赶紧闭嘴了;而那个一无所知的外科医生,一声不吭地开始清洗王子眼睛的窟窿。 
    
    假眼睛是两个珍珠色的球体,比真眼睛要小,而且还有横向的裂痕。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结构,只看见后面有小小的金色凸起,是用来连接眼神经的。在手术的前半程,王子一直熟睡着,我在一旁监视,波多给外科医生当帮手。现在得叫醒王子了。他的脸因疼痛而抽搐,但他很快就忍住了,波多不禁为他有如此坚强的意志而祈祷了一下。 
    
    “拿个灯过来,”医生说。 
    波多慢慢地把一个悬在空中的球体推近。王子说:“没错,没错,是不一样。” 
    “我们还必须测试一下,作些调整,”医生说。 
    波多走了出去,我跟着他。他哆哆嗦嗦,脸色因恐惧而变绿了。 
    “你们现在要杀了我们吗?” 
    “当然不会。” 
    “我认出……” 
    “你认出的是一个可怜的朝圣者,”我说,“一路上受尽了不幸的折磨。就这些,没别的。” 
    我检查了一下波多的库存物品,接着外科医生和他的病人出来了。现在王子眼眶里安放着珍珠般的眼球,周围有一圈假肌肉,这是为了更好地固定眼球。毫无生气的假眼球使他看起来更显机械了。转动头部的时候,裂痕悄无声息地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 
    “我看看,”他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辨认各种东西,甚至还能说出它们的名称。我知道他看的时候仍然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面纱,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多少能够看见点儿了。他又戴上面罩,黄昏时分,我们已经把第戎远远地抛在身后了。 
    王子显得非常快活。但是很快,他就又意识到,镶在他眼眶里的只不过是假眼球,都是戈尔曼的杰作。当晚,我们躺在朝圣者旅店陈旧的床上时,王子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天上悬挂着月亮,还有两个人造月亮,月光使我看清楚,王子高举双臂,手指弯曲,一次又一次猛击前面假想的敌人。

     
 2  
    

夏天快要结束时,我们到达了巴黎。我们从南边进城,走在一条宽阔宜人的高速公路上,路边是一排排古树,天上还下着小雨,真是惬意极了。一阵风吹来,枯叶就在我们周围飞舞。逃出罗马那天晚上的情形现在想来真像是一场梦。我们走过春天,走过夏天,变得坚强多了,巴黎城里灰色的高塔似乎预示着我们美好的未来。 
    
    不过,我怀疑我们在欺骗自己,试想,一个是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落难王子,一个是韶华已逝的老瞭望人,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希望可言?这是一个没有罗马明亮的城市。罗马即使在深冬时节,也依然阳光灿烂,天空明澈。巴黎却好像永远都乌云遮日,建筑物和周围的环境都一样灰暗,连城墙都是灰色的,没有一点光泽。城门倒是挺大,旁边无精打采地躺着一个脸色阴沉的小个子哨兵,对我们不理不睬。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摇摇头。 
     

    “‘进去吧,瞭望人。” 
    “不检查检查?” 
    “你没听说吗?从六天前开始,所有的城市都可以随便进入,这是入侵者的命令。现在城门根本不关,一半的哨兵都没工作了。” 
    “我还以为人侵者还在搜查他们的敌人呢,”我说,“比如以前的那些贵族们。” 
    “检查站设在别处,他们也不用我们哨兵。巴黎现在可以随便进。走吧,走吧。” 
    我们进城门后,我说:“那你为什么还呆在这儿?” 
    “我在这儿守了四十年,”哨兵说,“还能去哪儿?” 
    我叹了口气,告诉他我跟他一样难过。我和王子进入了巴黎。 
    “我曾经五次经南门进入巴黎,每次都是坐着轿子,前面丑人开路,喉咙里奏着音乐。我们朝河边进发,经过古老的建筑物和纪念碑,到巴黎王的宫殿里去。晚上,我们坐着飞盘在空中载歌载舞,看飞人表演芭蕾,埃菲尔铁塔上专门为我们演示的极光。噢,还有葡萄酒,巴黎的红葡萄酒,穿着漂亮晚礼服的女人,她们胸脯丰满,大腿迷人极了!可以说我们沐浴在葡萄酒里,瞭望人。”他犹犹豫豫地指了指前方,“那是埃菲尔铁塔吗?” 
    
