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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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篇-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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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嫣感觉到有水滴泪落到脸上,是露水吗?朦胧的视线中,是刘彻泫然欲泣的面孔。 

  记忆中刘彻唯一的哭泣,是在建元二年新政失败,赵绾、王臧被太皇太后处死的那一次。抱负满满雄心万丈的少年天子,为生命中第一次的重大惨败而哭泣。 

  自己要死了吗?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原来人的生命不过是薤上朝露,如那挽歌所唱、太阳一出来就会干枯的朝露。而自己竟然还做过好多好多就算要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的美梦。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母亲,弟弟,还需要人照顾。 

  最重要的是,刘彻怎么办?别看他在人前那么威风,在夜晚的长廊上走过,竟也会紧张地手心出汗。问他怕什么,他说:那些黑影看起来好象有妖怪藏着,如果跳出来咬了你,可怎么好。 

  于是他笑话他:傻瓜,怕黑就直说吧。 

  他死了,刘彻怎么办?谁来安慰因失败而哭泣的刘彻?谁来在夜晚的长廊上,握住他的手? 

  韩嫣抬手,想去碰触刘彻的脸;“别哭,来,笑一个。” 

  “别这样,王孙,别这样。”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笑的出来。刘彻握住他的手,却感到那冰冷的手一下失去了力量,滑了下去,“不!!王孙!别这样!!” 

  刘彻声音拖起长长的哭腔。 

  他回身站起,对着太后跪了下去。宫人们和禁军吓坏了,立即齐唰唰跪下。 

  “太后,朕请求你!”刘彻膝行来到王太后面前。 

  “起来。”王太后依旧冷静从容的脸上,增添了一抹哀痛之色。 

  “太后,朕请求你!您大人有大量,发发慈悲,饶恕他吧,救救他吧!”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又是九五之尊,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宠任意向人曲膝?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朕不要什么男儿膝,更不在乎什么皇家的脸面,朕只要王孙!” 

  “他偷人养汉、给你戴绿帽子,有什么资格让你为他说出这种话来?” 

  “朕不在乎!朕只要王孙,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在朕身边!” 

  “亏你说得出口!你不是喜欢他吗?只要他死了,就只属于你一个了。” 

  “不!朕是不希望王孙离开,可是朕更不希望王孙死啊!朕要的是活着的王孙,还在呼吸的王孙!救救他吧,母后,只要能让他活下去,不论要朕做什么,朕都会答应!” 

  望着泪流满面的儿子,王太后无奈地摇头,闭上眼睛,抬起下巴深深地吸气。 

  最终长叹一声:“放心吧。酒里的药虽然会让人很难受,一时间无法动弹,甚至重度昏迷,但却绝不会致命。” 

  什么?!心脏因激动漏跳了几拍,刘彻惊喜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眼泪也忘了擦。 

  却听王太后继续道:“幸好今天面对的是哀家,如果换成了狼子野心的叛贼,你说,局面该如何收拾?如果那个叛贼把剑架在韩嫣的脖子上,要你把玉玺送给他,你说,你要怎么办?” 

  玉玺?刘彻一愣,这才想起原来还有那种东西。 

  玉玺?玉……玺? 

  王太后绕开跪在面前的刘彻,缓缓来到一动不动的韩嫣面前。 

  “韩嫣,你都听到了吗?虽然你现在没办法动,但应该还能听的到吧。哀家不会杀你,杀了你,彻儿会恨哀家一辈子。哀家这个事外人,能做的就是给你提个醒。彻儿为了你,竟然连哀家这个生身母亲都打算不要了。为了能救回你的性命,不论哀家有什么要求,他都打算答应。他为了你竟然不顾身份至如此地步,而你呢?你是如何对待彻儿的?哀家真为彻儿不值。” 

  三十年深宫生活浸染成的沧桑之音掩藏著情绪,韩嫣昏昏沉沉无法动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正用严酷的眼神审视着自己。 

  “韩嫣,先前你在哀家面前立下的誓言,哀家一直都相信那是发自真心。可是你太不知轻重了!你只图自己快活,不听嘱咐和劝阻,随意外出,导致发生那种事情。难道你没想过这样草率的行为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吗?你除了自己以外,还替别人想过吗?哀家希望,你以后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多为彻儿想一想,想一想这样做是否妥当。” 

  王太后转身回座。 

  “哀家累了。皇上也带韩侍中回去休息吧,只要躺个三五天,他就能恢复如常。” 

  刘彻欣喜非常,急忙一边抹脸一边依礼告退。 

  韩嫣感觉身体被抱了起来,缓缓移动。 

  刘彻紧紧抱着他,心有余悸地想起王太后所说的话,冷汗一身。玉玺?如果真的有叛贼用王孙的性命来威胁自己,要自己交出玉玺,自己会给吗? 