    “我觉得那是气候调节塔的残骸,”我说。 
    “气候调节塔是垂直的,我看那是下面粗大,上面细长的塔,跟埃菲尔铁塔一样的嘛。” 
    “我看不是的,”我说,“那是一根垂直的大柱子,至少有三十个人那么高,顶端突然断裂了。再说了,埃菲尔铁塔不可能离南门这么近,对吧?” 
    “那倒也是,”王子说,咕哝了一句脏话。“那就是气候调节塔了。波多卖给我的眼睛不怎么样嘛,对吧?我一直都在欺骗自己,瞭望人,一直都在欺骗自己。找个思维头盔,看巴黎王是不是已经逃走了。” 
    我又看了一阵气候调节塔那断裂的柱子,就是这个神奇的装置,在第二纪元给我们的世界带来了无尽的灾难。我试图看透那圆滑得像涂了层油似的大理石表层,看里面到底缠绕着什么奇妙的东西,居然导致整块的大陆沉到海里,把我在西部多山的家乡变成了岛屿。我转过身,戴上一个公共思维头盔,询问巴黎王的情况,得到的回答跟我想象的一样,于是我又询问我们可以在哪儿住宿。 
    
    王子说:“怎么样?” 
    “巴黎王和他的儿子们,在外星入侵那天晚上全给杀了。他的王朝灭亡了,名号也取消了,宫殿也被入侵者改建成博物馆。其他巴黎贵族死的死,逃的逃。我给你找个朝圣者住的地方。” 
    “不,带我一起去史学家团会。” 
    “你现在想加入那个团会?” 
    他不耐烦地说:“不是,笨蛋!我的朋友全都不见了,我一个人怎么能够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生活?在朝圣者旅店里,我能跟真正的朝圣者说什么?我要跟你在一起。史学家很少拒绝瞎子朝圣者的。” 
    真拿他没办法。我只好让他跟着我,一块儿到史学家大厦去。 
    到史学家大厦得穿过半个巴黎城,这几乎花了我们一整天的时间。巴黎给我的感觉是一片混乱。入侵者的到来打乱了我们的社会秩序,使许多团体的人,有的甚至是整个团会,无事可干。我看到不少瞭望人,有的吃力地拖着瞭望车,有的则跟我一样,甩掉了包袱,却不知道自己的双手还能够干什么。他们看上去愁眉不展,心事重重,许多人目光呆滞,显然是酗酒所致,因为现在所有的纪律都不管用了。另外,还有哨兵,漫无目的,情绪低落,因为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供他们看守了。地球卫士那样子也表明地球沦陷那晚,他们肯定稀里糊涂的,被吓得不知所措。我没看见宦官和统治者团会的人,倒是看见了许多失去工作的小丑、乐师、记录员,以及其他以前在宫廷供职的人,都在大街上闲荡。当然还有成群无聊的没脑子的阉人,他们无事可干,肌肉松弛了不少。只有小贩和巫师好像还跟以前一样忙碌着。 
    
    街上随处可见入侵者的身影。他们三五成群地逛街,长长的四肢,晃晃悠悠的几乎要挨着膝盖了,眼皮很厚,鼻孔藏在过滤罩里,嘴唇很丰满,闭着的时候看不见一丝缝隙。他们身穿清一色的深绿色长袍,可能是军服;有些还带着武器,一种奇怪的旧式武器,沉沉地挂在他们背上,其实说不定是为了展示而不是用于自卫。他们从我们身旁经过的时候,显得非常悠闲自在、和蔼的征服者,有点自信和骄傲,根本不担心战败的地球人会给他们找什么麻烦。但是他们从不单独行动这一点表明,他们还是很有戒心。我心里一点也不恨他们,就是他们以胜利者骄傲的眼光看待巴黎古老的纪念碑,好像那属于他们的时候,我也恨不起来。然而罗马王子,尽管所有人在他“眼”里只是犹如一根根映衬在一片灰白色背景之下的深灰色木棒,还是本能地感觉得到有入侵者走近,立即会满怀敌意地呼呼喘气。 
    