  答案是:是的,他会给的。他会用这代表着帝位皇冠的玉玺,来换回王孙一命。 

  所以,他绝对不能允许会有这样威胁的发生!绝不! 

  偎依在刘彻的怀抱中,韩嫣木然。方才的哭天抢地生死诀别,完全成了一个笑话。在这深不见底的宫门中,自己原来只是一具任人操控的傀儡,生死都不由己。 

  *** 

  之后的几天,韩嫣一直卧床不起。迟迟不肯退去的药酒让他天旋地转,有时吃进去的食物都反胃得吐个干净。看着昏睡中的韩嫣,刘彻伸手抚著他光洁如玉的额头,亲吻他的睡颜,很高兴先前命人为王孙制作的金缕玉衣没有能派上用场。 

  那些日子王孙和那个匈奴做了什么?不自觉地收紧了手,难道连王孙也要背叛自己了吗? 

  忽然又猛地惊觉:想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要自己再杀了王孙不成?那种将要失去的痛苦,他不想再体验一次。 

  韩嫣醒来,睁眼看见他握着自己的手在祷告。 

  “伟大的太乙天神啊,请保佑王孙平安康泰。伟大的太乙天神啊,如果不能让我们两个人一起长生不老,就只请赐给朕一人吧,就算要朕奉上五百童男童女也无所谓。” 

  韩嫣不满地撇嘴:“你那么希望能长生不老吗?要请求也不捎上我,自私的家伙。” 

  “朕是怕要求太多了,会惹太乙天神生气。” 

  “那为什么不求他只让我长生呢?” 

  “那样你就将眼睁睁看着朕鹤发鸡皮发落齿摇,最终入土成泥,留下你一人孤零零地,独自在这世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痛苦与其让你承受,不如让朕来。” 

  “……那么,你就没想过要让我们葬在一起吗?” 

  “朕不会死的,朕会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无耻的家伙。”韩嫣无奈地微笑,把头枕在刘彻手上。 

  刘彻看见他双眸中水波粼粼,动人心魄。雪白里衣的领子松散着,秀发柔顺地垂在一侧,露出白皙的颈项。刘彻俯下身亲吻他。 

  如果自己死了,谁来保护王孙? 

  刘彻一开始犯了和孝文皇帝同样的错误,后来才猛然惊觉。孝文皇帝给了邓通金山银山,甚至还允许他自铸铜钱,可邓通最终还是贫饿而死。因为孝文皇帝给了他太多东西,招来太多怨恨。 

  人死一去万事空。孝文皇帝驾崩后,失去保护的邓通被恼怒的皇亲们夺去了一切,生前得到的赏赐完全没有一点用处。死了,也会被刨坟鞭尸。 

  就算王孙最终逃不过一死,只要自己活着,就可以一直守护睡在自己茂陵里的王孙,没有人能去打搅他。 

  朕会保护你,不让任何能威胁到你的东西存在,更不会让任何有可能用你来威胁朕的人物存在! 

  “那个人竟然回来了,而且还活的好好的!” 

  烟雾缭绕的黑暗中,传来愤愤之声,“砍掉他一条腿也好啊!那些人真是心狠手辣的野蛮匈奴吗?王太后也是,怎么不干脆直接把他给杀了?还以为有王太后出面他就必定活不了了……可恶,都是他,如果不是他挑拨离间,宫中怎么为了一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蜈蚣闹的人心惶惶!他怎么不被蜈蚣给咬死呢?!” 

  宫闱悄悄起了变化,犹如水面下的暗流,看不见的波涛汹涌。 

  ***

  “王孙,你才刚好,千万不要勉强。” 

  “我没事的。怎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以不帮你。” 

  刘彻无奈,伸手斟了一杯酒,递到韩嫣面前,“王孙,为了预祝我们成功,和朕干了这一杯。” 

  不多时,董偃看见刘彻独自走出来。刘彻伸手揽住董偃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朕会给你看,你转而投靠朕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董偃笑的妩媚。 

  骗人,皇上才不是为了他董偃。他分明看见,皇上阻止接过酒杯酒要饮的韩嫣,笑着要他和自己互勾绕手臂。皇上的眼光是热烈的,握杯的手竟有些颤抖。他听见皇上说:“合卺。” 

  夜幕降临,董偃站在未央宫前,扑面是微热的熏风。最近几天都十分闷热,才是仲春,却隐约有了初夏的热力。 

  要变天了。 

  ***

  东宫中,太皇太后喝了汤药,躺下安寝。病情好不容易稍有起色,一定要好好修养才行。御医说她熬不过冬天,可她毕竟是挨过来了。 

  心里想着要心静,却心烦意乱地怎么也无法入睡。蜈蚣蜈蚣,好多条蜈蚣在她眼前晃。 

  她年纪大了,本来应该好好享享清福,却不得安生。刘彻这孩子四处和自己作对,不满她的外孙女皇后,现在又揪着那条蜈蚣不肯放,吆喝着要找什么下巫蛊的逆贼。眼瞅着分明是要把这罪名扣到皇后头上,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既然里刘彻非要找下巫蛊的人,那就随便找个替罪羊吧。只要有人承认,那刘彻就闹不起来了。对,早就应该怎么办了! 

  主意打定,太皇太后暗自满意地点点头,心里一松,便渐渐有了睡意。 

  外面却传来喧闹,人声,马声,兵戈碰撞声与惨叫悲鸣交织成一片。虽然遥远,但异常清晰。 

  发生了什么事情?太皇太后披衣坐起,命宫女出去查看。不一会宫女就回来了。 

  “启禀太后,东宫外都是士兵,他们不让奴婢们出去。”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 

  太皇太后觉得不妙,急忙下床穿戴整齐,往殿外走去。她看到摇晃的红光从窗口赫然透入,鲜血般淌了一地。 

  太皇太后出现,包围着东宫的士兵们却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手持兵刃肃立戒备着。他们的打扮她从来也没见过,不是羽林军,也不是骑郎。太皇太后看到只有一名领军模样的人恭敬向自己行礼,而这个人,居然是卫青!刘彻宠妾卫子夫的弟弟,以十四岁的稚龄成为士大夫的美貌少年!与那韩嫣一样! 

  “卫侍中,你这是作什么?竟然连哀家的东宫也敢围困!” 

  “这是皇上的旨意,臣只是依命行事。” 

  “皇上是什么意思?他想做什么?” 

  “臣不知道。” 

  “好。那火光是来自哪个宫?是着火了吗?”太皇太后一指将整个天空映红色的火光。 

  “臣也不知道。” 

  “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呀~~”太皇太后的怒火爆发出来,“那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微臣知道自己是期门郎,微臣带领的是皇上的期门军。期门军只效忠于皇上,只听命于皇上。今晚皇上给微臣下的圣旨便是,不让东宫的任何人踏出这门槛一步。否则杀无赦。” 

  “你!”太皇太后只觉得胸口血气只往脑门上冲,眼前黑下来。视野中躬身的少年渐渐扭曲,耳边是宫女们惊慌地呼叫太后保重…… 

  ***

  无数火把熊熊燃烧,全副武装的兵士闯进了皇后住的宫殿,制服宫女和内侍,将他们驱赶到外面。如果有胆敢阻拦者,就将之直接杀死。坐垫、柜厨、字画、帘幕,他们粗暴地打翻一切可以翻动的东西。 

  刘彻等在外殿,静静地看着一切,竭力让自己习惯被杀者濒死的哀号以及兵刃划开皮肉的声音。这是必然要经的过程,就如同不经历阵痛就无法生下孩儿一般。 

  解除太皇太后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就是他想要的孩儿。 

  眼角望见一株兰花。这纤长清俊的植物,安静地伫立在揉碎浮动的光影中、血味流逸的空气中。就像他的王孙一般。 

  第一次见面,王孙十三岁,自己十四岁。 

  十四岁的刘彻锦衣华服,半夜带着随从偷偷溜出宫城。这样天亮的时候就已经出了长安了,就算被发现床铺里放的是替身,也不用担心会被追上。微服出去游猎,这是他最喜爱做的事。 

  车马在暗夜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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