    这里来自外星的观光者也比平日多,上百种的外星人,有的能够呼吸我们的空气,有的套着密封的球体,有的戴着金字塔形状的盒式呼吸器或穿着帮助呼吸的服装。在地球上碰上这些陌生人本不足为奇,但是他们的数量着实让人吃惊不小。他们无所不去,或钻进古人的教堂里,或在街角的小摊贩那儿买明晃晃的埃菲尔铁塔模型,或颤颤微微地爬上人行道高处的台阶上,或窥视居民房屋,或拍照,同非法钱商兑换货币,戏弄飞人和巫师,冒险住在地球人的旅馆里,穿行在牧羊群里,参观各个景点,好像我们的入侵者向整个宇宙发布了这样一条消息:欢迎到古老的地球参观。参观建立了新秩序的地球。 
    
    至少地球人乞丐发达了。天外来的乞丐从外星人那儿得到的施舍极为可怜,但是地球人乞丐就不一样了。不过丑人乞丐除外,因为不容易看出他们是地球人。我就亲眼看见几个丑人,被拒绝后,很不高兴,把气撒在那些运气好得多的乞丐身上,一把将他们打翻在地,一旁的观光者们迅速拿起相机,劈里啪啦地拍个不停,准备拿回去给家人看,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我们及时在天黑前赶到了史学家大厦。 
    这是一栋雄伟的建筑,里面储藏着地球的全部历史。它高耸入云,矗立在桑恩河南岸,正好在巴黎王同样雄伟的宫殿对面。不过废王的宫殿是一座古建筑,真正的古建筑,第一纪元遗留下来的,长方形,结构复杂,是传统的巴黎建筑风格,灰色石墙,绿色金属屋顶。而史学家大厦则是一栋白得耀眼的轴状建筑,表面没有窗户破坏墙的整体性,从屋顶到屋基,旋绕着金色的金属圈,上面刻着人类的历史记载。螺旋圈的上半部分还是空白。我因站得远,一个字也看不见。我不知道史学家们是否已经不厌其烦地爬上去,刻下了这次地球沦陷的故事;后来我得知,他们还没有刻上去。这个故事标志着第二纪元的终结,留下了说不完的话题,也让人感到心情沉重。 
    
    夜开始降临了。白天,在烟雨蒙蒙中,巴黎显得非常沉闷压抑,然而此时,却变得异常美丽,好像刚刚在耶路撒冷获得再生后归来的贵妇人,活力四射,艳丽多姿。城里的灯光柔和而耀眼,神奇地照亮了古老的灰色建筑,模糊了它们的轮廓,隐藏了上面古董般的污点,原先丑陋的地方竟变得富有诗意起来,笨重的巴黎王宫殿变成了空中仙境。东边,聚光灯下的埃菲尔铁塔耸立在黑暗中,像一只巨大的瘦蜘蛛,却优雅迷人。白色的史学家大厦也有说不出的美丽,那记载历史的螺旋圈好像不再朝屋顶绕去,而是直冲人的心灵。此时,巴黎的飞人们四处活动了,他们悠闲地跳着优美的空中芭蕾,透明的翅膀展得很开,反射出地面的光线。他们是多么自由自在呀!他们是地球上基因变异产生的幸运儿,他们团会的要求就是要他们尽情享受生活的乐趣!他们像一轮轮月亮,把美丽撒向人间。有入侵者加入了他们舞蹈的行列,不知道这些入侵者是怎么飞起来的,长长的手臂紧贴着身体。我注意到飞人们一点也不厌恶有他人跟他们共舞,反倒热情地欢迎他们,还在飞舞中为他们让路。 
    
    在天空更高远的背景里,悬挂着两个人造月亮,月光皎洁,从西方向东方滑去。光线有规律地在半空打旋,我猜想这是巴黎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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